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权葆
一个黑皮包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梅本昌梅老汉又迎来一个大喜之日,他的儿子梅远文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经过十多年的风雨打拼,从一个小职员起步,一步一步升迁到了局长的宝座。这不,梅远文又晋升一级,当上了主管道路桥梁的副县长。虽说是个副职,毕竟是“县太爷”的级别呀!
儿子升迁,前来道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男的来女的也来,白天来晚上也来,儿子都应接不暇了。梅老汉静静地看着这些衣衫光鲜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手里提着东西,大包小包都有,但都被儿子婉言谢绝,一个个又提走了。
看着儿子迎来送往,接个电话也急匆匆的,梅老汉一点也帮不上忙,只能无所事事地干坐着,长叹一口气,真想把这些人拒之门外。
这天,梅远文刚下班回来,一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提着个黑色包跨进房门来。这人梅老汉认识,是住在金鑫花园小区的承包商鲁天雄鲁老板。此人能言善辩,善于钻营,据说上一任副县长就是被他拉下水的。这人怎么跑我家来了?还提着包,这是要干啥?梅老汉不由得警觉起来。
鲁老板只待了十多分钟就急匆匆地走了。梅老汉发现鲁老板走时两手空空,那个包留在了儿子的房间里。
吃饭时,梅老汉提醒儿子,说了一通诸如“当官要清正千万不能贪图别人钱财”之类的警语。这话显然梅老汉不止一次说,梅远文一听便有几分不耐烦:“爸,你又来了!你这些话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你的话我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行了吧?我知道你看见鲁天雄提来了一个包,可那里面装的都是些图纸什么的。”
“那让外人看见了会咋想?哪个人会认为那里头尽是图纸?”梅老汉不满地摇摇头,心说都当上副县长了,这点道道你还不知道。
梅远文和媳妇对视了一眼,两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梅远文无奈地笑了笑,说:“好吧,饭后我给鲁天雄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来把包取走!”
儿子上班的时间到了,还不见鲁天雄来取包。梅老汉见儿子和儿媳要走,提醒儿子:“你们走了,鲁老板取不到包咋办?”梅远文顿了一下,对媳妇说:“把鲁天雄那个包交给爸吧。”媳妇应了一声,从他们房间里提出一个黑色提包放到梅老汉的房间里。
整整等了一个白天,鲁老板也没出现。梅老汉犯起了猜疑:莫非儿子根本就没给鲁老板打电话?晚上,梅远文很晚才回来,梅老汉告诉他,鲁老板一直没来取包。梅远文似乎猛然想起,说鲁天雄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天很忙,没空来取,改天再来。梅老汉心想,也是,毕竟大伙都不像自己这么清闲。
梅老汉又把儿媳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个包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这个动作在这一天里连他也不知重复多少回了。他总感觉这个包不是鲁老板提来的那个,那天看鲁老板提包的样子感觉是沉甸甸的,而这个包却很轻。
从洗手间出来,打儿子的房间门口经过,梅老汉无意中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儿媳的惊叫:“哇——二十万!”梅老汉一激灵,站住了。里面又传出儿子的呵斥声:“叫什么叫,怕外人不知道哇?”
看来自己担心的还真不是多余,世事难料哇,这小子果然经不住诱惑。他想把话挑明了,让儿子主动退回贿款,又一想,不行,儿子已财迷心窍,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心转意。
梅老汉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等儿子和儿媳都上班去了,梅老汉想去儿子的房间里看看,一推门,却发现门关得严丝合缝,恐怕像孙悟空那样变只小蜜蜂也钻不进去。梅老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住地捶胸顿足。
梅老汉正为进不去儿子的房间着急,这时在校上学的孙子回来了。梅老汉谎称眼镜腿儿出了毛病,需要到房间里去修理,让孙子打开他爸妈的房门。孙子还真有一把爸妈房门的钥匙,立刻就把门打开了。
梅老汉在儿子的房间里找了好一阵儿,终于在床下面发现了那个黑提包,一提,沉沉的,这个才是鲁老板的那个包。他把这个包提进自己的房间里,把儿媳送给他的那个包原样推进床底。回到房间,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包,戒了烟的梅老汉忍不住拿出烟抽了一根。终于,他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包给鲁老板送回去,免得夜长梦多。梅老汉提起包就要出门,突然意识到提着这么一大笔巨款,自己一个人上街太危险。为避免不测,梅老汉找来一个蛇皮袋,把提包放进去,往肩上一背,感觉很好,不惹眼了,别人也不会注意。他还以为自己想了个好办法呢!
