马振犊+林建英
西安事变后的东北军
在分割整编后
走上抗日战场
文/胡 博
1936年12月25日下午5时,失去自由达13天的蒋介石在张学良的陪同下乘坐专机离开西安。一天后,专机经洛阳中转后安全抵达南京。这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起了一个好头。然而,重获自由的蒋介石,会如何处理曾经扣押并软禁他的东北军以及这支军队的高级将领呢?
对“次要罪魁”的处置
蒋介石重获自由后,对东北军可谓是深恶痛绝,他不仅将这支军队形容为“叛军”,还将指挥“叛军”的高级将领全部以“×逆”来称呼。尤其对支持张学良发动事变的王以哲、于学忠、何柱国三人,憎恶到了极点。
但在处理张学良以及王、于、何等人的事情上,蒋介石不便恣意妄为,他在1937年1月的日记上拟订了“本月大事预定表”六条,其中有三条与东北军有关,即“调东北军离开西北,以为安定西北之张本”“分化赤匪与张、杨各部,使其不能一致”“处置张学良”。也就是说,蒋介石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瓦解已经形成的东北军、陕军和红军的“三位一体”,对于这种联合以调东北军离开陕西,以及采取其他分化手段予以解决。
至于张学良,因张学良在12月31日的军法审判中“不承认政府与做百姓亦要革命之语”,而认为张学良“尚无悔过之心”。对此,蒋介石“可痛之至”,并认为张学良“怕死胆小,狡狯糊涂,不可以道理喻也”。因此,蒋介石在1月2日命令军事法庭对张学良做出严厉判决,为不违背当初在西安做出“不处理叛军将领”的承诺,他虽然会在判决生效后再“请求政府特赦张学良”,但实际上已经做出要长期软禁张氏的决定。张学良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虽然蒋介石在之后的1月10日、1月13日、2月3日三天里对如何处理张学良有所动摇,但最终还是决定维持原定,不再做出变更。最终,张学良被处以“实犯陆海空军刑法第67条第2款前段,刑法第271条第1项、第2项,第302条第1项之罪……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剥夺公权五年”,但事实上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张学良才重获自由。
处理完张学良后,接下来就是要处理“次要罪魁”王以哲、于学忠和何柱国。在这三个人中,王以哲是支持张学良发动事变最有力者,何柱国次之,于学忠则是在兰州率部响应事变并将兰州的中央军全部缴械的主事者。因此在东北军诸将中,蒋介石最痛恨这三人,并在日记中将他们称之为“王逆”“于逆”和“何逆”。尽管宋子文、陈诚、朱培德等人有所劝说,但蒋介石仍然固执地要将王、于撤职查办,何调任虚职。
就在这个时候,西安突然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恶性事件。有可能接过东北军全军指挥权的王以哲在家中被迫切希望尽快营救张学良、反对撤兵的孙铭九派人枪杀了。
1937年2月2日,在孙铭九、应德田、苗剑秋等少壮派主要领导人的指使下,连长于文俊率领士兵闯入王以哲家中,将尚未来得及起床的王以哲枪杀。与此同时,少壮派还将应该承担撤兵责任的总部参谋处处长徐方、交通处处长蒋斌、副处长宋学礼三人枪杀。此即“二二事变”。
“二二事变”的发生,加速了“三位一体”的瓦解,同时也使东北军内部产生了严重的分裂。除了在事变发生时就先行宣布拥护中央脱离东北军的骑兵第10师师长檀自新、炮兵第6旅旅长黄永安外,位于前线与中央军对峙的第105师师长刘多荃擅自撤兵,并逮捕枪决了将红军与东北军联系起来的所属第1旅旅长高福源,随后与第107师师长刘翰东等人联合起来要求严惩孙铭九等人。孙铭九等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继又派人暗杀刘多荃,将刘氏击伤,迫使刘多荃远避上海,这使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对此,蒋介石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他在日记中写道:“王为陕变主动最烈、容共最力之一人,今其受祸亦最先也。”“东北军内讧,王以哲被杀,天网恢恢,天报恶者之速其如是也。”
将东北军分割为四支
王以哲的死,使蒋介石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但也改变了蒋介石对于学忠、何柱国以及东北军的态度。蒋介石首先确定了“对西北以政治为主,军事为从之方略”,并决定对杨虎城及其所领导的陕军“宜宽宥,不加谴责”,随后召集朱培德、徐永昌、熊式辉、林蔚等人商讨如何“处置”于学忠、何柱国及东北军。
