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我国的最高审判机关——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最高法)办公大厦坐落在北京东交民巷与正义路的交汇处。最高法之前这里的主人是最高人民检察院(以下简称最高检),再之前则是苏联大使馆,前身是俄国公使馆。原俄国公使馆的旧建筑现在几乎拆光了,只剩下两栋红顶平房依旧守卫着前些年重建的公使馆门楼。掰指算来,俄国公使馆这个地界至今有近300年的歷史了,我们家更与之有着不解之缘:
1959年末,在最高检任职的父母用两辆双轮车拖着全家人的家当,随同最高检机关举家搬迁,从阜城门外大街搬到东交民巷16号院原俄国公使馆。从1959年到1969年,我家在这里度过了10个难忘春秋。多年来我总有一个把自己故居的历史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的想法。于是这些天,静下心来搜集了些旧日照片和资料,打算以漫谈方式说说俄国公使馆的今昔。
清康熙五十四年(1725年),俄国政府派遣第一支东正教传教团来到北京,人驻东交民巷(原称东江米巷)的俄罗斯驻京南馆。清雍正五年(1727年),《恰克图条约》签订,俄驻京南馆正式成为俄罗斯馆,位于东交民巷玉河桥西,即后来俄国使馆的雏形。这是外国人在北京建立的第一个专供本国人居住的场所。雍正年间的俄罗斯馆是纯中式布局的,设四个门,中央布置大客厅,四周是厢房。
清雍正十年,俄罗斯馆内建起了一座东正教堂,名为圣玛丽教堂,因为当时北京教堂很少,此后,不少国家的外务人员、商务代表等来到北京都因此而选择住在东交民巷内,以至于庚子之乱后,成为西洋列强在华外交使馆集中地了。
俄国公使馆建于明、清两朝鸿胪寺和太医院及钦天监旧址处,前朝古朴的院落和肃穆的殿堂荡然无存,只有一座青砖做台基的小亭和一间小型殿堂残留。使馆主楼是一座二层建筑,拱形门窗和柱廊,人口两侧均为简单的平窗,窗顶有山花装饰,充分展了俄式宽大厚重的古典设计风格。
办公主楼两扇大门高大宽厚,四根俄式花柱立在楼门口顶天立地,对开的两扇木门不知何木制造十分沉重,连我这上高中的大男孩儿推开来都感吃力。楼内空间极为宽阔。厅堂足有6米之高,上百人席地而坐绰绰有余。
大厅进门处是四层白色大理石砌筑的宽大台阶。大厅地面由华丽方砖拼成,大理石台阶左右两侧是两人才能围抱的白色大理石巨柱。大厅上空悬挂着由上百金碧辉煌灯座组成的巨大吊灯,直径超过两米。大厅四周都是用黑棕色硬木制成的木墙。木墙距地面有一人之高,非常厚实,木墙以上的墙体是镶着金色花纹的奶黄色的花墙,墙面上涂刻着俄罗斯艺术风格的花纹。
大厅周围有五扇高大厚重的木门。右侧第一个门里面是办公厅。第二个门里是一间华丽的舞厅,地板由深色硬杂木条拼成,打蜡后光滑至极。舞厅侧墙上镶着一面硕大的镜子,四周摆满沙发,最高检机关常在这里举行舞会,正对大门的是个中型会议厅,与后院相通。常见机关在这里开会,会议厅烟雾缭绕,休息空当大家时常打开后门去连接后花园的平台上透气。大厅左侧第一个门里也是个大厅,里面是哪个部门记不清楚了,第二个大门里面是个大型会议厅,会议厅豪华而宽大,在柔软的地毯上整齐地摆满了绿色条绒沙发椅,后壁还有几个放电影的小孔。
通往二楼的楼梯建在中厅的西北角,楼梯足有两米多宽,几个人可以同肩并行上楼,楼梯的扶手用厚重的红木制成,上面刻有繁细的图案,用手摸上去极为滑溜,楼梯台阶上铺有紫红色的地毯,地毯被大拇指粗的黄铜条紧紧兜扣着。办公大楼的每个细节都能显示出当年施工的一丝不苟与精巧的艺术,建筑此楼时俄国人不计工本地使用高级建筑材料,更令今人感慨。
主楼大厅中央摆着一张乓乒球桌供职工工间打球。一放学,院里子弟们就跑人楼里打球疯玩儿,也不管大人们还在上班办公,激战中的乒乓球时不时敲打着办公室的大门,小球滚进办公室里也是常事儿。现在细想起来,当年的父辈们怎么有那么大耐心,容忍机关里的皮孩儿在眼皮底下如此闹腾!