碰到两个劫匪
梅老汉背着蛇皮袋走出小区门,几位老人先后向他打招呼,夸他的儿子年轻有为。梅老汉没有心情和他们拉呱,边走边哼哼哈哈地应付。这儿有去鲁老板住的金鑫小区的公交车,往日,那些公交车好像一辆跟着一辆,过马路都得小心,这会儿一辆也不见。梅老汉恨不得一步跨进金鑫小区,把钱送还给鲁老板,他就安心了。
又有人向梅老汉打招呼,梅老汉心想我得快些离开这儿,现在的人会看,别让他们看出了什么。梅老汉正靠道边走着,突然,一辆红色出租车驶过来,在他身边停下。司机摇下玻璃,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小伙子很热情:“老人家,去哪里?上车吧,我送您去!”如果放在平日,他想都不用想就会一口回绝,但今天不同往日,梅老汉愣了一下,充满戒备地打量着出租车司机,又下意识地环顾一下四周,然后迅速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把装着包的蛇皮袋紧紧地搂抱在怀中,生怕一下飞跑了。
出租车司机见梅老汉紧抱着怀中的蛇皮袋,不由得对那蛇皮袋多瞅了几眼。梅老汉发觉了,赶紧把袋子放得离出租车司机更远些,催促他赶紧开车。出租车司机发动了车,有意无意地问梅老汉去金鑫小区是不是串親戚。梅老汉一想起鲁老板就来气,害得前任副县长丢了官不说,现在又来拉拢儿子,儿子还真上了他的“贼船”,便没好气地说:“俺那里没亲戚,去找一个鲁老板。”
“是鲁天雄吧?”出租车司机看都不看梅老汉,只顾说,“这人别看其貌不扬,外面包养了四个二奶,是咱县城的大款!听说这人和咱们这个县的高层都有来往,有人不小心就被他拉下了水,到头来丢了官坐了牢。”说着,司机偷眼瞟了下梅老汉。
梅老汉内心的导火索一下被点燃了,脱口而出:“这人真不是个东西,我……”他一下意识到身边坐着的是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险些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句话只吐出一半,梅老汉有些尴尬,忙问去金鑫小区还有多远,来掩饰自己的窘态。出租车司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很快就到了,接着提高了车速。
出租车司机吹起了口哨,拿起一边的手机,在上面按了一阵儿。梅老汉以为他要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放下了,说他有一位朋友正好也去金鑫小区,想搭顺风车过去,问梅老汉介意不介意把他的朋友一块捎上。梅老汉一惊,想阻拦,又一想车是你的,爱捎谁捎谁,反正我要去的地方也快到了。
出租车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果真看见前面道边站立着一个光头年轻人。光头上了车后,出租车猛然又增加了速度,车外的景物一闪而过。接着,车猛地一掉头,风驰电掣般地向城外驶去。
梅老汉一看情况不对头,立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租车司机再也不言语了,车内的空气有些紧张,梅老汉嗅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
“停车、停车,这里有我一个亲戚,我想去探望一下……”梅老汉对着司机叫喊。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出租车司机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对梅老汉的叫喊充耳不闻,把车开得飞快。梅老汉见出租车司机露出了凶相,就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了。他心里暗自纳闷,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没露什么破绽,怎么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为了这二十万元他豁出去了。正当他要不顾一切地阻拦司机时,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伸到了他面前。后面传来光头恶狠狠的声音:“老家伙,再叫,老子一刀捅了你!”梅老汉一见刀子,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出租车司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他们这一行的黑话吧,光头一把将梅老汉怀中的蛇皮袋抢了去。梅老汉哪能让他就这样抢走,伸手就夺。光头一拳头飞来,正砸在梅老汉的面门上。梅老汉只感觉眼冒金星,双手一软,歪倒在一边。
梅老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不在车内。出租车司机和光头把他劫持进了一间正在建造的房屋里,双手被反绑着。他厌恶地怒视着二人:“瞧你俩这出息,年纪轻轻的什么干不了,干这打劫,早晚得吃枪子!”