蒋介石初拟启用在东北军中有一定威望但已经退居二线的军事参议院副院长王树常,由王出面收拢东北军,并任命于學忠为王的副手、何柱国为参谋长。但蒋介石很快就改变了这个设想,蒋介石认为东北军原本是张学良的“私产”,因此“有张则国家无东北军可用”,为使东北军“成为国家之军队而能为国家效用”,不能使其继续团结为一体,否则,东北军仍然会成为“王家”或“于家”的私产。因此,蒋介石决定将东北军全部调离陕西之后,将这些部队驻防在冀、豫、皖、苏四省,分别由万福麟、王树常、于学忠、何柱国统帅,用地域来分割东北军,并在之后逐步同化东北军为己所用。
在此情况下,除了常驻河北保定的万福麟及所属第53军未有变动外,王树常、于学忠、何柱国三人的职务从1937年2月开始到6月为止,不断变动。最终,王树常被任命为豫皖绥靖公署副主任,奉命配合主任刘峙对豫皖地区东北军进行改编;于学忠被任命为江苏绥靖公署主任,负责指挥驻防江苏地区的东北军;何柱国维持骑兵军军长原职不动,但所部在暂留陕西时被分割开来,其兵权在很大程度上被削弱了。
在“处置”完于学忠和何柱国后,蒋介石对东北军高层的其余将领也做了一些变动。如提拔拥护中央的檀自新为骑兵第4军军长、刘多荃为第49军军长,任命王以哲的副手吴克仁继掌第67军的兵权。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这些将领先后率领所部开赴前线与日军作战,并得到不同程度的提拔。如于学忠历任第5集团军总司令、鲁苏战区总司令、军事参议院副院长,抗战胜利后任战略顾问委员会委员。何柱国历任骑兵第2军军长、第15集团军总司令、第10战区副司令长官,抗战胜利后任东北行辕参谋长。刘多荃历任第10集团军副总司令、第25集团军副总司令、第12战区副司令长官,抗战胜利后任热河省政府主席。刘翰东历任第3战区炮兵指挥官、军训部炮兵监,抗战胜利后任辽北省政府主席。吴克仁则在第67军军长任上于淞沪会战中抗日阵亡。
对在临潼抓蒋介石有功的白凤翔(原骑兵第6师师长,因功升任骑兵军副军长)、刘凤五(原骑兵第6师副师长,因功升任师长),蒋介石未做惩罚,允许两人留任原职。对分裂东北军起到很大作用的少壮派孙铭九、应德田、苗剑秋三人因事先离开军队而免遭厄运,其余少壮派人员则全部被蒋留用,他们有的在抗战中得到提拔升职,有的则在战场上壮烈成仁。
陈诚操控东北军改编
在西安事变发生时,东北军有5个军、22个师,计25万余人。对东北军这支数量如此庞大的部队进行改编,是在1937年3月27日被蒋介石正式提上议事日程的。此时东北军的主力第51军、第67军和第105师(3旅13团制,实力等同于一个军)已经被调离陕西,分别驻防在安徽蚌埠、阜阳和河南南阳,第53军仍驻河北保定不动,第57军和骑兵军暂留陕西高陵和咸阳,两个炮兵旅集中到洛阳。中央军则已经在新任西安行营主任顾祝同的率领下于2月9日入驻西安,接管一切军政事宜。至于陕军主力,则纷纷移驻三原。
蒋介石初拟由豫皖绥靖公署主任刘峙统一负责改编东北军事宜,王树常副之。但由于王树常不愿意破坏东北军的完整性,对改编一事持消极态度,而于学忠、何柱国又不被蒋介石所信任,因此,蒋介石决定改变原本调东北军全部集中于安徽改编的设想,将东北军分别放置在河北、河南、陕西和江苏四地分散改编。即第53军在河北、第57军和军级规模的第105师在河南、骑兵军在陕西、第51军在江苏。
部队既然分散开了,那么怎么改编东北军为蒋介石所用呢?3月30日,蒋介石指定陈诚制订东北军整编计划(不含骑兵军)。对此,陈诚颇为积极,因第53军军长万福麟、第57军军长缪澄流、第105师师长刘多荃、第107师师长刘翰东等人已经先后与他取得联系,并有投靠和获得陈氏庇护之意,所以当陈诚奉蒋命制订东北军整编计划时,即已经确定将东北军的步兵师整编为10个师,并入列军事委员会第4期调整师之列,以获得优良的装备和战斗力,将来能更好地为陈诚所用。
4月3日,陈诚将10个调整师的整编计划递交给蒋介石,并于4月10日获得蒋氏批准。随后,陈诚将东北军各部(不含騎兵军)“以军为单位,直隶军事委员会”,各军“暂以移防时所编配之各师而前此中央有案者为标准”,“原西北剿匪总部直属之特务、特工、通信、辎重等部队,除炮兵第11团、高射炮大队、工兵第2团直属中央外,其余通信大队、辎重部队等分别编入军”。在此基础上编配完毕后,陈诚即着手于东北军各师原有建制的裁撤和归并事宜。
4月27日,蒋介石批准成立豫皖苏军事整理委员会,指定刘峙等19人为委员,东北军将领有王树常、于学忠、何柱国、缪澄流、刘多荃、吴克仁6人入列其中。同一天,何应钦以军政部长名义发布“分期整理东北军计划大纲”,其整编原则是:一、纠正过去东北军封建观念,使逐渐变成国家武力,能担负国防上之责任,以作收复失地之先锋为宗旨;二、为顾虑事实之必要,先以军为最高单位,赋予较大之机动,一切人事、经理、教育诸大端直隶中央,然后徐图整理改进,以合于国军之正规;三、使东北军诸闲职人员有所依据,上下官兵心理安定;四、灌输各级军官之国家民族思想及服从中央拥护领袖之精神。
豫皖苏军事整理委员会的成立,预示着对东北军的整编即将开始,但事实上这个委员会的成立仅对东北军的整编负有监督职能,实际的改编仍然操控在陈诚手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突发事件中止了东北军的改编。东北军第110师兵变了!
