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清代前期中俄交往中的不对称性

2017-04-19 22:04刘洋
卷宗 2016年12期
关键词:不对称性俄国中俄

刘洋

摘 要:清朝与俄罗斯的早期交往,是伴随着俄国对东方的扩张和清朝与准噶尔势力的角逐开始的。中俄双方从最初的相互轻视,到军事对抗,到最终的建立外交,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虽然两国外交的常态化最终形成,但是在清代早期的中俄交往中,中俄双方在互相间的认识水平、对待外交的态度以及对于外交活动的出发点等方面,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对称性,值得我们探讨。

1 在摩擦中曲折发展的中俄早期交往

十七世纪中叶,由于俄罗斯的不断东扩,中国和俄罗斯两个地处东西两方的大帝国,开始越来越近,最终成为邻国,中俄两国均表现出了了解对方的强烈愿望。对于长期作为远东文明核心地区的中国来说,对于当时西方通行的近代外交制度尚不熟悉;而俄罗斯虽然地跨亚欧两洲,但对于东方古老文明也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两国有一点是相同的,即都希望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形成以自身为核心的天下一统。以上的种种状况,注定了中俄最初的交往是充满摩擦和曲折的。

双方最初的分歧出现在“礼制差异”的问题上。这在当时清朝发往俄罗斯的外交文书的名称上就得到了反映。当时的这些对俄外交文书与发往其他少数民族部落的文书一样,一律称为“敕书”,这表明,在清统治者眼中中俄的双边关系并不是平等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而是君主与藩属和僚臣的关系。而反观俄罗斯,在递交给清朝皇帝的国书中,一律将清朝皇帝称为“殿下”,而不像一般称呼君主一样称呼“陛下”。

而在双方往来文书的行文措辞中,对于这种相互轻视的态度就表现的更明显了。顺治十二年(1656),清朝给沙皇俄国的敕书中这样写道:“大清国皇帝敕谕俄罗斯国察罕汗。今尔诚心向化,遣使进贡方物,朕甚嘉之。特颁恩赉。”[1]除此之外,在这一时间段内的中俄双方外交中,还出现过因为俄罗斯所递交的国书不合清朝的礼制,而遭到清朝拒绝的外交事件。顺治“十三年,俄国察罕汗遣使入贡,以不谙朝仪,却其贡,遣之归。明年复表贡,途经三载,表文仍不合体制。”[2]俄罗斯所呈递的外交文书,因为没有表现出对于天朝大国应有的尊重而遭到清朝方面的拒绝。双方互相间的轻视加剧了双方的敌视态度,最终爆发了中俄间在中国东北边疆地区的军事冲突。经过一系列的军事较量,中俄双方都认识到不能在短期内征服对方,愿意回到谈判桌前,最终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了两国东段领土的争端,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到了康熙皇帝的晚年,地处西北的准噶尔势力逐渐成为了清朝统治的主要威胁,使得康熙皇帝开始着手改善同俄罗斯的关系,在对待俄罗斯的态度上有了很大的转变,通过协商,两国建立了双方内大臣间的书信往来机制。[3]这在两国关系史上是一次重大的飞跃。另外,中俄双方交往的领域已经从单纯的政治领域逐渐扩展到了商业领域。如康熙三十二年(1693),俄罗斯使者使伊兹勃兰特访华,俄方这次来访与清政府就以后俄罗斯贸易商团来华的接待规格进行了商谈,清朝官员在回答俄罗斯使者提出的问题时答复俄方说,以后俄罗斯商团入华贸易“隔三年来京一次,在路自备马驼盘费,一应货物不令纳税,犯禁之物不准交易,到京安置俄罗斯馆,不支廪给,限定八十日启程”[4]。这与之前清朝对待各朝贡国的贸易使团完全不同,清朝已经表明态度,不再负责为俄罗斯使团的来华买单。这表明清政府通过与俄罗斯的不断交往,已经渐渐的将俄罗斯与其他朝贡国区别对待了,以更加务实和平等的态度进行与俄罗斯的交往。

