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卫民
云南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民族文化资源而蜚声海内外,被业内人士誉为“纪录片的天堂”。
云南本土纪录片,表现主题必然是以云南本土文化为核心的,从广义上讲,云南本土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云南本土文化与中国其他民族的文化共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中华民族文化。从狭义上讲,云南本土文化则是植根于云南这块土地上的独特的文化现象,是在云南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相传的人们的整体生活方式。”①《最后的马帮》《学生村》无疑是表现云南本土题材纪录片的佼佼者。
由于云南众多的少数民族,其居住的自然环境差异较大,宗教信仰各不相同,再加上社会的、历史的原因,形成了云南长期以来以汉文化为主的主流文化、以各多民族杂居地区为主的区域文化、以各聚居民族为主的地方文化共同发展,互相影响并不断融合重组的过程。随着社会的发展,新的文化元素不断被发掘,新的文化概念不断在形成。面对纷繁复杂的云南民族文化现象,我们如何从影视创作的角度,用纪录片的表现形式,表现云南民族文化。以具象的物质文化(物态文化)为载体,表达抽象的非物质文化(行为文化、精神文化),准确表现云南民族文化的精髓——心态文化。这才是我们进行云南本土纪录片创作的真正目的。
作为纪录片的视听语言构建,是建立在视点之上的。本文所指的“视点”,并非摄影机的物理视点,而是作品给观众的整体视觉感受,一种超然于影片的心理视点。虽然纪录片是非虚构的,但不同的“视点”会让观众得出不同的视觉解读。一部成功的纪录片,必然是其成功的视点建立。上述作品“视点”的建立无疑给我们很大的启发。
一、开放视点
当90年代末由云南电视台魏星执导的纪录片《学生村》和郝跃骏执导的纪录片《最后的马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将云南少数民族文化现象纳入中华民族社会、文化文化发展进程这一大的历史背景中,建立起一个极具时代特征的开放性视点。“学生村”、“马帮”的出现和消逝,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不难看出,作为云南本土纪录片的作者,其视点是建立在对云南本土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关系的深刻理解和前瞻性之上的。“对云南民族文化的研究,首先必须将它放在中华民族文化的前提和背景中进行研究和分析,才能在民族文化的普遍性中找出其特殊性,才能准确全面地发掘出云南民族文化独特而深刻的文化内涵。”②
作为具有典型电视栏目纪录片特征的上述作品,虽然“全知视点”、“声迹优先法则”、“碎片似的影像构建”痕迹主导了影片的表现形式,这是播出要求,在所难免。但其高位的视野,含蓄的表达,自然流畅的纪实镜头,仍未影响纪录片带给观众的品味与思考。
给我们的启示之一:表现云南民族文化的纪录片,应将其纳入全国乃至世界社会历史发展的大背景中来思考,使作品具有明显的时代感,不应将其与社会发展割裂开来,否则将会出现一些感官刺激的猎奇之作;启示之二:关照现实,关照传统。作者如果没有对云南本土文化深刻的理解、深厚的情感以及时代脉络的把握是无法定位视点的高度的。这就要求纪录片作者具备较为深厚的人文修养;启示之三:开放性视点应是我们确定选题的重要指标之一;启示之四:视点的建立与创作的目的有关。崇高的精神才会产生高尚的视点。
笔者认为,最为重要的是对待民族文化的心态。作为一个纪录片作者,不能仅凭自己的价值观来臆断民族文化现象,更不能主观狭隘、急于求成,而是要换位思考,研究其存在的合理性,才能拓宽视野、淡定包容,建立起相對准确的开放性视点。
二、历史视点
“今天的记录就是明天的历史”。其实这是纪录片作者应具备的、起码的历史责任感、使命感。这就要求我们以人类学的严谨来对待我们记录拍摄并呈现给观众的镜头。负责任的历史视点,是纪录片作者在创作中杜绝出现曲解、杜撰甚至伪造民族文化的一个基本原则。
在上述纪录片中,最让人欣慰的是作者并没有盲目追求表象的“民族元素”,即一概而论的要求被摄对象穿民族服装,而是在视觉上尊重现实,给历史留存真实的影像。《学生村》是在大理州云龙县天登乡彝族聚居区拍摄的,其中的主角都是彝族,但没有一个穿的是传统彝族服装;《最后的马帮》是在怒江州贡山县独龙江乡拍的,镜头中的主人公是傈僳族、独龙族、藏族、怒族等少数民族,但鲜见民族服装,大多穿的都是汉族服装。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社会发展,文化融合的结果,这是历史的必然。片中主人公的生活空间、生活状态、生活方式、行为方式以及音容笑貌等等视听信息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们,他们就是云南的少数民族。
纪录片主题的呈现正是通过多种视听信息经观众思维重组后而明晰起来的,这并不是一两个构成元素所能决定的。恰恰是这种未经修饰的纪实,构成了现实的真实、历史的真实。作者自觉的历史责任感,为我们的子孙留存相对真实的影像,留存相对真实的本土文化内涵,正是云南本土纪录片人类学价值的意义之所在。
三、人文视点