为东北军参加抗战奠定基础
第110师原为西安事变发生第三天时成立的抗日先锋队,因其番号在事变结束时过于敏感,而自行打出第110师的旗号(原第110师被红军歼灭,该番号一直空缺未用)。然而,这个师并不在军政部备案之列,也就是说这个师属于“黑户”,自然也在陈诚的改编计划之列。因此,军政部要求撤销这一“非法武装”。对此,第110师官兵群情激奋,并在向于学忠请求保留建制无果后开始“躁动”起来。
由于该师在先锋队时期即有“赤化”现象,这时又不服从中央命令,当即被判为该部“兵变”。整个师发生哗变,这对东北军的整体改编影响颇大,如果处理不好,则很可能引起其余东北军的哗变。因此,蒋介石不得不对整编“喊停”。更让蒋介石头痛的是,在全国军队整编计划中,自己已经定下了“东北军整理以前,川事不宜着手”的方针。也就是说,东北军问题如果不能顺利解决,那么对于四川乃至整个西南的军事计划将产生很大影响。所以,第110师的问题必须迅速解决。4月30日,蒋介石一方面严令第110师留在现有防区——江苏睢宁不动,一方面电令刘峙、胡宗南做好武力解决该部的准备。对此,第110师自然也不会任人宰割,他们被迫构筑工事准备武力抗拒。最后,于学忠出面前往该师驻地申明大义,并表示一定妥善安置裁撤官兵,这才成功说服该师官兵。5月15日,第110师番号奉命裁撤,所部官兵以连为单位分别编入第51军。第110师的“兵变”至此得到平息。
5月30日,东北军各部全部抵达改编指定驻地。6月1日,由刘峙主持的整编会议在开封召开,东北军主要将领皆参与会议。会议决定,东北军整编为5个军,每军2个师,每师2个旅,每旅2个团。整个会议持续了3个小时,当天下午,各部队长官即分别返回部队驻地,开始了久违的整编。
陈诚为此特地召集部队高级长官训话,他表示这次改编“是为你们而改编,而不是中央来改编你们,是为你们将来抗日做准备的。像现在这样的编制,打起仗来无法统一指挥,各军中炮、工、辎和武器弹药、通信设备等均须重新平衡配备,这些以各军为单位,自行调整调拨,不增不减,这对于教育训练与战斗指挥是有利的。有关人事变动,完全由你们自己以军为单位自行调配,中央绝不加以干预”。陈诚坦诚的态度,为东北军的整编赢得了稳定。
在实际整编时,以第105师为基础扩编出第49军,原师长刘多荃升任军长,该军辖第105师和第109师。第51军、第57军和第67军所属各部皆并编为两师制乙种军,分别由于学忠、缪澄流、吴克仁担任军长。第53军在陈诚的帮助下保留了3个师的编制,成为甲种军,万福麟仍任军长。至于骑兵军,则在军政部的直接监督下缩减规模,由5个师降辖为3个师,何柱国仍任军长。
经过这次整编,东北军从原本的5个军22个师缩编为6个军14个师,原有的51个步兵团、15个骑兵团,在整编后还剩余44个步兵团、9个骑兵团。东北军的规模虽然缩减了,但是通过这次整编,为东北军在之后参加抗战奠定了基础。
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欣慰地记下这么一段话:“东北军移防完毕,整理办法商妥……国家一大进步,半年来陕事已告段落矣。”
杨虎城赍志以殁,
张学良客死他乡
文/王 戡
1936年12月25日深夜,张学思突然被释放了。他是张学良的四弟、南京中央军校第10期学生,在其兄长发动西安事变当天,被军校从安徽宣城毕业演习现场押回并软禁。张学思从看守口中得知,事变已经告一段落,张学良亲自护送蒋介石返回南京。
一千公里外的西安,事变的另一位主角杨虎城极为沮丧。这天,张学良请他会面,到场之后杨虎城才知道是要释放蒋介石。杨虎城悻悻然送蒋氏抵达飞机场,却出乎意料地看到张学良也登机随行了。晚上,杨虎城对部将孔从周说:“张先生这次去南京,是凶是吉,是祸是福,还很难说。”而他自己的命运也从此走进漩涡。
张学良受审
蒋介石被释放的消息传到南京时,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财政部部长孔祥熙、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等一班要员正在老将军李烈钧家中聚会。李烈钧是1912年“二次革命”和1915年“护国运动”中起兵讨伐袁世凯的急先锋,在国民党中颇具声望。
12月25日是护国运动发起日。每年此时,李烈钧都要宴请朋友以为纪念。这一次适逢西安事变,纪念餐会变成了时局讨论会。席间,突然有电话打来李公馆找何应钦,告知蒋委员长已经抵达洛阳,将于明天返回南京。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诸人举杯相庆,连自称从不喝酒的冯玉祥也破例干了一杯。