光头大吼一声,扑过来又要打梅老汉,被出租车司机拦住:“这人包里有那么多钱,他的儿子不是老板也是什么官员。”
“我才不管他儿子是老板还是官员呢,他咒我吃枪子,就是欠揍!”光头怒视着梅老汉,向他晃了晃拳头。
出租车司机的话提醒了梅老汉:“小子,知道我是谁吗?赶快把我放了,我儿子知道了饶不了你们!还有那钱,你们更不能碰,那是鲁老板的钱。”梅老汉边说边高声求救,一个“救”字刚出口,嘴就被光头用擦车布塞住了。
出租车司机打开提包,从中拿出一沓钱,在梅老汉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说:“你刚才说打劫没出息,其实,就这么干才有出息。这包里大概有二十万吧?哪个会想到咱哥们儿一下就赚了二十万?鲁老板的钱咋啦?再拿来二十万,老子也照样通吃!”
光头说:“少跟他废话。你不是早就看上了祥云大酒店里的‘一枝花凤凤小姐了吗?走,找她玩玩去,今朝有酒今朝醉么!”
出租车司机心里痒痒的:“这还用说嘛,凤凤小姐太美了。”接着吩咐光头去车里取一个麻袋过来。
光头会意,看一眼梅老汉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拿过来一个麻袋。
“把这老家伙装进去,别让他跑了,咱们回来再想办法收拾他!”出租车司机对光头说。这会儿的梅老汉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语呀!眼巴巴地让这两人把他塞进了麻袋里。随着劫匪离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周围慢慢地静下来了。
梅老汉蜷缩在麻袋里动弹不得,不由得双目垂泪,后悔不迭。这会儿,儿子不知会急成啥样?副县长的老爸丢了,外人知道了会咋说?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背着家人悄悄行动,把这么一大笔钱给弄丢了。
被人搭救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梅老汉听见有人轻轻向他靠拢过来,走走停停,好像在观察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梅老汉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继而在头顶上按了按,又在腰上、腿上捏摸了几下,显然,这人是在凭手感判断里面的东西。梅老汉不失时机地用鼻孔使劲儿哼了哼,又努力地动了几下,向这人表明他是个被捆绑着的人。梅老汉以为这人会把他从麻袋里解救出来,然而没有,他感觉他被提了起来,扛在了肩上。这人背着他一下一下爬起了楼梯,不一会儿,梅老汉就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终于,这人把他从肩上放了下来,解开麻袋。钻出麻袋,周围只有微弱的光亮,皎洁的月光从房间的窗口斜射进来。原来已是夜间,怪不得两个劫匪把他扔下没了踪影。
这人看清了梅老汉,才掏出他口中的擦车布。梅老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连连向这人道谢,求他解开捆在背后的双手。
“老人家,您这是咋回事呀?是什么人把您装进了麻袋里?”耳边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这声音一听就是个乡下人,透着乡下人的质朴与善良。
梅老汉凑近窗口,见外面灯火辉煌,才知道他和年轻人置身在一座高楼上。听年轻人询问,梅老汉就把他送包遭遇绑架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不过,他没说他是副县长的老爸和包里装了多少钱。
“哇!原来真是您啊!”年轻人又惊又喜,“外面电视里正播放寻人启事哩,谢天谢地,还真让我撞上了您!启事里说,送人到家者酬谢一千元。老人家,您儿子还是个孝子哩!不是个老板也是个啥官员吧?”