主楼一层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大厅,西北厅是机关的小会议室,室内有一台前苏联造的黑白电视机。北京1958年开播电视,最高检立马就置办了一台,机关搬来后,把电视机摆放在西北厅。50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记得在这里观看第26届世界乒乓球男子团体比赛的激动场面。
大厅东面是间约3米宽的廊厅,是机关的阅览室。主楼的二楼主要是最高检政策研究室及其他业务厅室以及正、副检察长等领导们的办公室。我父亲当时是最高检《人民检察》主编,在主楼后面的三楼办公。
办公室的墙壁和地板非常考究,所有的房间都有宽大精美的壁炉,每个壁炉都有自己的独立烟道直接通向楼顶,听院里小孩子说,他们爬上楼顶玩时就发现到处是方形烟筒。
可别小看俄国公使馆这地儿,当年曾有不少大人物来过这里。
一位是明末清初时期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他曾任钦天监正监,在中西文化交流史和中国科技史上是一位不可忽视的人物。
第二位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者之一李大钊同志,他曾在此处避难,时常进出这座大楼,直到后来被捕遇害。
再就是1953年3月斯大林逝世,3月6日,毛泽东曾亲往苏联驻华大使馆吊唁。
公使馆南北长约200米,东西宽约300米,如何把这近6万平方米的大院的布局和建筑情况给大家说明白,还真让我费了些心思。最后还是决定把大院分成中轴,东院,西院三个区来分别叙述。
义和团运动前,俄国公使馆全部是中国明清时的建筑。1901年清政府在八国联军铁蹄下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满清政府的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等都被俄国人强占,他们拆除了大部分中国的殿堂楼宇,在原址上扩建了包括公使馆主楼在内的5栋两层俄式洋楼及3栋俄式平房。
5栋楼房除了主楼在大院的中央位置外,另外4栋洋楼分别在公使馆大院的东南角,西南角、西北角和西区的主楼的右前方。1959年底,最高检进驻时,西南角的那座二层楼是公安部部长宿舍,东南角的是公安部群众出版社办公楼。西北角的那栋奶白色的砖木建筑特别宽大,二楼有可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当时最高检干部只有100余人,生活居住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您想该是多么宽绰。所以,西北角的这栋大楼,很长一段时间是空置无人的。主楼右侧的那栋非常漂亮的建筑,一楼主要部分是公安部的医务所,二楼是最高检干部们宿舍。
俄国人在规划建设公使馆时,保留了3处中式建筑:公使馆主楼左侧边保留了一排中式房子、南临东交民巷处有一座中式三间亭殿、公使馆主楼门前20米处保存着一座明清二层砖木楼亭。只要在俄国大使馆门前拍摄主楼时,那座让中国人联想到屈辱条约的明清砖亭一准清楚地出现在照相机镜头里。
从使馆大门通往主楼的是条70多米长的水泥路,靠大门口的路边有两栋俄式平房,东边的平房是最高检行政处办公室,我母亲在这里上班。
西边的平房是最高检业务厅办公地,平房屋顶是红铁皮。中轴线上最有看头的是那座中式砖木两层亭阁,明清两代,这个位置是太医院的御药库,亭高约数丈,砖基上是座四角尖攒顶式木亭,四根大红木柱合抱,八扇对缝木雕花窗紧闭,亭檐下旋子彩绘早已班驳,风吹日晒变成了酱黑色;旋眼、旋花、旋辦隐约可见;亭间不足一丈见方,木亭下青砖台基。远远看去,这座中华砖亭独立在使馆的洋楼群中,像皱纹满面的长者在哭诉屈辱。最高检进驻后,砖亭成为了机关档案库。
