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梅 王萌萌
中国海洋大学
从蓝诗玲英译《鲁迅小说全集》看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国家政策考量*
滕 梅 王萌萌
中国海洋大学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的大背景下,中国文学作品外译的水平和质量备受关注。中国传统的本土译者模式在某种程度上缺乏对外国语言和文化的深刻了解,而英国汉学家蓝诗玲翻译《鲁迅小说全集》的过程,充分说明汉学家译者模式在中国文学外译中的优越性。另外,本文还探讨了出版社与译者的合作对文本选择的意义,以及归化翻译策略的现实期待。
“走出去”;蓝诗玲;译者模式;文本选择;翻译策略
自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实施以来,中国文学作品外译的水平和质量逐渐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但事实上,“中国历史上有史料记载的最早的国人从事的对外翻译活动至少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马祖毅、任荣珍,1997:698)。此后,中国文学外译活动持续发展。清末以来,中译外的成果更加丰硕。1949年后,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中国文学开始有计划地走向世界文学舞台。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出版社策划发行了“熊猫丛书”;1995年,《大中华文库》国家重大出版工程启动,全面系统地向世界推出外文版中国文化典籍;2004年,中国外文局创设了“对外传播研究中心”;党的十七大以来,国家着力实施“走出去”战略,并于2006年将“开拓国际文化市场,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正式纳入“十一五”计划,这标志着“走出去”国家战略从经济领域延伸到文化领域;2010年,国家启动了“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工程;2010年,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首次批准设立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中国文学正以全新的面貌走向世界舞台,世界人民和中国人民一起见证中国文学的世界新形象。
然而在这些成就背后,我们也应当清醒地认识到,中国文学外译作品在国外市场所占比例仍然十分有限。有数据统计表明,近年来英语外译作品占据了50%以上的国际市场,而汉语与日语、阿拉伯语等外译作品之和共占1%(Pym, 1998: 177);美国翻译家白睿文也指出,“2009年,全美国只出版了8部中国小说,仅占美国外国文学作品的4%”(孙博乐,2014:7),这些比例与以汉语为母语的十几亿人口数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北京外国语大学2012年建成的“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动态数据库”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提供的图书版权输出数据表明,2004年至2011年,我国“走出去”的文学作品共905种,涉及21个语种;而在实施“走出去”战略之前的1996年至2003年间,我国对外译介文学作品共886种,涉及22个语种。通过前后的数据比较,我们不难发现,中国文学“走出去”尚未取得突破性进展,国家政策助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效果尚不十分明显。近几年,国家、政府和出版机构开始关注到这一问题。事实上,在对外弘扬中国文化、推广中国文学的同时,我们不仅需要“走出去”,更需要能够“走进去”。
谈到中国文学“走出去”,翻译是一个永远避不开的坎。翻译并非简单的文字替换,而是一种文化替换与文化创造。国际译联副主席、中国翻译协会副会长黄友义(2009)曾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没有翻译,谈中国文化走出去,谈提高软实力就是句空话。翻译工作是一座桥梁,同时也是一道屏障。中国文化能走出去多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的效果。”
任何一部作品的翻译都会涉及译什么、谁来译、怎样译的问题。从国家翻译政策的角度看,就是国家对文本、译者和翻译策略的选择问题。恰当的文本选择是翻译的基础,只有符合国际文学市场需求的作品,才有可能在国外打开市场;译者是翻译的主体,不同的译者翻译的同一部作品可能带给读者截然不同的阅读感受,从而影响到外国读者对原作的印象;翻译策略的选择更是会影响到整部翻译作品的风格,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原作“走出去”的成功与否。