从年轻人的话里没有听到“县长的爸”和“二十万元”这些特殊的字眼,看样儿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失踪者。
想起二十万元被劫匪劫了去,梅老汉又焦急起来,向年輕人借手机,他要赶快告诉儿子,让儿子及早拿出对策。不想,年轻人说他的手机没电了。问明了他的目的后说:“老人家,您放心,那个包丢不了。您想啊,两个劫匪把您丢在这儿寻欢作乐去了,他们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不定天亮就回来了。”
梅老汉认为年轻人说得有道理,焦灼的心方平静下来。刚要问年轻人三更半夜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时,年轻人主动先开了腔,说他名叫石笑,家住河南豫东平原上……
原来,石笑是一家建筑工地的打工仔,和同村的几位老乡结伴出来打工。工地老板姓秦。这位秦老板每天都要来工地上巡视一遍,每次来都阴沉着脸,拧眉横目,发现有人偷懒就大声呵斥,叫骂连声,工友们私下里都叫他“秦扒皮”。
这天,石笑拉砖累得满头大汗,停下来歇息了片刻,不想被秦老板撞见,不但骂他个狗血喷头,还扣了他两分工。石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晚上一看工表,果真扣去了两分。石笑恨得咬牙切齿:“好哇,秦扒皮,你黑心烂肺,这口气老子一定要出!”
第二天,秦老板又来了,石笑见他在下面,便铲起一锨沙浆对准下面的秦老板甩了下去。那落下的沙浆不偏不斜正砸在秦老板的头上、肩上,把一身名牌服装浇得面目全非。还好他头上戴着安全帽,有惊无险。
秦老板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给他“沙浆浴”的人查找出来,给他些厉害尝尝,让那些对他有报复心理的人尽早死心,他秦老板可不是好惹的!秦老板很快就怀疑到了石笑头上,因为他从石笑的脸上看出了报复后的快意。
“前天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秦老板拦住石笑问。石笑把脖颈一梗,倒也敢做敢当:“是又怎样?”秦老板转身就去叫人,一旁的工友推石笑一把,让他快跑。石笑这才意识到灾难临头了,便顺着吊篮架滑落下去,宿舍都没敢进,跑出了工地。他想回家,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又不甘心大半年的血汗钱付之东流。白天,他怕碰见秦老板的人,便躲在这幢六层高的烂尾楼里不敢出来,只有到了晚上才能下楼和工友们相见。前天,他伏在楼道窗口正向外呆望,忽见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楼下,接着看到有两个人从车上抬下一个人,进入楼房内。起初,他以为是秦老板派人来抓他的,可过了好久不见有动静,才知不是冲他来的,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上面有人。直到天快黑时,才见两个人钻进出租车走了,他想,另一个人怎么没出来?他们是干什么的?
石笑饿了一天,等天黑下来,到附近一家小卖部里买了几包糕点,小卖部里的电视正播放一则寻人启事:一老者,男,六十八岁,头发花白,身体健康,随身带一黑色手提包,上身穿……有知其下落者,当面致谢一千元!
石笑边走边想,要是让自己碰上这个老人,得到一千元,他就不用在这里活受罪了。这时,他猛然想起白天那两个乘出租车离去的人,看他们当时的样子鬼鬼祟祟的,又急匆匆的,好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难道……石笑越想越感觉这两人行踪诡秘,有可能那被抬下车的人就是受害者。
石笑决定要解开这个“谜团”,在楼道里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地搜寻着目标。幸亏今晚有月光,朦朦胧胧,还能分辨事物。终于在二层一间狭窄的套房里,发现有一团异样的东西在动,继而又传出人的哼哼声,他这才肯定,这人便是被那两人抬下车的人。石笑想,这人一定是个好人,先背他离开这地方再说。便背起麻袋摸黑一步一步爬上了六楼,想不到,还真是电视里寻找的失踪者。
原来是个避难的打工仔。梅老汉对石笑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安慰石笑放心,出去后,他一定让儿子出面帮助他讨回血汗钱。石笑知道了老人的儿子是个领导,表示感谢,发誓要帮梅老汉夺回那个被劫的包。
远处传来了公鸡的鸣叫声,天快亮了。
梅老汉打定主意,对石笑说:“石笑,估摸那两个小子快回来了,咱这就下去,如果他们手中没有提包,我就把他们引开,你悄悄去车里取包,不要管我,取了包就跑去打电话报警,千万千万别把包弄丢了!”