1960年国庆夜晚,天安门广场正放礼花。突然,一团焰火从天而落,点燃了主楼与砖亭间的电线,眼瞅着刺眼的火苗沿着电线朝砖亭蹿去,最高检存放档案的地方着火,那意味着什么!这一突发事件惊呆所有正在观赏国庆焰花的职工和家属们。正当大家慌乱惊叫时,只见警卫连的几个战士,手持防火砍斧,跑步奔向砖亭,迅速叠起罗汉,最上边的那个解放军战士三下五除二翻上了砖亭,挥斧砍断那根正向砖亭蹿火的电线。一场可怕的火灾被最可爱的人扑灭了。打那刻起,革命军人的英勇形象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公使馆主楼正面是工整的长方形二层,北面和东面是凹进去的,凹进去的部分是与主楼一层大厅相通的宽阔阳台,能容纳百十号人做广播体操。
砖亭西边有座深不足30米宽约10米的小教堂,就是前文提到的那座圣玛丽教堂。后来成了最高检存放家具的仓库。我母亲掌管钥匙,一次她忙不过来,动员我们帮她搬桌椅地毯,我才生平第一次仔细观察天主教堂:教堂四周是从未见过的鲜艳壁画,耀眼的阳光透过五彩玻璃窗,教堂被辉映得无比明亮。打那次以后,我总爱借帮大人搬东西之由,去教堂仔细观赏。
下了主楼东北台阶就是个小喷水池,喷水池呈圆形,不足5个平米。喷水池中央立着1米来高的汉白玉中国仕女雕像,十分逼真,与中国古书插图上那些细眉苗条的美女模样大不相同,猜想是出自于俄国工匠之手。
喷水池旁边有棵桑树,是大院子弟们的解馋美食。
主楼北面是块面积约4千平米的正方形草坪,草坪边长为60多米。东墙与原公安部部长谢富治宿舍相邻;北墙外是公安部汽车队,北墙上开一小门,是公安部和最高检两机关职工和警卫连的出入通道。这块正方形草坪,是我每天早上练习投掷手榴弹的场地。
说完了公使馆的中轴区,再说最高检的东院。
东院从北数起分别是游泳池、图书室、警卫班及公安部群众出版社。群众出版社是个独门独院的两层俄式洋楼,大门在最高检的东南角。
公使馆的东院最北是三间明清式平房,最高检的图书室曾设在这里,图书室对面是警卫班,是一间式的明清式殿堂,房间很宽大,屋内中间是四根木柱,东西两侧还有两间耳房,后来成了机关的乓乓球室。1962年为便于值勤,减少警卫连换岗路程,机关把兵乓球室腾出来,一个警卫班驻扎在这里。十几号战士把这方寸之地收拾得整洁有序,单双杠、举重杠铃井然摆放排列,通往殿堂的小路铺着红白相间鹅卵石。公使馆东院我曾进过测量,南北约100米,东西140米,除去群众出版社,也是块近上万平米的院子,战士们可以在这里宽宽松松地进行长短枪的全靶或半靶瞄准射击训练。院里男孩儿们本来就喜欢舞枪弄棒,现在天天眼前有这么一伙儿军大哥在机关演练,您想,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景观啊。
警卫班与图书馆中间是块很大的空地。警卫班战士们在小教堂北侧开辟了一个跳远沙坑,我早上常来这里练习三级跳远,还曾代表男八中参加北京中学田径运动会。
东院儿最后一处是公使馆游泳池。地处东院的东北角,东临正义路街,北接谢富治宿舍的南墙。游泳池东边有两排平房,东平房是男更衣室,西平房紧挨着游泳池,是女更衣室。游泳池是长约20米宽不足10米的水泥造长方形池子。泳池一半在地下,另一半是在地面上砌成的,不仅节省建材,而且进排水迅速。游泳池底为斜坡,由东向西逐渐加深,如果放满了水东头下去就可以淹没人,西边深度可达3米。如此深的游泳池对人高马大的俄国人当然无所谓,可对咱们院里的小孩儿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游泳池下水处装了个近3米宽的木制阶梯,可让小孩儿们围绕着大木阶梯安全玩水。
泳池每年夏季中小学生放暑假才开,是最高检和公安部两机关孩子们的乐园,整个池子里泡着近百人,吵吵声再加上此起彼伏的蝉鸣,简直开了锅。孩子们进行潜水捞取硬币的比赛,大家排着队依次跃入水中,比赛谁能捞出最多的硬币。这是一景。机关一些大人也常来这儿,游泳技术最好的当属公安部王昭副部長,这位燕赵大汉体格魁梧结实,他那洒脱的自由式迷倒了很多人。孩子们还悄悄议论:王伯伯一定是当年在白洋淀打日军时苦练出的硬功夫。许多好学者在池边跟着王部长,仔细观学他的一招一式。在王部长的示范下,最高检和公安部一批小孩儿都学会了自由式游泳。