蓝诗玲(Julia Lovell)是英国新生代汉学家,对于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2009年,她翻译的《阿Q正传及其他中国故事——鲁迅小说全集》 (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由英国著名的企鹅出版社出版发行,出版后好评如潮。美国汉学家华志坚认为,此书或将成为“有史以来出版的最重要的一部企鹅经典”(康慨,2009)。《出版商务周报》更是欢呼“鲁迅这面中国文坛的旗帜终于进入英美市场”(吴雨珊,2009)。
作为中国文学走进英语世界的成功范例,本文尝试以蓝诗玲及其翻译的《鲁迅小说全集》为研究对象,从译者、文本和翻译策略的理性选择出发,探讨我国文学作品“走出去”的译者模式、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
由于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时,译者不仅要精通外语,更要熟知中国传统文化。目前我国的文学翻译模式主要有三种:(1)中国国内学者、翻译家在境内翻译;(2)国外的汉学家、出版机构专业翻译团队在境内或境外翻译;(3)国外的中国籍学者、翻译家在境外翻译(孙博乐,2014:12)。在这三种模式中,由于国内译者聘用费用较低,联系更加方便,译者数量也较其他两种模式有明显优势,因此仍然是当今中国文学作品外译的主体。但是,很多中国译者虽然精通外语,但通常缺乏对语言背景知识的了解,更对外语读者的阅读口味不甚了解,因而很难翻译出符合外国读者语言习惯的作品,翻译作品中不可避免带有浓厚的“中国味”。此外,目前中国本土译介的作品更多为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兴趣、在中国市场较受欢迎的作品以及一些经典文学名著等,在有些情况下,这些作品未必符合国外读者的阅读兴趣。
事实上,与中国文学上千年的文化积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文学在当今世界处于相对边缘的地位,作家苏童曾经发出过感慨:“中国文学在海外是很边缘的,西方强势的文学是英语、西班牙语文学,整个东方文学都处于弱势。”(郑贞,2008:377)这不禁使我们反思:翻译是中国文学走出国门的助推力,但多年以来中国本土译者及其带有“中国味”的异化翻译似乎仍有值得反思和改进之处,怎样使翻译更好地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服务仍是一个需要长期探讨的议题。
在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进程中,目前亟需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译者的选择,这将会影响待译文本的选择和翻译策略的确定。考虑到国外市场的需求和国外读者的兴趣,既能熟练运用汉语、对中国文化兴趣浓厚,又能用母语翻译中国文学作品、准确把握国外市场、与国外出版机构合作密切的外国汉学家应当成为中国文学“走出去”可考虑的译者模式之一。外国汉学家的优势不仅体现在中国文化和外国语言的强强联合,他们作为文学评论家,还可以对中国文学作品走向世界起到引导和推介作用。同时,很多汉学家任教于国外大学,可以直接把中国文学带入国外课堂和文学界。
我们应当看到,外国汉学家在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过程中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许多西方民众对中国的认知仍是通过西方文学市场中的中国文学作品,而汉学家的翻译作品往往是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的基础与桥梁。下文将以英国汉学家和翻译家蓝诗玲为例,分析汉学家在中国文学对外译介中可以起到的重要作用。
蓝诗玲(Julia Lovell,1975— )毕业于剑桥大学中文系,获现当代中国文学博士学位,曾在剑桥大学讲授中国历史与文学,现为伦敦大学贝伯克学院讲师。蓝诗玲是英国新生代汉学家、翻译家,与美国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一起,并称英美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的“双子星座”。从2003年翻译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开始,蓝诗玲基本每年出版一本译著或者专著。近年来她翻译的代表作主要有朱文的《我爱美元》、张爱玲的《色戒》以及《鲁迅小说全集》等。
