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铁子拍拍手,掸落身上的刨花,將刮刨放在一边,狠命地伸了个懒腰,眼睛滴溜溜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他口渴了,想找点水喝。
可惜,客厅里空空如也,有的,只是墙上那幅婚纱照,女主人如水的眸子正无限温情地媚笑着,不过不是对铁子微笑。
装潢工铁子在这汪水中愈发口干舌燥起来,他隐约记得,上午,女主人来检查装潢质量时,手里还拎了一瓶纯净水,走进卧室打了个电话后是空手出来的,那空着的手很好看,兰花一样翘着,珠圆玉润的。
对,卧室!铁子信步走向了卧室,很侥幸,卧室门居然没上锁。铁子手一扭,门就开了,真上了锁又怎样,铁子那双手只消一使劲,照样能将锁“叭嗒”一声拧开。但铁子不会那样干,铁子是个本分人,为一瓶水搭上一把锁钱,那得是多大一堆刨花的血汗啊。
卧室里除了一张双人豪华席梦思,还有那瓶纯净水孤零零地立在床头柜上。
水只拧开了盖,相信漂亮的女主人顶多只呡了一小口,城里人,咋就这么浪费啊。
铁子一边摇头一边把瓶盖拧开,仰起脖子灌了下去。
有了水的滋润,铁子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疲劳感也悄悄袭上身体,要是能在这张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该多好!铁子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席梦思光滑的罩面,肉肉的,柔柔的,比自己媳妇的脸蛋还嫩滑呢。
想到媳妇,铁子的心就刺痛了一下,这样的床,媳妇这辈子怕是没机会睡了,自己眼下只要愿意,躺一躺应该没问题的。
对,就躺一会儿,相信女主人不会这时来监工吧。
这个念头一闪,铁子整个人就迷迷糊糊躺在了席梦思上——昨晚,他赶了一个通宵的夜工。
铁子在席梦思上做了一个梦,先是梦见媳妇大着肚子在冷风中搓洗一家人脏兮兮的衣服,那双糙手变成紫黑色,裂着血红的小口,像寒风中的枯枝。跟着铁子又梦见女主人扭着好看的腰肢,春葱似的小手拎着那瓶他视为甘霖般的纯净水,款款向他走来,带着城里女人特有的讲究与细致。这么精致的女人请自己喝水?铁子在梦里诚惶诚恐地起来,诚惶诚恐的结果是铁子一下子惊醒了,惊醒了的铁子一起身,一个纯净水空瓶就砸了过来——是女主人。
女主人气得纤手乱颤,你个猪样脏的东西,居然敢睡我们的婚床!
铁子脑袋迷糊了一下,下意识一低头,天啊,床罩被他弄得皱成一团了,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铁子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实在太累了。
太累了你睡地板啊,谁让你睡这新床了?女主人声音高亢起来。
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您骂我一顿出出气?铁子头扎在裤裆里,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骂你,脏了我的嘴,不行,你得赔我损失!女主人手指点上铁子额头,说,赔不赔?
铁子双腿落了地,大姐,我拿什么赔啊,您就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耍赖是吧?女主人一口痰吐在铁子脸上,跟着摸出了手机,我打110,不信警察治不了你!
铁子一听女主人要报警,吓得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攥住女主人的小手,求您了,别报警,我本本分分打工挣钱,丢不起这人的。
放手!女主人的玉手好不容易抽出来,啪!一个耳光甩在铁子脸上。
那手,肉肉的,水水的,还氤氲着幽兰般的香气。铁子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您再打几巴掌解解气,只要您不报警,打多少下我都愿意!
你说的啊!女主人恼羞成怒之下,双手像蝴蝶在铁子脸颊上飞来飞去,一丝血从铁子嘴角爬了出来。
女主人打累了,坐在席梦思上直喘气。
铁子站起身来,您要打够了,我就做事去了!铁子走出卧室,捡起刮刨刚要干活呢,卧室门砰一声锁上了,里面传来女主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喂,110吗?
铁子喉咙里血腥气开始上涌,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手一拧,锁就开了。
女主人正要说情况呢,看见铁子破门而入,眼里的愤怒顿时加剧,她用手一指门外,说道,滚出去!听见没,滚出去啊,脏猪!
铁子没滚出去,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女主人的喉咙里会吐出这样不雅的字眼,铁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想,没准自己这双手可以掐断女主人喉咙里不断向外奔涌的肮脏字符呢,铁子这么想着,双手就用力掐了上去。
“叭嗒”一声脆响过后,铁子看见女主人肉肉的手柔柔地垂了下去,像折了翅的蝴蝶,铁子把两只蝴蝶放在自己脸颊上摩挲又摩挲,眼里一下子流出了泪滴,我真的就想躺一会,没有弄脏你婚床的意思,你咋就不信呢?!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