李烈钧一直强烈反对张学良、杨虎城的举动,曾发电报斥责张氏“父仇未报更酿内乱,何以为子?以怨报德,威胁主帅,何以为将?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何以为人?”却没想到接下来自己会和事变进程发生关系。
因为蒋介石及宋子文、宋美龄兄妹曾有保证,所以张学良最初只把这次行程当作旅行。抵达南京后,张学良以宋子文的北极阁公馆为根据地,忙于接受采访、拜客訪友。连张学思去探望时,张学良也只匆忙一见,说:“今天我很忙,两三天后我即准备回西安,你明天再来,我有话与你详谈。”谁想,待张学思再来探望时,张学良已被送至军事法庭审判。
在国民党内部,除了蒋介石,其他军政高层也不愿放虎归山。国民党中央党部连日召开会议,决定组织高等军法会审。12月29日,国民政府下令李烈钧担任审判长。审判之前,蒋介石叮嘱李烈钧“慎重审理之”。宋子文来打探消息的时候,李烈钧回复:“我个人没有什么意见,一切秉承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的意旨办事。”
12月31日上午9时,高等军法会审在军事委员会军法处大法庭开庭。张学良此时的心情是轻松的,“面带笑容”“态度从容,答话坦率,毫无顾忌”。对李烈钧“胁迫统帅”的质问,张学良表示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岂是任何人所能指使的吗”。张学良还以李烈钧起兵讨伐袁世凯自比,称“我在西安的行动,为的是谏止中央的独断专行”。李烈钧只好以“袁世凯怎能与蒋委员长相提并论”驳斥,称张是“自寻末路”。
庭审仅仅半天就做出了判决,以最高可以判处死刑的陆海空军刑法第67条暴行胁迫罪,中华民国刑法第271条杀人罪、第302条剥夺他人行动自由罪想象竞合,“经奉蒋委员长训责后,尚知悔悟,随同旋京请罪,核其情状,不无可恕”,予以减轻,判处张学良有期徒刑10年,褫夺公权5年。
审判还有一段插曲。军法会审要求审判长的军衔不得低于被告,当时的一级、二级上将在任职上没有区别,因此审判长至少得是二级上将。李烈钧虽然是北洋政府的桓威将军、陆军中将加上将衔,在国民政府时期却没有正式铨叙。为此,国民政府赶在审判当天将李烈钧任命为陆军二级上将,算是补全了程序。
张学良始终认为审判不过是敷衍外界,1月3日还向蒋介石提交西安事变善后方案,建议将东北军调往河南担任黄河工程,“由良负责军队调出及整理”。这样的幻想在第二天就被击碎,国民政府下令特赦张学良的同时,要求将他“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
其实这一切早有先兆。审判结束那天,张学思闻讯前往张学良移住的孔祥熙公馆探望,门卫严词拒绝,声称“无此人”。张学思只好“呆呆地站在门口,满眶泪水,若有所失地一直站立了一个多钟头才怅然离开”。
杨虎城出洋
“欢迎张将军!欢迎张将军!伟大的归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全面抗战从此开始,伟大的归来。”
张学良被“严加管束”之后,驻在西安东门楼的“抗日先锋总队”,把这首歌唱得越来越响,似乎这样能把他们的将军唱回西安。这支队伍由张学良手下少壮派军官掌握,但在杨虎城眼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张学良离开前,要求东北军由第67军军长王以哲负责,听杨虎城的命令。但东北军内部矛盾丛生,王以哲、何柱国等东北军元老,主张把西安事变善后、东北军调防与释放张学良分开处理,认为只有团体存在才能为张学良争取出路;孙铭九、应德田等少壮派则坚决要求一切问题只能等张学良返回后才能谈,反对这一点就是叛徒,情绪日益暴躁。杨虎城身为局外人,只能居中协调,不方便发号施令。
在1937年的元旦讲话中,杨虎城表示要“联合红军,贯彻主张”,但在举国一致要求西安事变和平善后、避免发生内战的舆论压力下,他已经着手同南京方面展开会谈。毕竟,杨虎城的本钱小,危机感更强,而且内部同样不稳定。事变后,他的老伙计冯钦哉带领7个团又4个独立营投奔南京方面,陕西警备第2旅的两个团长也率部倒戈,杨虎城的实力被削弱了1/3。而其手下的骨干旅长王劲哉等人,也和东北军少壮派打得火热,整日高呼口号,渐渐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定时炸弹在2月2日爆发,是为“二二事变”。此事件不但杀死了王以哲,摧毁了东北军的团结,也影响到了杨虎城。孙铭九等少壮派逃离西安,抗日先锋总队被解散,但杨虎城最钟爱的“王老虎”王劲哉也因此带领两团精锐投奔南京方面。杨虎城曾说,“只要有‘王老虎这一旅人,我还是可以干他一番的”。听到王劲哉倒戈的消息,杨虎城顿时手足无措。自此之后,他变得疑神疑鬼,连最亲近的特务团都严加防范。“中下级军官人心动荡……害怕上面对他们进行肃反,遭到冤枉”,“士兵苦于奔命,原来具有的那股‘抗日救国‘反对内战的革命热情,几乎消磨殆尽了,殊堪浩叹”。特务团内的中共地下党员谢晋生回忆。
