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白
千里洮河图
聂白
聂白
聂白:本名陈旭明,1969年生,湖南桃江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诗刊责任编辑。出版散文诗集《以诗说明》(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
编者按:2016年,甘肃甘南州文联、中共卓尼县委宣传部联合举办了“藏王宴杯全国散文诗大赛”,现将获奖作品分別在《开卷》和《大赛》两个栏目中刊出,以飨读者。
“叮……咚……”
在时间远处。在福祉深处。一滴水,以卵形裂变——悬垂。椭圆。漩洄。明澈。呈现出造化的准则、命运的美学。
一滴水,有着怎样的幅员广阔的灵魂之疼?
混沌,时间的发祥地。擎起一束光阴的爝火,启开八极洪荒。
神的卜辞。美的礼仪。一种绵延的渊薮里寂静含雨、孤独生云。日出如阵痛。
原来,所有都是虚掩的!
传说在上游。
沐浴远古文明的霞彩。天地有色,草木生姿。
时间,不腐。
北纬35°08,东经104°45'。
——灵魂的坐标。
其实不远,在神出发的地方。
一切即将开始……
……一切正在开始。
粼粼——宿命的炼金术。蕴蔚着日月精魂,一滴水,手提时光的灯盏行走。
我相信她是大地上生长的光。黑夜从体内流过,美,在伤势中孕育。一路而行,所有生命的自由都裸裎偌大的蔚蓝,幻化空旷的虹彩。
清到极致,一眼可找出灵魂的倒影。
万象缤纷。风行于水上。
源远流长:一滴水,推开传说之门。一切开始都因奔腾而从此无限。
天下黄河。
一个民族——开始启程。
谁说洪荒永世?黄是精魂的结晶,浊是血液的升华。
大禹王出生地。
秦长城巍峨。
河床蜿蜒。有了秩序和方向,经幡和朝圣,故土和乡愁。
一滴水流过:母语和长歌,精神和信仰,游牧和农耕,仰望和迁徙……一切由此而生。
雪域高原之上,每一朵花都养眼,每一粒泥土都能够活命。微笑的太阳,抚摸第一缕升起的桑烟。阳光有了人世的体温。
从先民到后裔,一滴水,是一代代藏民的胞衣。
孕育一个伟大的民族。放牧牲畜。敬畏神灵。面颊朝日。内心如豹。
只向圣山、先祖、父母、妻儿、乡邻俯下身子。
灵魂只有一个故乡,叫远方。
泼天而下。岁月纷纷撞溅成水花。
仿佛,长头十万。仿佛,向死而生。
启开石门的金锁,命运九曲回肠。吞天吐月,万物轰鸣,足以让一万个秋天疼出声来。
从容,在命运的巉崖。是的,由高到低,从南到北,生而为水,不拘泥,是灵魂的自在。
从此,一生跌宕。漫过日晷、帐篷、苏鲁花、风马旗、鹰翼……横扫沉舟的悲咽、动物的遗骸、畏葸的目光……天高地远,任你独来独往,令群峰俯首、栈道凌空。纵然泥沙俱下,那是你天性耻与芸芸的屑小为伍。
与熹微落晖歃血为盟。同风雪明月肝胆相照。
可静到极致。能野到痛快。
不自由,毋宁死。
雄性之水:在地不是虫。在天即成龙。
绝无仅有的奇观。
吉祥的花朵。人称流珠。
果腹的食品。人称珍珠面。
当旭日东升时。
河流在呼吸。一簇簇。一团团。在洮河,寒冬也展露温情的一面,我谛听到水底的鹅卵石在砥砺中反哺,吐水成珠。一如好诗人,从不让美的意象流离失所。
我看见腊月初八的早晨,沿河两岸的牧民纷纷手端碗盆,“请”回流珠,虔诚地摆放在院中央的桌案上,开始深信不疑,真,找到了福祉;善,恩惠了生命;美,照耀了尘世。
生命从羊水中来。淹死人类的,往往是自己最后的那滴泪。
每一滴善良的水,都有开花的心灵。
善待每一条河流。
洮河在。命在。吉祥在。
至柔。至刚。随物赋形。
历次的嬗变里地理和人文相契。叹为观止:上游是草原。下游是洮砚。南岸是森林。北岸是农田。
每一匹牛羊都是佛……
每一朵格桑都是爱……
每一条流域都是朝圣……
每一次膜拜都是升华……
雪山的海拔是诗歌的高度。给我引领:去驰骋。去挥毫。去探险。去耕种。
当城市渐渐成为废墟、资源被无节制地开采,我将远涉洞庭,挥鞭而来,沿《格萨尔王传》和《楚辞》的指引,在王昌龄《从军行》里立马斜阳;在禅定寺内朗吟《大藏经》,接受光芒的洗礼;在香浪节的歌舞海洋中摆脱束缚,释放狂野;在满滩破碎的器具中读出文化完整的传承……我相信水不分南北,没有显贵,没有低贱,纵使雾锁大江,总有高原蓝在俯瞰众生,我不会抽刀断水、孤身向月,只以诗换心。
一个有源头的人,灵魂从不喊渴。
当诗歌清澈得鱼翔浅底,历历可数。何况心灵?
这注定是一条诗性之河。因为砚。
来自鸿蒙——鸭头绿,莫非就是诗的质地?
顽野相存。奇正相欹。擦净光阴的苔痕,点石成金的智慧,造就了一方传奇。
始产于汉唐。兴盛于宋明。复兴于当代。
从卢喇嘛。从颜真卿。从苏东坡。从黄庭坚。从黄宗羲。从赵朴初。
位列名砚之四,即称国宝。
具大国气象。座座风骨壁立。
在诗歌沦为某些人把玩之物的年代,小小的洮砚,片石可以绘尽人间的风采,一池能够写尽天下的文章,让诗歌在复兴的大道上发出玉振金声。
从小品佳构到宝鼎巨砚,造型——为大时代写真!
运斤的大匠飞刀剪虹、泼血成墨,花十年心血千雕万凿,锲入中华五千年文明,重量四吨、结构六层的《中华魂》横空出世。
可立地。能顶天。是团结一心、威武不屈的民族精神图腾!
不能没有酒,为惊世的壮举。
掬一滴洮河水,换取千年一醉。
饮水之碧。饮花之香。饮西风之猎。饮鹰隼之疾。饮青稞之醇。饮薪火之远。饮今生之久。饮觉醒之真。饮女子之节烈。饮男儿之胆魄。
——非藏王宴莫属!
饮者为王。不负冰雪肝胆,不负眉宇英气,不负生就好皮囊,敢称万世之雄。难怪诗仙太白的祖籍在狄道。
酣处。从不舌粲莲花,去欺心瞒人,唯有马蹄掀起狂飚。面对地平线仰天高歌,有善巴,有阿迦,有“三格毛”的爱人一生马背相随,插箭节漫天的“隆达”抛洒对英雄的崇拜,篝火和锅庄倾洒奔放的激情。
血从酒中来。泪从酒中来。爱从酒中来。
生命,永远拒绝用泪水止渴。
罐里的奶茶飘香,煮浓一轮草原落日。醒来,又是新的黎明。
熬出灵魂的芬芳,谁敢说淡到极致,水不是酒?
把一条流域面积2.55万平方公里的洮河酿成酒,唯有高原为席、日月为樽可与之为匹。
敬天。敬地。敬人。在《祝酒歌》里把酒壶高高举过头顶,一声“扎西德勒”——
天地嘤嗡。
身心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