反观俄国,在这一时期的对华交往中也有了新的变化。康熙五十一年(1712),康熙皇帝派出使团,安抚远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由于此时的清朝与准噶尔部的关系日益紧张,以往与土尔扈特部往来的道路被准噶尔部所阻塞,因此使团只有假道俄罗斯境内,前往土尔扈特部。此次出使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俄罗斯境内,因此与其说是安抚土尔扈特,不如说是一次中国使团对俄罗斯的访问。在这次访问过程中,每当中国使团经过一个俄罗斯城市,俄罗斯方面都会以相应的外交礼节来接待中国使团。

随着中俄交往的日益加深,中国和俄罗斯之间通过外交谈判来解决两个大国间纠纷的做法逐渐成为了两国间的共识。康熙年间中俄两国签订的《尼布楚条约》,解决了中俄间东段边界的纠纷,但是中段边界的纠纷却一直没有解决,成为了影响中俄关系的一个重要问题。到了雍正五年(1727),中俄双方为了解决中俄之间遗留多年的中段边界问题,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经过外交谈判,签订了《布连斯奇条约》。翌年,即雍正六年(1728),中俄双方签订《恰克图条约》,该条约不仅完全包括了《布连斯奇条约》所涵盖内容,而且对《布连斯奇条约》中没有涉及到的方面进行了补充和说明。

《恰克图》条约的签订是清前期中俄外交的重要成果,对于当时中俄两国的外交关系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条约中规定,俄国商队来华费用自理,必须走中国所规定的路线。此外,对中俄双方的外交沟通渠道也做出了相应规定“有关国家事条,由俄国枢密院与中国理藩院或由边境军政长官与土谢图汗互通公函,专差则应携带通行文牒经由恰克图行走”,[5]由此可见,《恰克图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俄的交往迈入了正规化的轨道。

其实这一阶段中俄交往中最具有意义的进步还是要数清朝对于中俄关系的观念发生了转变。虽然这种转变在康熙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所体现,但是到了雍正朝这种转变就体现的非常明显了。雍正皇帝就曾在理藩院奏发往俄国枢密院的文书中批示道,清廷派往俄国的使臣是奉命前去祝贺彼得二世登基的,而不是去宣读谕旨的,因为两大国自古就是邻邦,平等的邻邦间不应该用谕旨进行往来。[6]这其中表达出了一种明确的信号,即我大清与俄罗斯是地位平等的国家。

2 中俄早期交往中体现出的不对称性

虽然清前期中俄关系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建立了双边外交协调机制,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清朝早期的中俄交往中,双边存在着很多的不对称性,这些不对称性表现在很多方面。

1.信息不对称

从清朝跟俄罗斯交往的历史记载上看来,俄罗斯显得更为积极主动。俄国外交人员来到中国,都被政府赋予了调查中国经济、政治、军事及文化情报的使命,回国后,会将出使过程中所搜集到的各项情报和信息加以系统的分析和整理,形成调查报告,供俄国最高决策机构使用。俄使斯帕法理根据出使时在中国的见闻与从深得清帝信任的南怀仁处所了解的中国朝廷的情况,在回国后写了《出使报告》和《中华帝国志》两本书,为俄国认识中国和制定、调整对华政策提供了基础资料。而此后的俄方遣使前來,在临行前,出使人员也都接到了俄罗斯帝国各个部门的训令,要求他们调查相关领域的情报。这些领域包括了中国的矿产、地理、水温、经济、军事地要、政治状况等方方面面。可以说,在这一时期的中俄交往中,俄罗斯对中国的了解和掌握是全方位的,其了解程度比中国对俄罗斯的了解要深刻的多。

而这一时期的清朝,康雍乾盛世中的清朝盲目自大的心理达到了极致,虽然清朝统治者在某些时间表现出了对外交往的愿望,但是限于当时中国的社会状况和眼界,这种愿望仍然不是非常强烈。长期处于封闭的环境,使得清政府对于俄罗斯这个外交对象的认识一直处在一知半解和模糊不清的状态上。在《恰克图条约》的谈判开始以前,俄方已经展开了对即将商谈的边界地区的全方位调查,不但绘制了地图,而且做出了大量的设计地理、山川、水文和矿产等方面的调查报告。[7]对于对方信息的大量掌握和占有,使得俄罗斯在与中国的边界谈判中往往能够有的放矢,占得先机,取得了巨大的利益。