有天我游累了,双脚泡在池水里在池边闲坐着,只见一个小姑娘朝我坐的方向游来,不知何故,她突然在水里慌乱地扑腾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下沉,我见此状,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右脚,慌乱中的她一把抓住我的脚腕,用力下拽,游泳池边沿非常滑溜,我被她一下子拉人3米深的池中,我这个才能游二十来米的新手,就这样落人龙宫,其狼狈样儿是可以想象的:在水中,女孩儿视我为救命稻草,抓住我死命不放,一股股池水涌入我的心肺,好象自己快要被憋死了,我拼命挣扎着。紧要关头,只觉双腿突然被人钳住,眼前一亮,我被举出了水面,接着双手被池边的许多人紧紧抓住,被拎上了池岸,那个女孩儿也被人拉了上来。我在岸上不停地咳嗽,只听大人们齐赞王部长:“王部长,就您这水下一托,俩孩子就上来了,您的水性真棒啊!”原来我与女孩儿在水里拉扯挣扎时,王部长见状一下子潜到池底,把我和小姑娘轻轻举上水面,池边的大人们顺势把我俩拉上了岸。我惊魂未定,坐在池边发呆,机关大人一个劲儿说我,“还不谢王部长!”我边咳嗽边对着王部长说“谢谢伯伯救我!”王部长乐呵呵地对我说:“你这个小子不会水,还能伸脚救人,有点胆量!”我虽呛得半死,受到王部长的夸奖,却颇有些自豪。三年之后我参加了海军,在作战军训时用了王部长水下托人的妙招儿,还救助过两位落水的战友呢!
公使馆的西区面积最大。去年冬天我曾推着自行车对西区残留的几个地标进行了测量,西区是长方形,其南北与俄国兵营夹道平行且同长。从南面的东交民巷起到公安部机关南院墙自行车轮共转74圈,二六车轮周长为2.04米,这样算来西区南北长约为150米,从公使馆西南侧的门诊楼东院墙到俄国兵营夹道东墙自行车轮转55圈,东西折合约110米宽。西区面积近1.6万平方米。
西区最北面的建筑是公使馆大礼堂,这座砖木结构的二层建筑所有房间都用优质木材建造,一楼是各式规格的厅房,1963年后成了最高检的机关食堂。礼堂在楼上,东西长约40米南北近30米,坐六七百人没问题。礼堂没有座位,木制地板,当年大概是俄国人的舞厅。有一回我在这个宽大的场地上习练起体育老师刚教我们的剪式跳高动作,就在我弹跳瞬间,起跳脚却踩到一块土豆皮上,啪地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礼堂地上,左手腕红肿得像个肥猪蹄儿。当时为我治伤的老中医曾是清末皇宫的消防员,在他当差的年月,练得一手推拿正骨绝活儿,当年载涛在先农坛骑射时落马大腿脱臼,就是他只凭用力一掌就帮其大腿骨复了位,载涛顿时大悦,立马捉笔题写“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凭着皇叔的亲笔匾额,可让这位草根出身的接骨大师在京城火了半个多世纪。
把公使馆西区分成南北两个大院来叙述应该是比较方便的。
公使馆西区南院是水泥篮球场,那时最高检老干部多,年轻人少,机关没有篮球队,篮球场常年无人问津,只有秋天最热闹。因为在篮球场与礼堂木楼正门交汇处有棵大枣树,每逢夏末秋初果实累累,孩子们都跑到球场打枣儿吃。
北院有三排平房,北边的平房是最高检铅印室。东平房是机关汽车库。西平房是司机值班室,背后是俄国兵营夹道。