“二二事变”的结果是中央军进驻、东北军东调,杨虎城也被舆论视为妨碍解决事变的罪人,“陕西王”的位置坐不稳了。1937年3月29日,杨虎城应邀前往杭州,与蒋介石商议后续事宜。此时蒋介石还没有像对待张学良一样对付杨虎城的打算,只是告诉杨虎城“在事变中各级人员对你有不满情绪,这是一时转变不过来的,你继续任职,在情感上有些不便,不如先往欧洲参观一个时期”。4月2日,杨虎城安然返回西安,向部属传达了他决定到欧洲考察军事的消息。4月底,国民政府免去杨虎城一应职务,任命他为军事考察特使。6月底,杨虎城携妻儿及秘书等人,从上海乘轮船前往欧洲。
软禁中的漂泊
从1937年1月到10月,张学良都被软禁在蒋介石的故乡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住在中国旅行社雪窦山招待所内。张学良看到住处时,说了一句:“啊,中国旅行社。”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捉拿蒋介石的华清池招待所,那也是中国旅行社经营的。
虽然是被“严加管束”,但张学良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于凤至、赵一荻两位夫人轮流上山作陪,可以打网球、高尔夫球,还专门为他修了个游泳池。平时,张学良可以到山下游玩,在警卫的护送下还曾到宁波天童寺、新昌大佛寺去参观。访客称不上盈门,也是络绎不绝,京沪一带的朋友、东北军的旧部、杨虎城的代表都曾到访,刚回国的蒋经国还陪同张学良一起读了几个月的书。
日常生活上的享受也不逊从前。吃饭有专门的厨子烹制,饭后有水果、咖啡供应。看守人员每周到宁波为张学良采购海味,还有他喜欢的“花旗橘子”和美国苹果。张学良是忠实的可口可乐爱好者,一天要喝三四瓶。宋子文也会整箱整箱地寄来可乐和外国画报,大约是偿还自己未能兑现承诺的愧疚之情。
“七七事变”爆发后,张学良曾写信给蒋介石要求到抗日一线工作,但蒋介石复信只要他好好读书。1937年10月,因为淞沪会战局势逐渐不利,张学良一行奉命迁往内地,途经安徽黄山、江西萍乡,于1938年初到达湖南郴州,进驻苏仙岭庙。张学良感叹:“日本人打来的速度比我们跑得还要快,我们还没有住定,又得奉命继续跑,跑远一点多好呢。”
内陆没有了沿海的便利,看守人员也因为环境陌生高度紧张。苏仙岭廟条件简陋,冬天洗澡要下山去县城澡堂子。有一次在洗澡途中,一名迎面而来的炮兵中校恭恭敬敬地向张学良立正敬礼,把看守人员吓了一跳。事后查明,这名中校隶属附近的一个炮兵旅,是东北军改编过去的军官。虽然这名中校所在的旅只有两三个旧东北军官,看守们还是害怕他们会来劫持张学良,于是在向军统局打报告后,迁往湖南沅陵。
1939年冬天,张学良转移到贵州省修文县的阳明洞,在这个明代大儒王阳明被贬谪时居住的地方度过了8年。这也是他和杨虎城在西安一别后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段时期——杨虎城被关押在息烽县玄天洞,两处距离不到50公里,甚至外围看守部队都曾是同一个团,但张、杨二人彼此全然不知。原来,杨虎城在欧洲听到抗战全面爆发的消息,急不可耐地致电蒋介石要求回国,却没有得到复函。焦急中的杨虎城径自出发,于1937年11月26日抵达香港。3天后,杨虎城对前来迎接的部下说,蒋介石约他在南昌见面,宋子文还送来了一张机票。但是,当杨虎城在12月初抵达南昌后,不仅没有见到蒋介石,还被软禁起来。尽管多次给蒋写信,但是否送到不得而知,而且“每给蒋写一次信,待遇就降低一次,伙食标准也一天不如一天”。原来,这不过是军统局首脑戴笠诱捕他的陷阱。
杨虎城从此失去自由。南京沦陷之后,杨虎城也像张学良一样先迁往湖南,继而落脚在贵州。杨虎城的看押规格和张学良相同,但待遇和自由程度远远不如张学良。除了军统大小特务外,杨虎城无法见到其他的访客,有钱也不能像张学良一样随意买到东西,还经常被看守揩油。
天伦之乐是杨虎城唯一的慰藉。夫人谢葆真和儿子杨拯中被接到身边共同生活,关押期间杨虎城的夫人还生了一个女儿,新生命的到来为他们单调苦闷的生活增添了点点欢愉。