2.商业意识不对称

17世纪,对于俄罗斯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变革时期。自彼得大帝改革之后,罗曼诺夫王朝的中央专制集权统治在这一时期得到了极大地加强。整体局势有利于资本主义的发展。俄国的统治中心地处欧洲,迅速融入了欧洲的政治经济体系的俄罗斯新兴的资产阶级有着强烈的原始积累需求,决定了俄罗斯在对外扩张和交往的同时,需要积极发展商业贸易。自从《尼布楚条约》签订以后,俄国不断派遣商队进入中国进行贸易,这种商业贸易给俄罗斯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润。例如,康熙三十六年俄国对华出口总额为24万卢布,超过了其对整个中亚输出货物的总额,[8]而到了康熙四十七年,俄罗斯对华贸易的利润竟然达到了27万卢布之多。[9]

相对于俄国的重商态度来说,清朝方面对于商业的重视程度显然不足。中国传统的重农抑商思想在这里起到了非常大的影响,清朝大多数的官员仍然认为,商业贸易本身无足轻重,更有甚者表示中国地大物博,不需要俄罗斯的货物,甚至在俄罗斯主动要求中国派出商队或者在俄罗斯国内设立贸易站点,以便双方进行贸易的时候,清朝仍然以“向来没有中国向外国派遣贸易的先例”为由,拒绝了对方的请求。由此可见,在这种对于商业规则无知和对商业的严重排斥之下,中国很难从与俄国的经济贸易中得到利益。

3.文化意识不对称

两国交流,语言文字是重要的沟通桥梁。中国在同俄罗斯的早期交往中,两国都显示出了对于语言文字的重视,都将语言文字视为在交往中占得先机的重要筹码。

康熙年间,俄罗斯就常常派出学生,来到北京学习中国文化,甚至直接派遣学生进入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学习满汉语言,“康熙间,尝遣人至中国学习喇嘛经典,并遣子弟入国子监,习满、汉语言文字,住旧会同,以满、汉助教各一人教习之”[10]。

而清朝同样也意识到了语言文字在双边外交中的重要性,设立了俄罗斯文馆来招收八旗子弟学习俄文,但相比俄罗斯方面来说,外交人才的培养仍然处在一个初级的水平上,没有将语言和文化作为外交中一项系统工程来加以建设和利用,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3 结论

通过了解清朝早期的中俄交往,我们看到日益强大和处于原始积累阶段的俄罗斯帝国在向东扩张的过程中,在与中国交往之前之前并没有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帝国,造成了在最初交往时对于清朝的轻视。而作为东方文明古国的中国,在千百年的历史中一直是千国来朝,万邦来贺的天朝大国,不管哪个朝代,都一直将与外国的交往看做纯粹的“朝贡关系”,也在最初的对俄交往中,习惯性地将与俄罗斯的交往同与其他朝贡国之间的交往等同起来。由于两种文明本身的差异性,在中俄交往步入正轨以后仍然有很多不对称性表现出来,这些不对称性使得中国在长期的对俄交往中往往处于极为被动的地位。最令人作为“泱泱大国”的清王朝没有对这些双边交往中显现出的问题加以重视,最终导致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在自己的北方慢慢崛起,而自己则沦为了被对方宰割的对象。

参考文献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中俄关系档案史料选编(第一编)(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1:18.

[2]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九十一·志六十六·礼十[M].北京:中华书局,1976:2676.

[3][5][6](俄)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俄中外交文献汇编(1619—1792)[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93;182;205.

[4]自张绥.东正教和东正教在中国[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6:184.

[7](法)加斯东·加恩.彼得大帝时期的俄中关系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05-206.

[8][9](苏)卡希克.十七世纪至十八世紀初东西伯利亚的商业[A].西伯利亚和远东历史问题论文集[C].

[10]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一百五十三·志一百二十八·邦交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6:4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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