蓝诗玲很早就对中国和中国文学十分感兴趣。在她初入剑桥就读中文系本科的时候,电影《007》中的主角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说他在剑桥就开始学东方语言了,这使她大受震动和鼓舞;同时,太平天国的历史也引起了她的极大兴趣。这一切都鼓励她不断学习中文。1998年本科毕业后,蓝诗玲曾在南京大学进行了为期半年的交换学习,中文水平更是大为提升。2000年,她再次来到中国,并写信给韩少功,表达了想要翻译《马桥词典》的愿望。韩少功在同意之余,曾提醒她,原文中有很多湖南方言,可能会给翻译带来困难。出人意料的是,蓝诗玲凭借自己的中文水平和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成功克服了方言的障碍。《马桥词典》的英译本于2003年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并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广泛关注,同时也提高了韩少功在西方文学市场的知名度。
扎实的语言功底为蓝诗玲的翻译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她对中国文学的由衷热爱更是她坚持不懈进行翻译工作的动力。蓝诗玲曾说过:“我喜欢中国作家的作品,每个作家的作品都能满足我对文学的不同需求:鲁迅爱国的焦虑,对知识分子尖锐的批判,对生活的强烈干预;张爱玲笔下动人的爱情故事;韩少功以轻松幽默的语气谈论严肃的生活话题……我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品和文学的丰富性介绍给英语读者,通过文字背后的故事体验另外一个民族普通人民的生活和情趣。”(孙敬鑫,2011:61)
不仅如此,蓝诗玲对中国历史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她曾对鸦片战争进行过深入研究,并对中国的“国耻教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说:“我对中国国内关于百年国耻的态度是,完全应该纪念。我觉得英国人不够了解这个历史,想要理解当代中国与西方冲突,必须了解这段历史。”(孙敬鑫,2011:61)她的新著《鸦片战争》(The Opium War: Drugs, Dreams and the Making of China),2011年在英国出版,书中对鸦片战争的深刻探索充分体现了她对历史的反思、对现代的看法和对未来的展望。
扎实的中文功底、饱满的文学热情和深刻的历史见地使蓝诗玲成为了一名十分出色的汉学家和中国文学翻译家。她穿梭于东西方文化之间,既了解中国文化,又对西方读者的阅读喜好有着准确的把握,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理想的译者人选。
译者是文学作品外译活动中的主动行为者,中国文学“走出去”在注重选择合适的译者的同时,还应当注重优秀译者的培养。目前,我国在培养优秀译者方面应注重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制定适当的奖励机制,鼓励国外优秀汉学家的翻译活动。优秀汉学家译者凭借自身的优势,可以以外国译者之长补中国译者之短。这样的模式更有针对性,也更易于出成果。现阶段,我国为了鼓励外国译者翻译我国的文学作品,可以设立翻译奖项,激发外国译者翻译中国文学的兴趣和热情。同时还可以设立专项基金,建立与国外优秀译者的长期稳定合作。目前,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已经率先于2015年7月宣布设立“上海翻译出版促进计划”,重点支持外籍译者译介中国作品,以推动上海国际文化大都市建设,促进优秀作品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
第二,提倡和完善外国汉学家与中国本土译者相结合的模式。中国文学走出去“仅依靠汉学家也不行,名气再大的汉学家也难以避免在语言理解上出现问题,因而需要中国学者提供研究资料作为参考。可以说,真正好的翻译是汉学家与中国学者合作的产物”(李景端,2012)。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合作翻译《红楼梦》就是一个典型的成功案例。但是,在文学翻译领域,像杨戴这样的夫妻合作毕竟是特例。这就需要国家为汉学家和国内译者建构沟通的桥梁,使双方能够突破地域等方面的限制,共同商讨文本的翻译。通过中外译者的合作,外国汉学家能够更加准确地把握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中国译者也能更好地理解外国语言和文化,从而为培养优秀的本土译者打下坚实的基础。这种模式能够实现中外译者优势互补,其实质是倡导两种不同母语的译者进行互补合作的翻译。
第三,把培养优秀的中国本土译者提上国家翻译政策的日程。现阶段,汉学家译者模式和中外译者合作模式对中国文学“走出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中国文学“走出去”不能只依赖国外汉学家的力量,为了拥有长久稳定的翻译人才队伍,我们必须大力培养中国本土译者。这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首先要建立良好的社会环境,营造高端翻译人才成长的氛围;重视翻译人才社会地位与待遇的提升;完善培养机制,打造一支高素质、专业化的翻译人才队伍;设立国家翻译奖项,提高奖金数量,激励翻译活动的蓬勃发展。同时,要把翻译人才培养上升到国家战略高度的层面,政府及相关部门应制定一系列法律法规及规章制度,对译作数量、种类、译员培训及作品发行等环节进行规约,并提供法律保障。除此之外,还可以与国外相关机构签订联合培养协议,培养高水平翻译人才。