迥然不同的结局
抗战胜利之后,杨虎城一家被迁到重庆杨家山中美合作所旧址,他一度以为这是被释放的前兆,但随着时间的消磨他越来越失望。1947年2月,夫人谢葆真病逝,杨虎城也因胆结石身体日衰。时间一长,这个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冷娃变得有些迷信。胆结石手术之后,杨虎城原本按医嘱在附近散步,结果看到了一座“杨氏佳城”的古墓,和自己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从此再也不出门了。
从1945年抗战胜利后的国共协商,到1949年国共和谈,中共都曾要求国民党政府释放张学良、杨虎城。1949年1月,代总统李宗仁也曾下令将两人释放,但却没有得到看押部门的回应。军统局的继承者国防部保密局还把杨虎城迁回贵州,安置到贵阳黔灵山麒麟洞。
1949年9月5日,杨虎城等人被再度转移到重庆。第二天,由看守杨虎城的特务队长张鹄指挥,杨虎城、杨拯中、杨拯贵,以及秘书宋绮云一家三口、副官两人全部被杀害于歌乐山下为纪念戴笠而命名的别墅“戴公祠”内。
杨虎城之死成了争论多年的历史之谜。1949年后在大陆被改造多年的军统高官周养浩、郭旭、徐远举都声称,是毛人凤传达蒋介石的指示,要求杀掉杨虎城。但是杨虎城的孙子杨瀚在2006年向国民党提出为杨虎城“平反”的要求后,国民党党史馆馆长邵明煌回应:“很多人都说是蒋介石,但这个也没有证据。杀害是事实,但这种政治上的事件,我们都知道,很多未必是最高当局下的命令。”
张学良远比杨虎城幸运。他在1947年被迁移到台湾,居住在新竹井上温泉,生活又恢复了抗战前夕在溪口的节奏。不仅张治中、莫德惠等熟人旧友,连一些素不相识的驻军将领、政府官员也常来探望。对他们来说,张学良是难得的西洋景,而张学良也能借此接触些新鲜空气,皆大欢喜。
和杨虎城不同,张学良和他的看守相处得不错。看守队长刘乙光25年来从中校晋升到少将,始终做这一个差事,让不少军统袍泽羡慕。但刘乙光也有苦衷,对他来说这25年也似陪同软禁,一样与外世隔绝,不但疲于迁转,还要时刻提心吊胆,连自己的小孩子也没法正常上学。在有些回忆材料中刘乙光被描述得凶神恶煞,张学良却说,“刘乙光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仇人是他看管我,恩人是他救了我的命”。张学良还要送钱给他。1961年,张学良的“严加管束”被解除,但行动仍受监视,只是不需要再做许多请示了。次年,刘乙光报请调离岗位,又过了3年便退休了。
张学良在1990年获得完全自由,此时距离蒋介石逝世已有15年之久,连曾经一起读书的蒋经国都已经去世了。在张学良被软禁和半软禁在台湾的43年中,有两件事值得一提,都发生在1964年7月。一是张学良受洗为基督徒,与离开奉化后没有再见的原配于凤至离婚,和多年来陪他辗转于囚途的赵一荻正式结婚,了却了一桩心愿。二是一本名为《希望》的杂志将张学良在1956年写的《杂忆随感漫录》以《张学良西安事变忏悔录》的名义刊登,文中颇多对发动西安事变表示羞愧的内容。这究竟是张学良的心声吐露,还是不得已为之,已经无从考证。在张学良的抗议下,这本杂志被悉数收回。
2001年10月14日,张学良死于美国夏威夷檀香山,享年100岁。他在获得自由之后,无论是接受日本记者采访,还是和唐德刚一起做口述回忆时,都声称他对发动西安事变不后悔,送蒋介石回南京也不后悔,甚至说到南京是“真决心去死”。也许,这正是自诩“敢做敢当”的张学良最后的坚持。
西安事变后
少帅身边的灰色影子
文/萨 苏
张学良的救命恩人
1937年初,张学良由南京被秘密转移到蒋介石的家乡奉化溪口,幽禁在雪窦寺。不久,张学良的原配夫人于凤至也来到溪口陪伴他。刺杀,就在此时发生。
行刺者是蒋介石的堂侄媳袁静枝,因为其夫蒋孝先是蒋介石身边宪兵第三团团长,1936年西安事变中因指挥宪兵抵抗,遭东北军逮捕击毙,故她一直将张学良视为仇人。
张学良到达雪窦山之后,袁静枝也寻踪而来。她曾有两次刺杀张学良的机会,第一次是在雪窦寺大雄宝殿,但因仓促相遇未及动手;第二次则是利用了张学良每天与于凤至外出散步的机会,于妙高台枪击了张学良。
袁静枝毕竟是一位未经军事训练的知识女性,故第一枪并未命中。就在她准备打第二枪的时候,负责看守张学良的刘乙光已经朝枪响处扑去。张学良和于凤至则急忙蹲下隐蔽,吃惊地望着袁静枝被刘乙光抓住,押了出来,而袁静枝依然拼命挣扎,试图反抗。这时,于凤至拿出了“大姐”的勇气,毅然站在了张学良的面前,对袁静枝道:“我是汉卿的妻子,如果你一定要说汉卿是你的杀夫仇人,那就让我代他一死!”
