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敷衍了事的见面

和那些城市里情侣约会的形式一样，我们去了商场，喝咖啡，看电影，吃晚饭，这些更像是流程化的活动。对话有时显得很苍白，突然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空气都像凝滞了。

嗨，我叫严轩，1991年生，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不老。大学毕业后离开湖北老家小城，来到广州做媒体行业，没有换过工作。我的生日在7月，是巨蟹座，天生性格内向，喜欢安静的活动，对美术和健身热爱。单身已经有两三年。因为疏于与人社交，平时生活圈不大。曾谈过三个女朋友，但最终都没能走到一起。每一次失恋，都差不多，像一个伤口愈合的过程。对待感情不敢说自己很懂，但情场中得意失意的起伏跌落让我越来越信守“宁缺毋滥，顺其自然”。

大概从前年开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句话越来越多次数从我爸妈嘴里冒出来。在电话里，我妈总是说，小毛子开始谈了女朋友，今年回来要见家长了；小阳考了当地的公务员，一进单位就和同届的同学订婚了；峰峰的小孩都快生了，你王阿姨马上要做奶奶了……我只能嗯啊简单回应。

去年，外公突发重病辞世，我请了几天假回老家奔丧。葬礼上，爸爸主动给我介绍一个从未见过的张阿姨，“我是你爸爸的高中同学”，她的嗓音提高几分，我双眼因为几天的哭泣肿起来看不清，对这位张阿姨没太多印象，只是礼貌问了好，记得她擦了红色的唇膏。

丧葬结束后，我回到广州，一天晚上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那位张阿姨给她女儿找对象，相中了你。还在短信里发来女孩的名字和电话，没有照片。“你多联系人家，她叫王冰，比你小一岁，今年刚考上武汉检察院的公务员职位，你也回来考个公务员就最好的了。”我听了这些，心里暗暗窝起了一顿火，但是终究没有在电话里与爸爸吵起来。只是嗯啊敷衍了事。我突然想到，爸爸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介绍给了张阿姨，又趁我回去给外公奔丧之时，请她过来暗里把把关。我突然觉得鄙夷，甚至恐怖，但也仍然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只是这种做法，完全是一种控制与支配，粗俗打比方来说，就像是爸妈养了一只犬，配种的季节到了，就得每天拉着它出去转转。

之后，我曾试着主动去联系王冰——这个我从没见过、也不在一个城市的女孩。绝大部分是像完成任务一样，为了在电话里，当爸妈问起来时，我可以讨他们安心。我没有跟王冰直接通话，只是用短信来联络——“午安”“今天忙吗”“这几天没联系，你还好吧”，礼貌中夹着客套。“午安”“还好，不算忙”“挺好的，都老样子”，她这样回复我。同样的礼貌夹着客套。我和她都一样，她是我的一面镜子，我看到两张尴尬和无奈的脸。

这样过了两个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我有二十天的假期，没有安排去哪里旅行，就直接买了老家的往返机票，想尽可能多的时间陪陪爸妈。回家也意味着早晚会有一场与王冰的相亲，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武汉，大人们肯定认为过年期间是最好不过的相亲机会。

因为王冰假期很短，等她回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接近年关，而且之前的交流使我很困惑她到底对这种安排有何感想，所以我想推迟到年后再约她，能缓冲几天是几天。终于，我的推延在除夕前一晚点燃了我妈妈敏感的神经，她在刷碗的时候摔断了手中的刷子，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我惊慌失措地从房内跑出来。

妈妈从厨房走到客厅，眼中全是埋怨，手指着我吼道：“严轩！大人前后为你婚姻操心，你一点都不积极！你身边的同学全都结婚，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你在外面怎么混成这样，甚至没有小时候懂事！大人为了什么，都是为你好！我就羡慕别人家……”说着她开始抹眼泪，爸爸在房间里，没有说一句话。

我站在客厅的一角，任由她劈头盖脸地怨骂。妈妈毕竟是说了气话，把我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说我工作没用，学日语没用，会弹琴唱歌没用。那一瞬，我的心荒凉到极点。我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说句话，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说句话。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做的自己不是他们想要的样子。这是中国式父母的不解。

大年初三那天，我直接打了电话邀请王冰出来见面。之前的联络让我以为她是一位冷漠的女孩。想象中她应该是黑直发，戴夸张时髦的首饰，说话时眼皮都懒得抬的那种。为了爸妈的期待，即使相亲不成功，我也要输得光彩。我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很失落：那是第一次追求心仪的女孩的时候，她答应和我约会，出门前我在学校寝室的镜子前整理了大半个钟。一样的动作，只是心情已不是当时的样子。

我开车到她家。王冰从院子走出来，白色羽绒服，背双肩包，瘦高个，走近时我看到她化了淡淡的妆，是个漂亮的女生。上车后跟她主动攀谈了几句，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你是第一次这样相亲么？”她主动问我。我扭头看了她，她嘴角露着害羞又尴尬的笑，“我是第一次这样出来相亲，我觉得，挺奇怪的……”“是啊，我也是第一次。”“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吧，大过年的不要弄得长辈们不高兴了。”我从她的话语中明白她其实也在经受着我经受的。

和那些城市里情侣约会的形式一样，我们去了商场，喝咖啡，看电影，吃晚饭，这些更像是流程化的活动。边消磨时间，边谈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对话有时显得很苍白，突然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空气都像凝滞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这辈独生子女挺悲剧的，好像所有的无忧无虑都在小时候挥霍一空消耗殆尽，到了人生转折点的时候，你以前有多么开心，现在你就要承担多少无奈。”我这样说道。她点点头，赞同我的观点，只是我从她的双眼里没有看到火花，我知道，我们俩不来电。没关系，她是射手座，好像是说跟巨蟹座不搭，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晚上送她回家，彼此都没有说出确定以后是否还会联系的话。看她独自走进她家院子的背影，我心里默默祝福她找到一个优秀的男人。她是不是也在心里祝福了我呢？或许吧。

回到家里，爸妈关切地询问着活动的一切，并为了丝毫不漏地听清我讲的话把电视的声音都调小了。我说，很好啊，挺不错的，聊了很多……爸妈露出了幸福的笑，脸上全是一丝一丝开心的小皱纹，好像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我得赶紧跟张阿姨发个消息！”爸爸说着就回房拿了手机。妈妈倒来一杯茶，坐在我身旁，“感觉不错那你就多联络她，你是男孩子，不主动是娶不到媳妇的！以后能成的话，亲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身边人，我和你爸就能享福了。”看着他们欣慰劳碌的身影，心里的滋味有多难受，可能真的只有自己知道。属于两个年轻人的婚姻，竟然需要四个长辈的全盘操心。

終于年假逐渐过完，在朋友圈里看到朋友同事陆续离开家乡，返回工作的城市，写着抱怨写着不舍。更看到好几条朋友都是吐槽自己被相亲的经历，感同身受，却又各有各的狗血剧情。

过年回家相亲像极了北方老家的一阵寒风，吹在身上谁都躲不掉，年过了，风就慢慢散了，但终归还是会每年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