在具备了优秀译者的前提下,对文本的选择就变得尤为重要,符合译入语读者阅读需求的文本显然更有市场。一般来说,如果一部作品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符合国外读者的取向,就更有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在国外文学市场拥有立足之地。在谈到文本选择与译者责任时,美国汉学家葛浩文曾说:“翻译最重要的任务是挑选,不是翻译。我要挑一个作品,一定是比较适合我的口味,我比较喜欢的。”(曹雪萍、金煜,2008)由此可见,葛浩文对文本选择持一种“唯我论”的态度。与葛浩文不同,蓝诗玲在翻译文本选择方面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的考虑更加全面、客观和深远。在选择文本时,她不仅考虑个人的文学爱好,而且更关注所译文本的文学和社会价值,从个人、读者与社会等多元角度考量文本的价值并进行选择。
蓝诗玲选择鲁迅小说进行翻译,并不仅仅因为鲁迅是她在大学里接触的第一个中文作家,或是出于对鲁迅的人品和文风的喜爱。更为重要的是,她对鲁迅在中国文学与文化中的经典地位有很清醒的认识。
在蓝诗玲看来,“鲁迅代表了一个‘愤怒、灼热的中国形象’,任何一个想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人都无法跳过鲁迅。他像英国大文豪狄更斯一样,备受尊崇却在今天有点受到冷落。”(李梓新,2009)蓝诗玲认为鲁迅融狄更斯和乔伊斯为一身,既对身处时代有着不留情面的准确观察,又对语言和文体进行了改造创新。她在《卫报》(Lovell, 2005)撰文说,在中国繁荣和光鲜的外表背后,还有很多对贫困、不公和政治暴力的愤怒抗议,如果想了解中国人的这种绝望情绪,就应该去读鲁迅的小说。她还指出:“20世纪的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并不输给英国或美国文学。”但是,中国翻译文学在英语文化中的地位并不高。蓝诗玲发现:“在英语文化内部,英文原创文学或从其他语言翻译进来的作品都比中国翻译文学有市场。”西方传统的观念认为“中国文学是枯燥的宣传工具”,而且英语读者缺少对中国文学一脉相承的认识,从而大大影响了对当代中国文学的理解和欣赏。
蓝诗玲对当前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她认为,尽管近年来媒体对中国多有关注,尤其是政治经济方面,几十年来,中国文学的翻译作品对母语为英语的大众来说始终不易获得,这种情况至今依然存在。“你若到剑桥这个大学城浏览其最好的学术书店,就会发现中国文学古今(跨度2000年)所有书籍也不过占据了书架的一层而已,其长度不足一米。虽然中国的评论家、作家们以及西方的翻译者都不懈努力,现代中国文学取得主流认可的步伐依旧艰难。”(孙敬鑫,2011:61)
在谈到翻译鲁迅作品时,蓝诗玲认为“直到目前为止英国读者对鲁迅还知之甚少,在其他欧洲语言(如挪威语)中的情况就可能完全不同,它们拥有比英美更加繁荣的翻译文化。” 蓝诗玲翻译鲁迅作品的目的,就是要把鲁迅在中国的经典地位介绍给普通英语读者,而不仅是汉学研究的学术圈,她希望能让普通读者了解到,“鲁迅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他的文学观超越了他所处的社会政治环境”(Lovell, 2010)。在文本的选择上,蓝诗玲有自己的标准和目的。对中国国内而言,鲁迅的作品思想深刻,对中国文学和社会都有重大意义;对于国外而言,鲁迅作品的翻译和传播可以使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学有更加全面和深入的了解。
与此同时,对《鲁迅小说全集》进行重译并非只是蓝诗玲的个人决定,英国著名出版商企鹅出版社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2010年,在接受采访时,蓝诗玲曾说过:“(翻译鲁迅小说,)我个人觉得这件事很值得做,而企鹅很愿意把一些现代中国名家名作列入‘企鹅经典文库’出版。”企鹅决定推出新的译本,原因有二:一是“语言在变,人们对语言的态度也与时俱进,因此有时重译是很重要的”(汪宝荣,2013:152);二是企鹅计划把一些现代中国作家的作品列入“企鹅经典文库”,统一出版。企鹅出版社在全世界颇具知名度和影响力,大众读者在选择书目时会受到文库书目的影响。之前的鲁迅小说英译本大多由中国的出版社或者西方的学术出版社出版,难以触及普通的大众读者群。
中国在对外推介本国文化的过程中,文学作品是重要载体之一,因此选择合适的文学文本成为该过程十分关键的一个环节。在进行文本选择时,除了作品自身的文学价值,译者的文学兴趣和出版商的市场判断都将对此产生影响甚至起到决定性作用。