这一举动让袁静枝和张学良都感动不已。袁静枝因此怅然下山,张学良亦未令人拦阻。后来蒋介石给了袁静枝一笔钱,意在息事宁人,此事遂罢。
1941年5月的一天,张学良在贵州桐梓龙岗山幽禁地突然感到腹痛,虽服药而无效。当晚疼痛加剧,经随行医生检查确认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此时的少帅早已风光不再,人人都知道蒋介石痛恨张学良,决心将他长期幽禁于此,而且管束极其严格,没有他的命令而将张带离幽禁地则有掉脑袋的风险。但刘乙光主动承担了责任,在来不及向重庆请示的情况下,将张学良急送已迁到贵阳的中央医院,由院长沈克飞亲自主刀进行了手术。沈克飞回忆,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入院时张学良的阑尾已经穿孔并引发腹膜脓肿(后来因此做了第二次手术,并在贵阳住院数月),手術进行了两个小时,挽救了张学良的生命。
曾是共产党员
破开历史的迷雾,刘乙光的真容足以吓人一跳,他在1926年曾加入中国共产党,竟然是之后“混”进国民党的!
他原名刘书之,字乙光,是湖南永兴县人,生于1903年,早年聪颖,考入湖南衡阳省立第三师范学校——这里也是毛泽东在湖南最早开展革命工作的地方,几位主要教员张秋人等都是早期共产党员。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被打上特务标签的人物,最初是以革命者的形象出现的。在衡阳第三师范期间,刘乙光受到左翼思想的熏陶,其中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兄长给了他重要的人生指点和帮助,这个人就是开国大将黄克诚。
黄克诚此时受党组织安排入广州中央政治培训班学习,临行前与刘乙光谈心,鼓励他报考黄埔军校。刘乙光对黄克诚很服气,便依嘱而行,1926年秋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政治科,并在北伐战争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刘乙光也曾从戎作战,在第8军唐生智部参加了北伐战争。不过,因唐生智与蒋介石矛盾重重,“四一二”事变之后其部队中的黄埔生便面临被清洗的命运。刘乙光弃职而走,另谋出路,却苦于没有旅费。幸运的是,他遇到了黄克诚,黄克诚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刘乙光,帮他度过一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乙光失去了和共产党组织的联系。
不过,他和共产党的缘分并没有就此中断。
1929年,黄克诚率领的湘南起义部队遭受挫折,在经过长时间颠沛流离后才和党组织重新取得联系,接着,黄克诚奉命到武汉从事地下兵运工作,刘乙光给他帮了很大的忙。
黄克诚找到刘乙光,提到自己希望打入国民党部队做兵运工作,刘乙光居然为他伪造了一张文凭和一份做了几年小学教师的履历,使黄克诚顺利进入国民党嫡系部队第二师的政训处,当了一名少尉科员。要知道,当时这个师的政训主任是国民党最大特务头子之一——康泽,黄克诚和刘乙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捣鬼”。
刘乙光在和黄克诚分手的时候,曾讲过可能去参加红军,但最终没有去。黄克诚大将至死不知这位小兄弟后来的命运,曾为他嗟叹不已。或许因为政治思想发生改变,刘乙光最终还是跟了国民党,并一度负责看守军统中犯了“家法”的特务们。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最终被分配了看管张学良的任务。在这一期间,他恪尽职守,曾多次为了活动范围、书信检查等和张学良发生冲突。
幽禁日子过得还不错
而与此同时,张学良的幽禁生涯,又有着完全不同于囚徒的异样色彩。
他可以订阅报纸和期刊,由于需要预先审查的原因,很多不能按时送达,但终归还是会送来,以至于他可以从香港报纸上读到北京政治协商会议的消息,并对出席人员的名单做自己的分析。
他依然拥有自己的财富,并可以用自己的钱令刘乙光去外面给他买所需的东西,比如1942年他曾让刘乙光去贵阳买来《鲁迅全集》看。
他可以带着特务们去打猎,可以访名刹、寻胜迹,爬山游水、打猎、照相、钓鱼、打麻将、修浴室、建网球场,在去台湾之前还有自己在东北军时代使用的副官和保姆。
他有收音机,1956年,蒋介石曾警告张学良,不得收听中共广播。看来,在这之前他应该是听了的。
他的膳食在去台湾之前是颇为精美的,即便在颠沛流离期间买不到东西的情况下,刘乙光也会设法每天给少帅炖一只鸡。
在他到达台湾的前期,因为受到中原鼎革和“二二六”事件的影响情况一度比较窘迫,但时局稳定后他的活动自由反而更多一些,他甚至可以到台北逛旧书店,给蒋经国邮去赠书。
他能够参加贵州省主席吴鼎昌的诗会,也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接见一些宾客,其中包括张学思这样的亲人、莫德惠这样的故旧,也有汪精卫这样的政客。