纪录片中的人文视点,笔者认为其实是作者价值观取向的基点,是作者站在什么立场来看待民族文化的问题。我们从小到大都在接受主流文化的教育、熏陶,作为已经边缘化了的民族文化,我们的认知,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片面的;看待、理解民族文化现象,往往是以主流文化的标准来评判、读解,甚至是以“文化沙文主义”的观点来解读民族文化。纪录片本来就是关照人文的,这里所强调的视点,其实是作者的主观视点,取决于作者视点的角度。我们是采取俯视、平视还是仰视,在纪录片中,这种视点会通过影片直接作用与观众,影响观众的理解判断。
《最后的马帮》和《学生村》的作者在作品中,采用的是平视的角度,表现在拍摄中对其文化现象的客观记录,例如《最后的马帮》片中女马锅头格丹娜和儿子在高黎贡山雨夜宿营的拍摄;马帮出发前的仪式;对马帮内部规矩的描述,《学生村》学生家长为什么盖房子的讲述;民办教师和妻子的对话等等,作者都是用客观镜头,采用“直接电影”的方式拍摄的,其人文视点在影片中自然而然传导给了观众并影响了观众的思维结果。对于《最后的马帮》,就人文视点来说,给人的感受是:公路修通了,文化消失了。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这是一首委婉悲凄,无可奈何挽歌!当然,从发展的角度看,公路修通了,当地人民的生存环境必然改善,不觉又会产生一种由衷的释然。纪录片纪实美学的魅力正是通过这种客观的人文视点而散发出来的。
四、民生视点
关注民生,呈现状态,引发思考,是纪录片的一大功能。如果说《最后的马帮》的民生视点是“致富路”,“发展路”的话,那《学生村》的民生视点就是“一种生存状态的呈现”。对于植根于云南的本土文化,必然带有区域的、历史的烙印。作者将“学生村”这一云南社会发展特定时期具有典型意义的现象,从“关注民生”的角度给与了极大的关照,起到了积极的社会效果。
云南是一个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社会发展不平衡,甚至有的地方很落后,这是客观存在。但是这里的人民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学生村”的出现本身就说明了这个问题。这是一种精神,一种积极向上的民族精神,这也是云南本土民族的希望所在。在这种开放视点的前提下,作者并没有在片中进行说教,而是用视听语言来表达:(镜头)简陋的木板房、没水没电的现状、下课后孩子们下山取水、孩子们生火做饭,孩子们褴褛的服装等等。这里不用说教,表达主题一目了然,现状与追求的强烈对比,民族的心态文化自然呈现。
民生视点在云南本土纪录片中,并不是一味的表现贫穷落后,博取观众廉价的同情,而是在贫穷落后状态下的民族进取精神,否则我们的本土纪录片将流于自然主义而失去了积极的意义。
五、精微视点
“尽精微,致广大”。作为纪录片创作,我们常说“细节决定风格”。云南民族众多,风格各异,创作云南本土纪录片,为使其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学价值、表达主题深刻,我们绝对不能浮躁、急于求成。无论是前期的田野调查还是后期的拍摄,都要以一种观察入微的态度来进行,才能创作出无论是表现还是内涵都具有深度的作品来。
《最后的马帮》且不说确定的中心人物是藏族女马锅头和围绕她所拍摄的详尽细节,为表现赶马人是有不同民族组成的,在细节拍摄中抓拍了女马锅头的藏式围裙、马笼头的特殊装饰,男赶马人傈僳族的上装,男赶马人独龙族的挎包等等,展示出马帮队员来自不同的民族……;《学生村》那对兄弟,展示了他们不同的个性:哥弟两利用星期天休息上山采药上街卖,卖完后两人分钱,各个拿钱去买新华字典,弟弟卖馒头吃;每月只有100多元报酬的代课老师与妻子的对话……等等。正是这些细节的精细抓拍,塑造了鲜活的人物的个性,展示了主人公的精神境界。也是这些细节构成了不同的故事结构,制造出不同的叙事高潮,环环相扣,才使得对这些细节知之甚少的观众产生兴趣,进而产生关注探讨的欲望,增强了纪录片的“可视性”。
在纪录片的拍摄中,细节所包含的信息往往是我们无法预计的,这就需要我们作者在拍摄中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迅速判断细节的价值。
今天再看这些纪录片,无疑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云南这么多民族,要真正创作一部好的民族题材纪录片,细节是不可忽视的。
六、结语
笔者认为:《最后的马帮》《学生村》是云南这些年来表现云南本土题材纪录片里程碑的式的作品,至今影响犹在。前无古人不敢说,后无来者应是不争的事实。其视点定位对我们如何创作云南本土纪录片,无论从选题、拍摄、制作都值得借鉴。
民族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对民族文化的理解和保护让人堪忧,猎奇大于理解,索取大于包容。由于人们对文化价值双重性理解的偏颇,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甚嚣尘上,违反科学规律的、掠奪式的开发,导致杜撰民族文化、伪民族文化泛滥。我们敬畏自然,怎么就不敬畏我们的文化?作为云南本土纪录片作者,保护云南本土文化,为子孙后代留存真实的民族文化精髓,任重而道远!
注释:
①戴维·波普诺:《社会学》,李强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
②仇学琴、蒋文中:《云南民族文化探源》,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6年。
(作者单位:云南艺术学院电影电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