对于我国来说,不仅要高度重视优秀文学作品的翻译和优秀译者的培养,还应当加强对国内出版社的管理以及与国内外知名大众出版社的沟通交流与合作。目前,国内出版业仍处于发展阶段,在市场经济的引导下,出版业容易把“做大做强”定为发展目标。但是,出版业的初衷应当是文化传承,而不仅仅是经济效益。因此,国家和政府应当重视对国内出版社的管理,使其以文化传承为目标,走上一条更加规范化的道路,使出版真正成为“绅士的生意”。(甘琦,2011:117)同时,我们还可以加强与国内外知名大众出版社的沟通交流与合作,这些出版社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以及自身素质的判断,通常会对文学市场有更加准确的把握。在选择外译的文学文本时,如果能综合译者和出版社的意见,会对文本的选择有更加明确的方向,从而尽量避免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不能介绍给外国读者,或者在国外遭受冷落。
此外,还可以多角度、全方位统筹译者与出版社的合作。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平台得到了日益广泛的使用,利用网络平台展示作家作品也是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国家和政府可以为出版机构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助其搭建网络平台,尤其是外语网络平台,以向国外出版社及相关单位展示国内作家的个人资料及作品译文样张等。2013年,作家出版社与译言网合作,推出了“中国文学走出去译介平台”,依托出版社自身的文学作家资源以及译言网庞大的译者群,通过网络推广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国家不仅要重视出版业的实体化发展,更要关注和促进其数字化完善,充分发挥其传播文化、传承文明的作用。
早在1813年,德国现代新教神学家和哲学家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 1813/1992)曾就协调原文作者和译文读者的关系做出过这样的说明:“要么尽可能地不打扰原文作者,让读者向原文作者靠拢,要么尽可能地不打扰译文读者,让原文作者向译文读者靠拢。”这应当是对归化(domestication)和异化(foreignization)翻译策略的最早描述。
归化翻译“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有意对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Venuti, 2004:240)。主张在翻译过程中采用透明、流畅的风格,最大限度地淡化源语的陌生感与异质性。“译者所要做的就是让他/她的译作‘隐形’,以产生一种虚幻的透明效果,并同时为其虚幻身份遮掩:译作看上去‘自然天成’,就像未经翻译一般”(Venuti, 2004: 5)。不同于归化翻译,异化翻译则坚持在翻译时迁就外来文化的语言特点,吸纳外语表达方式,要求译者向作者靠拢,采取与作者所使用的源语相对应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即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
归化翻译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译文,增强译文的可读性和欣赏性。而异化翻译则着重考虑民族文化的差异性,保存和反映异域民族特征和语言风格特色,为译文读者保留异国情调。
尽管出于维护不同民族特色文化的考量,包括韦努蒂在内的很多学者都认为应该坚持异化翻译。但事实上,归化翻译却是英美翻译界长期以来的主流选择。在译本的产生、流通与接受的过程中,“首先,对拟翻译的异域文本的选择通常会排拒那些与本土特定利益不相符的文本和文学形式。接着,则体现在以本土方言和话语方式改写异域文本这一翻译策略的制订过程中。”(Venuti, 1998: 67)这与英美文学的强势地位以及其他文学的边缘地位紧密相关。
蓝诗玲翻译《鲁迅小说全集》,其主要读者是对鲁迅感兴趣的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地的普通英语读者。蓝诗玲在确定译文的文体风格时,首先考虑的必然是这部分读者的阅读期待。为了让读者更顺畅地接受自己的翻译,她选择了归化翻译的策略。从另一个角度看,归化翻译有助于“弱势”文学走进英美文学市场,被英美读者接受,对于其对外传播有推进作用,也更符合国外读者的期待。有美国学者曾就美国的情况评论道:“大众读者和他们的代表仍然坚守‘译者隐身’的翻译信念,他们将成功的翻译定义为:透明到以至于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外国作品的翻译。”(Mueller-Vollmer& Irmscher, 1998)这一情形在其他英语国家也基本相同,相比异域文化气息浓厚的异化翻译,这些国家的读者更喜欢语言流畅通俗的译作。