最高检和最高法是国家司法机构,由于两院的行政级别较高,领导人的专车档次配置也相应高些。最高检第一任检察长罗荣恒元帅,是行政二级;第二任检察长是张鼎丞,行政三级。第一副检察长先后是高克林和张苏。他俩都是行政五级。罗帅和张鼎丞检察长的专车是苏制的吉斯轿车。吉斯轿车又宽又高,轿车没有后备厢,形同活动的房屋。高克林、张苏副检察长的专车是苏式吉姆轿车。虽然吉姆轿车的档次比吉斯低,但车的体形匀称漂亮,北京凡部队大将、上将及中央机关行政四级、五级的正部长们的专车都是黑色吉姆。所以,公使馆西区这个北小院,虽是古老破旧的地方,平日里却总停着吉斯和吉姆这两种高级轿车。公安部职工多,势力大,孩子们口气也强硬,最高检的孩子们不服气,小孩儿们争吵时,一些最高检的娃娃们会拿轿车来压人家:“甭吹你们部长是什么大将、上将了,罗荣恒元帅还当过我们最高检的检察长呢,(你们)罗瑞卿、谢富治部长乘吉斯车吗?怎么?认怂了吧!”吉斯轿车成了孩子们炫耀的“镇院之宝”。
副检察长谭政文坐的是德国奔驰轿车,黄火星副检察长坐的是苏联粉色伏尔加车辆。伏尔加车头上那个轻抬弯腿的北极鹿,非常俏皮。与我们这些大男孩儿相处最密切的是谭副检察长的司机,我们虽然尊称他张叔叔,心底却视之为长兄。
年长的老庄是张鼎丞检察长的司机,平时言语不多,天天把黑吉斯车擦得明镜般亮。都说吉斯是京城最高档次的车,我蓄谋已久,特想过过车瘾。一日放学回家,路过车库,我乘老庄不在,一头钻进吉斯车里,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这儿摸摸,那儿摁摁,高兴之下,摆弄起了离合器,还胡乱地踩动起了脚下油门,不知怎地,吉斯车突然呜的一声,起动起来了,吓得我慌忙推开车门企图逃跑。哪知张大哥就在车跟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臂,板着面孔,压低嗓门儿严肃地正告我:“想跑?好啊你尹西林,惦记到吉斯车上了,这车也是你敢动的!耽误了张老去中南海开会,看老庄剋死你!”吉斯还响着,我怕极了,再三央求张大哥快快熄火。事后,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好在张大哥一直为我保守秘密。
汽车库南面是西区南院,南北两院中间隔着一条约5米宽的水泥小马路,水泥小路东起主楼,向西与俄国兵营夹道交汇,是公使馆唯一的东西向的小路。西区南院是长方形,南北约80米,东西约60米,是最高检干部宿舍区。南院儿四个把角处各有一处建筑,西北角是排朝阳的俄式平房;东北角是座二层俄国洋楼,楼下是公安部卫生所。东南角是座较小的俄式小楼,几家干部合住。
西南角的那座楼位于东交民巷和俄国兵营夹道交汇处,这座小楼房间很多,设计得非常漂亮,斜对面是原来的荷兰公使馆,据说是当年苏联大使的宿舍。1963年我参军离京前,公安部于桑副部长和岳欣局长住在这个小楼,他们搬家后,成了最高检张苏副检察长的宿舍。现在是最高检和最高法的招待所,是当年俄国公使館至今保持完好的唯一古老建筑。
西区南院紧临俄国兵营夹道处是大院垃圾站。公使馆唯一的公共厕所,建在垃圾站的台阶上。公共厕所只有一个烧瓷便池,是抽水冲洗式的。南院中间是片非常开阔的空地,每年五一国庆天安门广场放礼花,南院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燃放点。七八门直径有碗口粗的大迫击炮把小碗大的烟花弹射向夜空。天安门上空五彩夺目的焰火,映照着大人小孩儿们的笑脸。这时的公使馆南小院成了动人心魄的炮兵阵地。
前文多次提及俄国兵营夹道。酝酿本文时,我带着相机去实地考察和仔细测量。万幸兵营夹道现在还比较完整地保留着。
明清两代中央政府设兵部、工部、礼部、户部、吏部、刑部六大部,除了刑部位于现在的人民大会堂南大门处外,其余五部及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翰林院都在天安门广场东侧,北接东长安街,南至东交民巷,东起正义路。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紫禁城东南方这块四四方方的黄金地带,割让给了俄国和英国两个列强,变成了日后的俄国兵营、俄国公使馆与英国兵营、英国公使馆的领地。俄国兵营与俄国公使馆中间就是这条南北夹道。夹道口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经我用自行车轮测量,兵营夹道南起东交民巷,北接国家博物馆,南北长折合近146.88米。夹道的东西宽度我是用脚长来测量的,我穿41码鞋子,28厘米长,夹道东西两墙间平均宽为33脚,折合9.24米;夹道水泥路面宽为18脚,折合5.04米。
