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常”与“变”
——论长篇小说《第九个寡妇》

2017-04-15 11:49董瑞鹏常文娇
福建质量管理 2017年7期
关键词:寡妇严歌苓人性

董瑞鹏 常文娇

(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00)

人性的“常”与“变”
——论长篇小说《第九个寡妇》

董瑞鹏 常文娇

(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云南 昆明 650000)

《第九个寡妇》是严歌苓的一部长篇小说,在本书中她塑造了二十多个个性丰满、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本文从人性的角度出发,从人性之“常”、人性之“变”、人性的复归三个部分各自去分析这些人物身上存在的人性和人性异化现象,并探究造成人性异化的原因。

《第九个寡妇》;人性;异化

一、不变的人性之“常”

在小说中,王葡萄藏匿公爹孙二大二十年,是故事发展的一主线;这条线索贯穿了文章的绝大部分,以孙二大的寿终正寝而结束。而这二十年正是中国大陆风云变幻、岁月激荡的年代。小说自抗日战争后期一九四四年起,经历了解放战争、土改运动、抗美援朝、镇压肃清反革命、三反五反、反右派、农业合作社、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成立、大饥荒年代、四清运动、一直到“文革”其间及一九七六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逝世和粉碎“四人帮”止。严歌苓无意为革命历史作传,她不是宏大历史的记录者;所有真实的历史在她的小说里是这样的:“这里常斗人。过一阵换个人斗斗。台上的换到台下,台下的换到台上。前一阵把个老嬷嬷斗了一阵,老嬷嬷又聋又哑,不知都说她啥了,后来斗别人了,老嬷嬷又站在台下看,还是又聋又哑,见人举拳头她也举举。过一阵,你也该到台下去了。也跟着举举拳头,弄个啥口号喊喊。①”宏大的历史叙事被严歌苓解构成了惹人发笑的小故事。真实的历史抑或虚构的历史,在她的笔下没有区别,都化为了故事的背景和时间坐标。“很多时候,历史真相已经不再重要,而关于历史的记忆便常常是真实与想象的双重交织。②”历史真实而荒谬,而各色人物就在这种荒谬的真实中生活着、追求着,甚至堕落着,在她的笔下演绎着平民百姓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她从不需要紧张曲折的故事情节去吸引读者的目光,从《少女小渔》起,她的笔触就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润与平和;没有恣肆汪洋的铺排,即使在如政治斗争热情高涨的场面中,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笔锋。她是在用心去书写人性,而非描绘史诗;每一个历史事件坐标的背后,都是对人性的进一步描摹与刻画,读者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进入她为我们所安排的世界,使我们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历史风景。读罢此书,我们或许生不出“梦中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③”的感慨,但对人性与人性的扭曲异化却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我们不得不生出一丝敬畏之心去看待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王葡萄。

“这双眼看着你,让你想到山里幼年野物,它自以为是占山为王的。它尚不知山里有虎有狮有熊,个个都比它有资格称王,它自在而威风,理直气壮,以为把世面都见了,什么都不在它话下。”这是对王葡萄眼睛的描写,这双如孩童般无所畏惧的眼睛在文中出现多达六七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人类情感最真实的反映。王葡萄隔离了历史对她的侵蚀,她成了时代的局外人,她总是圆睁着这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注视着荒谬的时代与历史;她始终恪守着最朴素、最基本的人生信念,以“活着”为生命要义,坚守着最素朴纯粹的仁爱与包容之心,收获了平凡而充盈的人生,完成了对时代和他人的救赎。