考虑到中国文学目前的国际地位,贴近译入语文化的归化式翻译无疑是中国文学外译的最佳选择。中国文学走出去,面对的是“多数派话语”的“西方中心主义”以及生长在这一文化环境中的外国读者,他们的接受与否直接决定了中国文学在国外的地位和影响力。从当前的实际情况来看,采取归化式翻译的中国文学作品在国外更易被接受。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将一成不变地采取归化式翻译。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提升,中国的国际地位也日渐重要。同时,中国文化和文学也逐渐为外国所了解,中国文化在国际上的弱势地位已经开始渐渐好转。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异化式翻译也应当逐渐纳入中国文学外译的翻译策略中。异化式翻译体现了文化间的平等。“不同的文化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因此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也应该是平等的。平等就意味着尊重。这种尊重既有对源文化的尊重,也有对原作者艺术创造的尊重。仅从目标文化出发,置出发文化的实际于不顾,一味迎合目标语读者的接受方便,以至用目标文化的价值观强行归化出发文化,这是一种不尊重出发文化的行为,因为这种译法掩盖了原文的文化与艺术事实。”(王东风,1999: 123)异化式翻译是对外国文化的尊重,有助于在平等的基础上如实地反映异国文化。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日益广泛深刻,以及外国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日渐了解,异化式翻译也许最终会成为中国文学外译的翻译策略。
作为英国新生代汉学家,蓝诗玲有着深厚的中国情结,对中国文学也充满了极大的兴趣与认可。她对中国文学在国外的地位有自己的准确把握和深刻见解。她认为翻译是一件自由度很高的工作,并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乐趣。蓝诗玲重译《鲁迅小说全集》符合英国出版社的要求,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选择。鲁迅在中国文学中是一个时代的代表,如今对他和他作品的研究却日渐式微。蓝诗玲重译鲁迅作品,是基于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也给鲁迅文学注入了新鲜血液。蓝诗玲在翻译的过程中,始终以英语读者的接受作为翻译的目标,因此她主要采用了归化翻译的翻译策略,以简洁明了的英语表达翻译鲁迅的小说,把原文中的中国文化带来的陌生感和异质感降到最低。蓝诗玲翻译的《鲁迅小说全集》是成功的,其成功的标志之一就是被收录进了象征荣誉的“企鹅经典文库”。美国汉学家华志坚则认为,此书或将成为“有史以来出版的最重要的一部企鹅经典”。不同于之前译本出版社的学术性,企鹅出版社面向的是广大普通读者。通过企鹅的大力推介,蓝诗玲的译本在英语读者中倍受欢迎。
当今中国一直着力于实施“走出去”战略,这其中所包含的不仅仅是经济和政治,还有文化。中国的文学作品在走出国门时遇到的障碍之一,就是翻译。蓝诗玲翻译鲁迅作品的过程中体现出的“汉学家+归化翻译”的模式所取得的成功为我国对外推介本国文学提供了新的经验。同时,国外知名出版机构对于中国文学的推广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中国若能与国外出版机构相互合作,将对中国文学走出去起到政策性的帮助作用。当然,除了大力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国门,我们也应当吸引国外学者与译者到中国来,感受中国文学的氛围,这样才能形成作者、译者与读者的良性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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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论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东西方翻译政策比较研究》(14BYY009)和中国翻译研究院基金项目《翻译政策视角下的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研究》(2016C02)的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 赵云龙)
滕梅,博士,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翻译教学。
王萌萌,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汉汉英笔译。
作者电子邮箱:滕梅 tmei@ouc.edu.cn王萌萌 wmm199107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