“大爷,您放心,我知道那个包对您很重要。”石笑保证说。
追回那个包
天刚蒙蒙亮,楼道里还黑咕隆咚的。石笑搀扶着梅老汉,两人缓慢地朝楼下走去。
再说光头和出租车司机,从祥云大酒店里出来时天已经亮了,两人慌忙往烂尾楼里赶。途中,光头对出租车司机说:“这一夜过去,说不定那老家伙早憋死在麻袋里了,昨晚那个寻人启事好像寻的就是他,干脆把死尸送到百里外的洪河里,沉进水底,喂鱼虾算了;如果没死,再敲他家人二十万元,他家不是有钱么,不敲白不敲,然后……”说着做出一个杀人的动作。
出租车司机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死,咱哥儿俩就没有好日子过。”两人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来到烂尾楼下,光头说他一人就能把梅老汉背下来,便钻出车门向楼梯口跑去。来到二楼那间狭窄的套房里,哪里还有梅老汉的影子。光头气得在墙壁上擂了一拳,说声糟了,回头就要下楼去。在楼梯口,光头发现下面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很像是被他们绑架的梅老汉。光头骂道:“老东西,看你往哪儿跑!”迅速跳下二楼。
刚才那个人影正是梅老汉。见光头下来了,梅老汉并未离去,手中掂着半块砖正等着他呢。梅老汉对光头说:“快把那个包拿来,我儿子来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光头狂妄地叫道:“谁知道你儿子是什么东西,这个老子不感兴趣,奶奶的,这二十万元老子吃定了!”
正说着,忽见梅老汉顺着楼道向另一边跑去。光头恐怕一时半会儿抓不到梅老汉再出啥麻烦,蹿出楼梯口喊出租车司机一块堵截梅老汉。出租车司机听说梅老汉跑了,阴冷一笑:“老家伙,让你吃一棒。”跳下车,从车后箱里抽出一根一米长的钢管,关上车门,向楼梯口跑去。
两个劫匪都离开了,一直没有露面的石笑见时机来了,快速下楼,扑向出租车。刚才,梅老汉和光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才知道老人包里装着二十万元现金。司机座位边放着一个包,正是那个内装巨款的宝贝。石笑使劲拉了几下车门,纹丝不动,便捡起一块砖,自言自语:“你以为关上你的破车门,咱就拿不到包了?”手起砖落,挡风玻璃上出现一个洞,又连续几下,车前的玻璃全碎了。石笑跳上车头,抓包在手。与此同时,梅老汉已被出租车司机抓住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缺乏运动,没跑多远就咳喘不止,很快就被追上,一棒飞来,正中左臂,梅老漢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出租车司机恼怒到了极点,拉起梅老汉就是几个耳光,打得梅老汉口鼻出血。
光头担心车内的包,跑步向出租车这边而来,刚好撞见石笑抓着包从车上跳下。“他妈的,哪儿冒出的野种,敢抢爷爷的钱,不想活啦?”光头挥拳扑向石笑。石笑转身就跑,光头奋起直追。这时,出租车司机挟持着梅老汉走过来,见车玻璃被砸,包又落入他人手中,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这正是梅老汉所希望的,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抓住他,一刀捅了他!”出租车司机向光头歇斯底里地大叫。
梅老汉笑道:“小子,你就别叫啦,快把我放了,等我儿子来了,你想跑也跑不了了,我儿子不会放过你的!”
