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美娴
摘 要: 近几十年来,欧美学界对墨学研究的成果日益增多。学者在文本考据、墨子功利思想以及墨学的后继问题上都进行了深入探讨。墨学的海外研究拓展了文献研究角度、深化了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丰富了文学研究的途径。当然,其在文化语境上以及研究过程中存在的以偏概全的不足也非常值得反思。
关键词: 墨子 欧美研究 综述
欧美学者的墨学研究近年来成果很多,本文就近现代海外的墨学研究进行简略介绍与述评,希望可以从中寻找到新的研究角度。首先,本文从《墨子》的英译问题出发,了解欧美学者在进行墨学研究时所了解的文本语境。其次,重点论述著名汉学家葛瑞汉还有中国思想史专家史华兹的墨学研究成果。再者,对近年来欧美学界对墨学的研究进行分类,以期找到新的研究角度。最后,对欧美学界的墨子研究进行简述,并对以后墨学研究的前景进行预测。
一、关于《墨子》的英译问题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英美学界对于中国经典的诠释和研究与日俱增。并且陆续有许多专门讨论中国经典的新书及论文集问世,而且研究的质量亦在持续进步中。相对于孔孟的儒学派和老庄的道学而言,关于墨子或者说墨家的研究就显得冷门一些。到目前为止,有关《墨子》的英译主要版本如表所示:
综上,欧美学界对《墨子》的论著主要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在介绍中国哲学思想史,论述墨子生平及其思想时,对《墨子》的主要内容进行翻译解释,如《剑桥中国古代史》等。第二类是关于《墨子》部分思想尤其是对《墨经》的翻译和研究,如《中国哲学文献选编》等。第三类是对《墨子》原文的翻译,如《英译墨子全书》等。
综合来看,从21世纪起,西方的研究慢慢从大的先秦思想史转移到个案研究。在2006年汪榕培、王宏的《墨子》全译本之后,欧美学界对墨子及其学说又进行了重新的认识,催生出了另外兩种新的全译本。自此欧美学界对墨子的研究上升到了另一次层次。他们不仅仅集中对《墨子》的伦理道德进行研究,还从宏观上对墨学进行观察。但这也反映了另外一个问题:《墨子》的英译研究更多的是停留在字面意思的阐释上。如艾乔恩的《墨子全译》一书,语言通俗易懂,但仅仅是对字面意思的翻译,很难达到学术的高度。
二、欧美学界对墨子的主要研究
1.葛瑞汉(Angus Charles Graham)
作为较早对中国先秦哲学思想进行研究的西方汉学家,葛瑞汉对墨子及墨家学派有深入的研究,可以说是西方墨学研究的代表。
葛瑞汉有关墨学研究的论文有:《〈墨子·小取〉的逻辑》(1964年)、《墨子论辩的语法》(1971年)、《后期墨家论〈墨子·大取〉中的伦理学和逻辑学》(1972年)、《对墨家光学方面的系统研究》(1973年)、《〈墨经〉的结构》(1978年)、《〈墨子〉核心篇章中反映的早期墨家分派》(1985年)、《自私的权利—杨朱学派、后期墨家》(1985年)等等。主要专著有《后期墨家的逻辑、伦理和科学》、《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等。
首先在墨子及墨家的认识上,葛瑞汉认为墨家实属士阶层。国内研究一般认为,墨子即墨翟,但“墨”准确地说并不就是他的姓,很可能与其工匠职业有关。葛瑞汉认为,墨家实际上已经是当时的士阶层了。因为墨子及其弟子是具备军事才能的能工巧匠,他们大多接受过教育以及技能的训练,并且引起了统治者的重视并给予任用。因而他说“我们不妨把墨家看做近于或属于士阶层的新贵,他们带来了有别于儒家人物大多从属的旧的世袭的士阶层的新气象。”[1]
其次在墨家学说的认识上,葛瑞汉将墨家学派归作道德功利主义者。他认为墨家中的“利”是墨家判断所有传统道德的检验标准。葛瑞汉在《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的序中特别指出,“墨家自身是道德主义者,他们用功利原则来判断所有问题,他们从诡辩论者获得的是一种逻辑十分复杂的功利主义的工具。”并且认为墨家的辩论是中国最早的理性论辩的开端。很多学者对这一看法持有异议,本文在后面的论述中将有指出。葛瑞汉在早期作品《后期墨学的逻辑、伦理和科学》中把墨学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而引起西方汉学家对墨学的大力关注。他在《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中明确指出:“中国的理性论辩发端于孔子的第一位论敌墨翟,并在对立的学派的冲突中以诡辩的形式发展。”[2]该书是葛瑞汉全面系统阐述包括墨子思想哲学在内的中国先秦哲学思想的一部专著。也是他墨学研究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作品。
最后在墨学后期的分派上,葛瑞汉持“分三家”的观点。分别是纯粹派、妥协派和保守派,并详细讨论了三派的争论内容,如“三表法”等。他在《后期墨家的伦理、逻辑和科学》中认为后期的墨家世界图像是“由一种具体而又特殊的物体所组成的宇宙,每一个都带有相互渗透的性质,物体都处于随时间变化的空间中,通过必然关系而相互关联在一起,而这些必然关系和它们的名称之间的逻辑关系是类似的。”
