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刘面换算是慰安妇里比较“幸运的”,她后来嫁了人,有了儿子。有些人被摧残得浑身是病,伸不直腰,丧失了生育能力,即使嫁人也没有孩子,孤老一生,还有的被夫家嫌弃,一辈子当牛做马抬不得头。有的远远避开人群,孤独地活、孤独地死。
抗战中,地处太行山之巅的盂县从未停止过斗争。被鬼子掠去的女人们经历了最野蛮的摧残,有的不止一次被抓去。
我曾跟着班忠义先生爬上高高山上,寻访当年侯东娥的家和那个她曾躲起来的地窖,“盖山西”是人们对年轻美貌的侯东娥的称呼。1939年,背着上了刺刀的长枪的日本军在队长伊藤的带领下,包围了高庄村,第一件事,就是搜寻“盖山西”。侯东娥才16岁,刚刚嫁人生了一个儿子,她是党员,做村里的妇女工作,搞宣传,给八路军做军鞋。她和同村一帮姐妹,用锅灰烟抹满脸,到处东躲西藏。日军根据她家土豆窖新翻的泥土痕迹,把她从地窖里抓出来拖到据点里。
只要没有出发扫荡,日军就无休止地强暴她们,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噩梦……她曾三次被抓进去,刚出生的女儿饿死襁褓中,她曾跳崖以死抗争。
之后的几十年,她的生活始终在阴影中,直到在地里跪着干活被小学教师张双兵发现,这才揭开盂县一大批有着惨痛经历的老人们的悲惨过去。
跟着班忠义先生寻访这些老人,山西盂县去得最多,西烟镇、西潘乡、进圭乡……我们常常雇一辆吉普车,日夜兼程,颠簸在崎岖山路上,看望她们,送她们去县医院看病,记录她们的真实生活。这些影像班先生回到日本都会想尽办法在电视和报刊上发布。
招待所旁那热气腾腾的摊炸油条是最好的美味。
后来,偶尔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老人,看到刘面换去日本打官司讨公道,面容苍老的她,还是那沉默寡言的样子。
再后来,万爱花、刘面换、郭喜翠……她们相继离世,带着终身未得道歉的遗恨。
20多年前,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很多情况下,我们的采访处于半地下状态。当年采访时,为这些老人的生活免遭打扰,我答应班先生除了在妇女之友上发稿,不给任何媒体供稿。有出版社来约写书,被我婉拒。
这些年我信守承诺。也经常拿出当年的照片和留存的漸渐褪色的采访记录、资料,想我们当年那些爬山过河冒险寻访慰安妇老人的日子。当年记忆清晰头脑敏捷时,我不能写,现在可以写了,回忆却在模糊……
但她们那一张张面孔,却已经永远刻在我生命的年轮里。
她们真的就像那些花,来过,在苦难中绽放过。被岁月吹落消失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