出租车司机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听这充满嘲弄的口气,更加恼羞成怒:“看谁不放过谁。”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使劲捅向梅老汉。
梅老汉没想到这小子敢杀人,只感觉肚子里一凉,身子一抖,怒视着出租车司机:“你……你也活……活不了。”后退两步倒在地上。
出租车司机红了眼,又挥棒向石笑追去。
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多。石笑提着包顺着人行道飞快地跑着。这时,一辆蓝色小车忽然靠道边停下来,车里钻出一人。这人快速赶上石笑,一个漂亮的扫堂腿把石笑绊趴在地,石笑手中的包被甩出去,扔出一丈多远。石笑刚要爬起来,后背被一只脚紧紧地踏着,动弹不得。石笑艰难地转过脸来,见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人,这人四肢发达,显得孔武有力。
光头追赶到跟前,捡起地上的包,见拦截石笑的陌生人不管不顾,好像不知道这包里放着二十万元,便道声谢谢,转身大步而去。
这一切来得非常突然,把石笑惊蒙了。眼见包又被光头抢走了,石笑对踩着他的陌生人说:“先生,我不知道与你啥冤啥仇,有话好好说,求你千万不要让他把那个包拿走……”陌生人哈哈笑道:“你自己都顾不了了,还讲什么破包,谁喜欢谁捡去。”
“那可不是一般的包,你会后悔的。”
“该后悔的恐怕是你小子,看你还往哪里跑!”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石笑眼前。
石笑大吃一惊,心说真倒霉,怎么撞上了他。这人是谁?就是石笑给他“沙浆浴”的秦老板。秦老板恨死了石笑,自己一个堂堂的大老板,被一个小打工仔如此耍弄,感觉颜面扫地。他料定石笑不会轻易丢下大半年的工钱一走了之,暗中指派多人在工地附近搜寻石笑,一旦抓到,定要扒石笑一层皮。与此同时,秦老板高薪招聘了一名保镖,就是脚踩石笑的这位。秦老板没在工地上住,和他新包的二奶正度蜜月。昨天深夜,工地上向他紧急报告:一伙盗贼闯入工地,疯抢工地上的钢材,守夜人阻拦,被打成重伤。因此,天一亮,秦老板就火速往工地上赶,不想半途中发现了石笑,便命令保镖把他逮住。保镖正想在主子面前露一手呢,一伸腿就把石笑放倒在地。
这会儿,石笑更加厌恶秦老板了,他想起光头说那包里有二十万元,叫道:“秦二蛋,昨晚的寻人启事你看了吧?知道那老人是谁吗?我告诉你,他儿子一定是什么官,那个包正是他的,里面装着二十万元,被刚才的劫匪抢了去,我帮他夺了回来,你们却……你们看着办吧!”
秦老板和他的保镖将信将疑,那则寻人启事他看到了,当时他也感觉那老者有些面熟,因为和梅老汉有一面之缘,现在回想起来,梅副县长与那失踪老者的面庞轮廓非常相似。莫非真是梅副县长的老爸?这得搞清楚,不然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忙拨打一位朋友的电话。这位朋友和梅副县长来往密切,相信他一定会和梅副县长联系上。果然,朋友很快回了电话,问明了事发地点,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老人。很显然,石笑没有撒谎。秦老板一着急,结巴起来,向保镖命令道:“快……快……把……那个包……追……追回来!”
保镖听了主子的命令,像支出弓的箭,向光头跑的方向追去。
追讨巨款
光头正暗自庆幸黑包失而复得,忽见保镖向他追来,情知不妙,撒腿就跑。保镖急中生智,高声叫喊抓小偷。光头本就长得贼眉鼠眼的,这又提着个包,瞻前顾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窃贼。有个见义勇为者,听见抓小偷,一跃跳到路中央,挡住了光头的去路。光头慌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出租车司机赶到了,接走了包。出租车司机手中有钢管,没人敢近前。只见他钻进出租车,转眼跑得没了踪影。光头以为出租车司机会来接他,见出租车跑没了影,骂了一声,落荒而逃。保镖看包追不回了,哪肯再放过他,虎步上前,一个轻盈的擒拿招式,把光头掀翻在地。这时,梅远文来了,公安民警也来了。秦老板看见梅副县长,一下失去了往日大老板的派头,惶恐不安地来到梅远文跟前,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梅远文最关心的是梅老汉的安危,一看周围没有老爸的影子,逼视着秦老板,面色因焦急而有些扭曲:“人呢,老人哪去了?”