1927年4月6日,北洋宪兵队就是从夹道入口处进去逮捕李大钊同志的。
这张俄国兵营鸟瞰地图是一百年前绘制的,清晰地看出在夹道西边为俄国兵营(10号地标)。兵营口的南北长度与夹道一样约为140多米,东西宽约80米,是标准的长方形状。营区的建筑全部是平房。
1958年秋天,天安门广场在建筑革命历史博物馆时拆除了俄国兵营的西北角,兵营的中部、南半部及西部还保留着,“文革”前是北京市政管理局机关驻地。革命历史博物馆与公安部一墙之隔,南北一线取直后,兵营的东北角成了一个长约70米,东西宽不到20米的窄长院子,此院就是最高检的家属宿舍,建筑考究,室内是木地板,家门是厚厚的皮包大门,屋里还有暖墙,原为俄国兵营的指挥机关,后为苏联大使馆的武官处。当年我们家院子就在夹道西侧的俄国武官处。
院子东西朝向很窄,出门不到10步就是一条南北纵向围墙,翻过围墙就是革命历史博物馆了。小院围墙很矮,墙那边是一大堆废弃的建筑材料,那时我骑自行车上高中,有时回家为抄近道直接把车子推上废料堆,蹲在墙头上便能把自行车拎到院儿里。一度这废料堆成了院里大孩子们进出院子的“胡志明小道”。后来公安部警卫连在我们这个小院设了专岗,每天有警卫战士给我们这十几户人家守门护院,小道就走不了了。
我家在这个院的最南端,是全院唯一能向阳的宿舍。南面紧挨着北京市政管理局。
我们天天出出进进,只能看到市政机关的那些破旧平房,其实俄国兵营的营房建得非常漂亮结实,屋檐砖瓦垒砌得很有讲究,屋顶上还有一个厚铁制做的通风气道,一眼望去整个营房给人一种厚重大气的感觉。去年年底我专门到兵营细察,发现市政机关早已搬走了,到处是拆下的老砖旧瓦,大院看上去形同搬迁工地,所幸还有几排营房非常完整地留存在这个大工地上。
1926年3月18日,李大钊不畏风险,主持反帝大会后率群众游行赴段祺瑞执政府请愿,遭军警开枪屠杀,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在这次伟大的革命行动中,走在队伍前列的李大钊,头部和手负伤,后遭北洋政府通缉,李大钊脱险后率北方区委机关避人苏联大使馆旁边的俄国兵营,在此居住了一年,继续领导着北京的反帝反军阀斗争。
1927年4月6日早晨,北京军警被东交民巷使馆区的外国守军放人,逮捕了李大钊等80余人。在狱中李大钊身受种种酷刑,坚贞不屈。4月28日,北洋军阀政府不顾社会舆论的强烈反对和谴责,使用新从西欧进口的绞刑机将李大钊等革命者絞杀在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内。对李大钊特别使用“三绞处决”法以延长痛苦。绞杀进行了40分钟,李大钊英勇就义。
我家人住不久,我就听机关的一位老同志说,“你们家住的房子就是当年李大钊一家人避难时的居所”。
我写这段历史发现有关资料曾经有注释称李大钊在俄国兵营避难时离他家不远处是个东正教堂,去年年底我专门去东交民巷进行了实地考察,并拍下了实照,红砖平房处就是我家的旧址。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全国大办公司时我家老屋就被推倒。在其基础上建起了这排红砖平房,据说是某个公司做生意用的。李大钊当年避难的屋子被拆了,幸好我保留有当年在屋里的照片,也算是稍稍弥补当年没有拍摄下李大钊避难处全貌的遗憾!
[作者系国务院国资委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