2.史华兹 (Benjamin I.Schwartz)
史华兹作为中国思想史研究的著名汉学家,《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是他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中的一部顶峰之作。他在该书的第四章专门对墨子及墨学的相关问题给予了集中讨论。
史华兹认为墨家学派是一种具有宗教性的学派。他认为,墨子的宗教纯粹与他对人类的关怀有关。墨家学派的成员以爱为己任,“(他们)很容易在这项知识事业自身蕴含的逻辑中进入忘我的境地,尽管他们的大师坚持的是功利主义的教义。”[3]史华兹认为墨子学派是领属于精英阶层的,他们是“精英性质的先锋队”。其次,他还对儒墨对待宗教性观念(天命、鬼神等),对待人类终极的利益和幸福(仁、爱、礼、乐等),对待社会所需人才即贤人的不同作了详细的比较。在儒墨对待创新的问题上,史华兹指出儒家更多的是述而不作,而反观墨家,则是鼓励创新。很多学者对墨家的军事技能上的创新是给予高度赞扬的,如葛瑞汉在《后期墨家的逻辑、伦理和科学》中就说:“墨家让所有的传统道德都受社会功利性的检验,而且公开地捍卫技术创新。”但史华兹认为,墨家只能算是实用主义的创新,即在工艺上、技能上、军事技术上、论辩方法上进行创新。而对于社会真理,墨家则仍然是一个传述者,或者说,墨家仍然期待自己作为一个传述者。因为墨子非常尊崇上古三代的圣贤君王的,因而他有很多诉诸于古的做法。譬如其“兼爱”、“非攻”、“尚同”实际上都是向更加朴素、更无修饰的文明的靠拢。最后,他还对墨家命运的衰亡原因进行探讨,认为在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儒家找到了接近政府的途径,而墨家则“极端地偏离了精英文化中的某些根深蒂固而又广泛认同的取向”[4]。
3.其他汉学家的研究
对于其他汉学家的研究,主要从其研究的具体方面出发。
关于文本研究方面,大多西方学者从翻译学和跨语言学角度出发,如早期从事语言研究的专家何莫邪(C.Harbsmeier)以及近年的约翰诺布洛克(John Knoblock)以及王安国(Jeffrey K.Riegel)就从翻译学的角度对《墨子》中的政治伦理的书写进行深入研究[5]。艾乔恩则从翻译角度对《墨子·大取》和《墨子·小取》进行剖析[6]。Erik W.Maeder从《墨子·十论》出发,他首先承认前辈学者对《墨子·十论》是早期墨家三个各自独立发展的学派存留下来的文字结集这种看法,然后再进一步利用在同一著作中引人注目的相互独立的文字共存的事实来描述这些学派的形成过程。在对《十论》中某些文句的重复出现考查时,Maeder指出《十论》很可能不是墨子本人的原著。他还推论这三个明显不同的文本是在《墨子》成书晚期,也就是大约在秦汉之际,未加鉴别地收入进来的。[7]戴卡琳等也认为《墨子》这本书是由其弟子或再传弟子和门徒编撰而成。因此,在进行《墨子》文本研究时不能预设《墨子》具有一种一贯的、统一的思想主张,因为该书本身就是跨时空的累积型作品。
关于墨子的利己主义思想的研究不乏人在,如华霭仁(Irene Bloom)曾对墨子和孟子进行比较研究,认为墨子所谓的心性是从客观层面来实现的,即为了解决伦理道德的秩序问题提出“兼爱”,用以作为人类实现终极利益的保障。在比较过程中,华霭仁认为墨学中的利己主义思想是自私的表现,这归因于其对墨子的了解不够深入,是其墨子研究中的不足。此外,随着对先秦思想史的深入研究,有不少学者就墨子是否是一个功利主义者这一点上,提出了质疑。特别是近年来多有学者参与讨论,Kristopher Duda、Daniel M.Johnson 等学者都曾写过文章论述过这个问题。Kristopher Duda对墨子是利己主义者给予肯定。在其论文《关于墨子的道德基准的再思考》指出墨子是一个坚定的功利主义者。
在墨学后继复兴的问题上进行阐述。西方学者在研究墨学的时候多对其渊源承继作出论述,特别是在对墨家的后继及其影响方面给予关注。如Dan Robins就写了一系列的关于后期墨家研究的论文,譬如《后期墨学及其逻輯》《姓氏、科瑞恩以及后期墨学者》等等。Dan的研究角度新颖,是近年来墨学研究中的佼佼者。如在《姓氏、科瑞恩以及后期墨学者》一文中,他就从语言的借用和语言的稳定性出发对后期墨学者进行进一步的推讨[8]。还有从墨家道德影响出发的,如Owen Flanagan。而美国汉学家郝大维(David L.Hall)和安乐哲(Roger T.Ames)则从整个大中国的思想史出发,他们指出“即使像墨家这样一些准理性主义者,虽然曾经向着与西方相似的逻辑试验的方向努力过。然而他们的影响在汉朝以后就消失了,儒学的最终胜利实际上将这个哲学从传统中排除出去了。16世纪时对后期墨家的再发现并不能为这种形式的理性主义取得重要的立足点提供机会。事实上,只是到了19世纪和20世纪,那时只是为了对西方的挑战作出回应,墨家才被再一次加以比较认真的研究。”[9]这样的说法有武断之嫌。同样是在墨学后继的问题上,戴卡琳(Carine Defoort)则着重探讨了墨家“十论”主要内涵以及从韩愈、王阳明身上找到墨家的精神并进行一系列的论述,并且认为晚清时期孙诒让的《墨子间诂》就是对墨学的一种重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当然,国外对墨子的研究还有在军事思想、《墨子》的艺术特色等方面进行研究,兹不赘述。