秦老板压根就没见着梅老汉,他哪儿知道梅老汉在哪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恨不得变成土行孙,钻进地里去。
关键时刻还是石笑解了他的围,原来老人竟然是副县长的老爸:“我知道老人家在哪,在那栋烂尾楼里……”接着,简单说了他与老人相识的经过。
不等梅副县长发话,亲自带队赶来的公安局局长马上命令随行干警火速去烂尾楼解救梅老汉。
剛到楼下,一名干警就发现了倒在草丛中奄奄一息的梅老汉。梅远文抱起梅老汉钻进车内,司机掉头就往医院里开。梅老汉苏醒过来,认出是儿子,笑了笑,说:“远文,包在那个叫石笑的小伙子手里,他是个好人,我答应他让你帮他处理好他和一个秦老板的关系。那个包……”
梅远文点点头:“爸,您放心,我会把那个包追回来的!”
梅老汉咬了咬牙,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嘴角又涌出血水来,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过后,老人的脸上又露出笑来:“远文,爸要走了,爸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千万不能给咱老梅家脸上抹黑,让祖上蒙羞,那样爸死也不能瞑目……”
汽车还未到医院,半途中,梅老汉咽了最后一口气。
梅远文在梅老汉尸体边跪下:“爸呀,您老安心地去吧,孩儿向您保证,清正为官,无私为民!”
经过审讯,光头交代,出租车司机名叫程东,以开出租车为名,发现客人带有贵重财物,就把客人带到僻静处绑架抢劫,光头聂生是他的帮凶,两人沆瀣一气,已联手作案多起。梅老汉去送包,起初并没有引起程东的怀疑,也不知道他是梅副县长的老爸。他见梅老汉左顾右盼,烦躁不安,他一时也无事做,主动来到梅老汉身边。听说梅老汉是去大老板鲁天雄家的,口气对鲁老板十分不满,怀里还紧紧抱着个蛇皮袋,里面像是个包,对他还十分警惕。就猜想与鲁老板有来往的人都是有钱的主,非官即商,这人一定是鲁老板的亲属或朋友,被他抱在怀里的肯定是贵重东西,不是钞票就是古董。程东暗自欢喜,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想不到撞上了一条“大鱼”,程东就悄悄发短信告诉了光头聂生,两人轻而易举地就把梅老汉绑架了。
梅副县长的老爸被人绑架了,还弄丢了性命,据说是帮儿子退送贿赂款的……小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梅远文怕众口铄金,主动找到一把手白县长,详细说了事件的发生过程,并请求组织上给予处分。
白县长对他语重心长地批评了一番,对梅老汉的死表示痛心,并让梅远文听候处理,责成公安局限期破案,尽快把巨款追讨回来。
庄稼人的本色
处理完梅老汉的后事,梅远文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谁也不见,他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曾发誓做一个好官,这也是他能坐上副县长职位的根本所在。可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并不都如人所愿,人的意识也会随着环境改变而发生变化。眼见儿子就要参加高考了,梅远文希望儿子能考上名牌院校,光宗耀祖。然而,儿子的成绩太不理想了,凭实力,希望渺茫,对儿子满怀希望的梅远文暗自发誓,即使花钱买也要给儿子在高等学府里争得一席之地!于是,他把梅老汉的教诲和法律条文都抛在了脑后。所以当鲁天雄送来二十万元时,他不由得两眼放光,收下了这笔巨款。当时他也害怕,就把包放在床下想过几天再做安置。没想到被老爸识破,调换了包,还在光天化日下身背巨款去送包,结果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梅远文陷入万般悔恨之中。这时,媳妇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公安局局长。公安局局长告诉梅远文,梅老汉被杀害一案已经告破,程东已经归案,被他抢走的二十万元追回了十七万元,另外三万元已被程东和光头聂生挥霍,鲁天雄因多次行贿官员也已被刑事拘留……
一位市报记者采访了梅远文,他被梅老汉的大爱所感动,特意写了一篇人物通讯,标题为:庄稼人的本色。
望着墙上梅老汉的照片,梅远文语气坚定地说:“爸爸,您放心,我一定会时时刻刻牢记您的话,做一个堂堂正正不给祖上丢脸的人!”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章回小说》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