在小说一开头作者便写道:“她们都是在一九四四年夏天的那个夜晚开始守寡的。从此史屯就有了九个花样年华的寡妇……”后来这些寡妇们有了称号,叫做“英雄寡妇”;村里每年都凑出五斗十斗麦送给她们,却唯独没有葡萄的份儿。原来,当鬼子到史屯抓八路时,其他几个媳妇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认领了八路而舍弃了自己的丈夫。只有不觉悟的王葡萄认领了自己的男人铁脑,对此,她是这样说的:“他是我男人,我不救他救谁”。当自己的公爹孙二大被打成了地主恶霸,连他自己的儿子孙少勇为了政治前途都主动向上级写信要求枪毙父亲,但葡萄在深夜从沙滩上背回了奄奄一息的二大,并把他藏在自家的红薯窖二十年,且躲过了历次的政治运动,及至寿终正寝,她的理由依然很简单:“再咋阶级,我总得有个爹。爹是好是赖,那爹就是爹。没这爹,我啥也没了”。大跃进的时候,葡萄在村里养猪,不仅帮助村里度过了困难时期,还被评上了省劳动模范,但她死活都不去参加劳模大会,她认为:“我一走,你们还不把它们杀杀,卖卖?……你们都不把人当人,还会把猪当猪?我高低不去省里当你们的模范。”在她的身上,体现了最简单的人情伦理,最朴素的生存哲学——活着。不管是自己的男人,还是自己的公爹,抑或是养的猪崽、一面之缘的女知青,她都心存一份善良之心,固执而倔强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她所认为对的事正是中国几千年来存留的传统仁爱之心,这传统仁爱之心在历次政治革命运动的冲击下已经趋于破碎弥散,因而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当整个中国大陆的人们在愈演愈烈的运动中失去了精神家园而陷入癫狂时,唯有王葡萄坚持与守望着传统伦理秩序中的道德底线。

她不因谁被打成了反动派而落脚下石;也不会因为谁曾伤害过她而嫉恨一生;更不会因为它是动物而非人类就不去理会尊重它;她的确是“民间地母之神”,她的仁爱与宽厚,永远是“人性的庇护神”。当河滩上枪毙了地主恶霸几百人时,他们的亲人不敢过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甚至不敢哭泣,是王葡萄亲手将几百人的双眼一一合住,让他们死后得以安息。当家里的老驴行将就木,所有的人都劝她在驴死之前赶紧杀了它,她却在整个夜晚都陪伴着老驴直至它安详地死去。当村里来了下放的“瘸老虎”时,这个连自己媳妇都不敢惹的人常常遭到村里小孩的欺负;但葡萄并没有轻视她甚至帮他从井里打水。瘸老虎后来选择投河而没有选择跳井来污染村子里的最后一口水井很大程度上与王葡萄有关,他可以死去却不能害得整个史屯的乡亲没水吃。村里的人们对他先前的唾弃并没有使他以怨报怨,葡萄的那种宽厚与仁爱感化了他,最终使他保留了作为人的尊严并得到了乡亲们的尊重。在此,王葡萄完成了对他人和作为人类的自我救赎。

二、扭曲异化的人性之“变”

当各种政治革命运动汹涌地挤进这个安静平和的小乡村时,史屯的人们再也无法偏居一隅,苟活余生;他们都或主动或被迫地卷进了整个时代的漩涡而无法掌控自我。他们不懂什么是“恶霸”,什么是“压迫”,什么是“觉悟”,他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一股怒气在心里心里越拱越高。”他们喊得“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嘶哑……喊着喊着,他们的冤仇有了具体落实,就是对立在他们面前的孙怀清。”史屯的人们已经进入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状态,他们被时代与形势所左右着推向前去。为了生存,每个人都经历了严峻的人性人伦考验,大多数人不得不多次蜕变以求苟活,人性伦理开始扭曲变形甚至消散殆尽。

蔡琥珀是九个寡妇里第一个出来认老八的,因而她的婆婆“恨不得马上咒她死”,因而在认了老八牺牲了丈夫之后,她在家里的处境更加艰难,孤立无援的她只能选择追随革命和政治而去,但那个时代极左的政治迅速地吞噬了她。她总是穿着男性的衣服,甚至后来在县委书记任上被打成了反革命,她的背也因受伤而再也直不起来。即使是这样,在痛苦中看完有关自己事迹的戏时,她依然用县委书记的声音说:“好戏……”。她深深地埋葬了自己有关女性的一切特征,她是时代畸形的牺牲品。戏尽人散时,王葡萄怕她在人群中被踩到而处处护着她;但当她官复原职时,却带领民兵四处搜查王葡萄的家,甚至连黄狗也不放过。最终在搜查未果后,“民兵们把黄狗煮成一锅好肉,打了几斤红薯酒,吃喝了大半夜,都说这时吃狗肉吃对了时节”,而剩下的四只狗娃“嘴里都是奶声奶气的呻吟,想知道它们的娘为什么叫那么惨”。可以说,蔡琥珀在踏入政治革命的运动中时,她身上所存的女性、母性、人性都在消失而去,她缺少一份宽容、缺少一份忍耐,当革命浪潮扑面而来时,她便将自己放置在了人性的悬崖边上,非死即生。以怨报德也许对她来说不过是在仕途上添一块垫脚石罢了,她的身影虽然还在史屯的土地上游荡,但只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三、人性的复归