他自己没有自由,但他身边的赵四小姐每年还可回美国一次。甚至连赵四小姐的情敌蒋四小姐也曾经来看望过张学良。
他有自卫武器,愤懑时曾持枪对门外的百年老树连续射击以示不满。这棵当年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老树如今成了旅游风景。
他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白天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散步、游览,甚至到庙里题诗。在山区为了给他洗澡,刘乙光会雇佣专门的挑水人员。
最困难的时候也有底线
刘乙光将这个压力重重的看守任务,做得极有特色,充分显示出他的能力。
一方面,他严格地按照要求剥夺张学良的自由,比如在苏仙岭期间,张学良到县城洗澡,被驻防的东北军军官认出,刘乙光立即毫不迟疑地安排转移;另一方面,他在职权范围内给张学良以方便。甚至,当张学良出现情绪不稳时,他会急报戴笠等设法解决(戴笠的做法或是亲自来看望,或是请东北故旧去拜访张学良,效果良好)。
换句话说,他既是在看守,也是在服务,有的时候,他所能容忍的限度甚至令人惊讶。
比如,刘乙光怕张学良闷出病来不好交差,会千方百计地安排他出去走走甚至去逛街,倒是张学良很多时候缺乏这样的心情。特务们还陪张学良打麻将来帮他消磨时间,后来发现张很看重输赢,技术又不高,于是改下象棋。在苏仙岭的时候,有一次张学良上街理发,给他理发的是个小姑娘,很讨张学良喜欢。于是,以后他一烦闷,特务便提议理发,把这个女孩子请上山来给他理发,也跟着玩牌,看他打球,而理发费便加几倍给出。有时张学良学唱京戏,就叫特务给拉胡琴……
然而,刘乙光的形象依然矛盾得很。正是这种矛盾,让我们于历史的夹缝中,感受到了一丝人性的味道。
对一个失势少帅照顾到如此程度,刘乙光当然不是圣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儿势利。至少,前期他善待张学良,是和戴笠的吩咐及宋美齡、宋子文等的叮嘱有很大关系。少帅虽然失势,但他的这班朋友刘乙光一个也得罪不起。
这期间至少表面上刘乙光对张学良毕恭毕敬,倒是张学良因为虎落平阳,心情悲愤,经常拿刘乙光出气,把该对蒋介石撒的气出在了刘乙光的身上。
刘乙光也是人,所以到了1946年戴笠撞山身死,蒋介石因内战失利迁怒张学良愈深,刘乙光对张学良的态度,也有过一段转劣时期。难得的是,这时候的刘乙光,还有一条底线,也正是这条底线,让张学良后来回忆刘乙光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温情。
“二二八”事件发生之时,张学良等被困于台湾新竹温泉,刘乙光奉命:必要时杀掉张学良。即便如此,在几乎绝粮的情况下,刘乙光还是会保证张学良每天能够吃上米饭,让宪兵特务吃红薯,而刘乙光的妻子和孩子因为没有吃的,“饿得骂娘”。
共同走过30年岁月
随着时光的推移,张、刘两人的关系又一次转好,两家的关系亦让人意想不到的亲密。刘乙光的长子刘伯涵当时在海军服役,这样写道:“我妹妹则与四小姐特别亲,四小姐待她比母亲还好,她一回来就与四小姐到房中喁喁私语。她常接到四小姐送的东西,恩情终生难忘。张先生幽默开朗,我们在西子湾的时候,他会在院中挂个大西瓜,叫我回家来吃。”
随着被囚之日日增,张学良的举动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开始尽量不再让看守他的刘乙光为难。比如,他去打猎,明白自己持枪会让刘乙光担心他要自杀,便只捡拾猎物不做射杀者;再比如,他会注意和看守们打牌少输少赢——多输会被认为别有用心,多赢特务们不高兴;再比如,他给检查信件的特务黄敬宜起外号“黄娘子”……
在张学良将军被幽囚的30年里,刘乙光何尝不是共同的囚人?一个是求生之虎,一个是守丘之狐,但其实他们的利益也有一致的地方——幽囚张学良的局面无法改变,刘乙光亦无期待张学良早死以交差的狠毒之心。他们的共同底线,是平安地度过这难熬的岁月。30年里,人生美好的时光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度过,共同消磨雄心,一起发白齿落,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囚者与看守的关系,而有了一种生死相依的味道。没有谁认真关注过张学良身边那个灰色的影子,只有刘乙光明白,自己的青春随同着张学良将军的壮志付水东流。两个人的晚年重叠在一起,政治的色彩早已淡去,有的,大约只有同声的晨钟暮鼓。
刘乙光死去的时候十分寂寥,除蒋经国之外,只有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来吊唁。这对他来说,已是足够的安慰。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12月上、《山海经·故事》
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