三、 总结
近十多年来,欧美学界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产生了大量的成果。其研究视野的开阔,思考问题的多角度,值得当下学者借鉴。其研究中的不足亦值得反思。对欧美学者在墨学研究的成就大致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思考。
首先,拓展了文本研究的角度。学界多认为西方汉学的研究多集中在思想内容上。事实上,对墨学文献的文本训诂、章句的校勘正是近年来许多欧美学者着力所在。他们从古代汉语的文法分析,术语的运用,语言结构的分析着手,对墨家进行更为全面的研究。特别是近年来出现的形式校勘和版本校勘表明他们对文献的极大重视,这也值得国内学者反思。当下学者进行学术研究的时候往往会忽视文本的作用而强调现有研究成果的搜集整理,倒置本末。通过对文本的考究,可以更深入地把握作品的深意、作家的创作动机,才能更全面地了解其创作的思想文化背景。
其次,深化了中西文化比较研究。国内学者在对墨家进行研究时也有对中西文化进行对比研究的,如结合西方传统的逻辑学和古印度的因明学进行比较研究。而欧美研究者则从外国文化、文学整体出发,对墨学进行深入探查,并将墨学置于整个中国大思想史上进行研究。这种作法值得我们借鉴的。
最后,丰富了文学研究的路径。欧美学界对墨学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文学、思想层面的研究,他们会从多方面、多角度看问题。因此,欧美学界的研究在交叉学科的研究上就形成了特色。这种研究大视野是我们研究所缺乏的,我们往往从小处、从微观着手,不善于从宏观、从整个文化生态着手进行研究。
当然,欧美学界对墨学的研究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在文化语境上。西方学者缺少对中国实际文化的深入了解,因此,他们在对墨学进行研究的时候往往会对中国文化有所曲解。他们运用西方的学科理论去解释中国传统的理念,这固然是融贯中西文化的有益之举,但是如果忽略了一定的文化语境就会造成生搬硬套的后果。再者,在以《墨子》《墨辨》为文本进行墨学研究时,欧美学者的研究呈现出以偏概全的现象。这是因为他们在进行具体研究的时候没有结合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及参考别家的论著导致。先秦学派文献往往呈现出交叉错杂的倾向亦值得注意。
思想文化的研究不可能一蹴而就,研究的本身就意味着问题的存在。对墨学的研究,无论是国内还是海外的研究都应考据批评,严谨深刻,才能不断走向深入,取得突破。
参考文献:
[1]葛瑞汉,著.张海晏,译.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44-45.
[2]葛瑞汉,著.张海晏,译.论道者:中国古代哲学论辩[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42-43.
[3]史华兹,著.程钢,译.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183-184.
[4]史华兹,著.程钢,译.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193-194.
[5] John Knoblock、Jeffrey Riegel .Mozi.A Study and Translation of the Ethical and Political Writings.[M].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2013.
[6] Ian Johnston .Choosing the Greater and Choosing The Lesser: A Transla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Daqu and Xiaoqu Chapters of the Mozi[J].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2002,Vol.27 (4).
[7] Erik W.Maeder .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Composition of the “Core Chapters” of the Mozi [J].Early China,1992,Vol.17:27-82.
[8] Dan Robins.Names,Cranes,and the Later Moists[J].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2012,Vol.39 (3):369-385
[9]郝大维、安乐哲,著.施连忠,译.汉哲学思维的文化探源[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