孙少勇是二大的二儿子,他也是严歌苓花费笔墨较重的一位男性。他的人生轨迹可以简单地概括为由善到恶再回归善的过程。他少时因为看到邻居儿子生病而选择学医,希望能够救死扶伤;后来学医归来进入部队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而不惜写信请求枪毙自己的父亲;最后又在父亲中风生命垂危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而挽救了父亲的生命并获得了父亲的原谅,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孙少勇的人生轨迹也是大多数史屯人的人生历程。他们在恍恍惚惚中将孙二大打成了地主恶霸,虽然他们并不懂得“恶霸”的涵义。他们在集体无意识的状态下,喊着口号揭发着似是而非的事实,他们也知道,“每回派粮”,孙二大“他自己都往里垫”;“就连人家夫妻打架,他也给这个当家那个做主”;即使是“壮丁钱凑不够”,他自己也“陪上老本帮人垫”。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因为有几十亩地,家里有个手工作坊,便被土改队定性为“封建剥削”,最终锒铛入狱。史屯的人们懂得“见风使舵,识时务随大流。得罪孙怀清事小,大众可得罪不起。”这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也是人性走向异化的第一步。在孙二大被枪毙后的几年全国都进入了大饥荒年代,史屯的人们在交谈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说起二大:“孙二大活着的时候,咱这儿啥都有卖”;或者“孙二大活着就好了,他能把那孬人给治治。”村里的人已经忘了孙二大是个曾经被他们斗争、镇压的人了。当政治革命的激情开始消退,人们逐渐从狂欢中苏醒,人性便会再次慢慢地渗透进枯萎的心房,滋润人们麻木的神经,孙二大又成了“一个能耐大的长辈,遇到事,他们就遗憾不再有这样的长辈为他们承事了”。在得知孙二大依旧活着的消息后,村里的人并没有选择去揭发他,而是不约而同地去保守这个秘密。“他们都对孙二大的事守口如瓶。他们自己之间,对孙二大也装糊涂,不挑明了说……”。孙二大成了他们口中的葡萄的舅老爷,成了行走于天地间的白毛老兽。“一身仙气”的孙二大成了史屯人的心灵寄托,人性又再次完完全全地复归了史屯,传统的伦理道德又回到了这个新生的村子。当王葡萄将那个被女知青遗弃的女婴平抱给二大时,历史、现在与未来在这里碰撞着再次点燃人性的光辉——人性复归了。

【注释】

①严歌苓.第九个寡妇[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2.(本文引用原文皆出于此)

②刘桂茹.论严歌苓的“文革”叙事[J].江汉论坛,2015,0(2).

③陈思和.自己的书架:严歌苓的《第九个寡妇》.名作欣赏:鉴赏版(上旬),2008,0(3).

[1]庄园.严歌苓访谈[J].华文文学,2006,(1)

[2]沈宁.中国文学距离世界有多远[J].海内与海外,2005,(7)

[3]严歌苓.十年一觉美国梦[J].华文文学,2005,(3)

[4]沈红芳.在苦难中升腾——论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意识[J].当代文坛,2008,(5)

[5]王璟.“戏拟”:隐藏在经典背后的另类人生——试论严歌苓历史题材作品的人性[J].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5(6)

[6]严歌苓,李宗慬.严歌苓谈人生与写作[J].华文文学,2010,(4)

[7]王干,戴锦华.女性文学与个人化写作[J].大家,1996,0(1)

[8]徐涛.论严歌苓作品中人性的冲突和变异[J].作家,2009,(8)

董瑞鹏(1991-),男,汉族,山西运城人,现为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15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及文学思潮;常文娇(1989-),女,湖北襄阳人,现为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及文学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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