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给艺术圈带来的只有坏处么？

王玠文

特朗普最终还是上任了。不管美国人民们如何抗拒、痛哭、颓丧甚至祭出示威这样的非常手段，特朗普还是成为了美国新一任的总统。反应最激烈的可以说是艺术界了，不管是早先在朋友圈流传的那段梅丽耳·斯特里普的视频，或是特朗普上任后的艺术界大罢工，又或是在特朗普还没当选之前就有许多艺术家纷纷以他创作的各种嘲讽艺术作品，这些都反映了至少对美国艺术界来说，这位新任总统有多么的不受待见。

一开始并没有人重视这件事。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位顶着搞笑发型的参选人就是个笑话。他造作又浮夸，即使特朗普一路过关斩将，站上了大选辩论台，与希拉里在全球人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秀下限，吃瓜群众们仍认为这只是他真人秀的一部分，毕竟多数主流媒体从纽约时报到哈芬顿邮报（The Huffington Post）等自由主义的媒体都在强调希拉里必定坐上总统宝座，而特朗普就是个笑话。但大选已过，唐纳德·特朗普，这位地产大亨、肥皂剧万年龙套演员、真人秀主持人，成为了美利坚合众国第45任总统。

艺术圈对特朗普的主要怨念

不过这位新任总统的身上似乎满满都是槽点：推特治国、口无遮拦、白人至上，这些都是大众不喜欢特朗普的原因，也成为美国史上支持率最低的总统。即使他早年曾出自传“交易的艺术”，但似乎艺术圈和他结下的梁子最大。也难怪，特朗普代表了各种艺术圈看不惯的价值观：仇视同性恋、不尊重女性、反移民、反堕胎、种族主义……而最致命的是，他还批评过纽约艺术圈，觉得他们“又假又做作”。此外，虽然还未经证实，但特朗普上台前就已表态艺术并不是国家发展当务之急，并提议取消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EA）和国家人文基金会（NEH）两个机构。

这似乎并不是很让人意外。成立于1965年的NEA是美国非营利机构最大的政府赞助方，它们致力于让全民均等地接触艺术与文化，并为艺术项目提每年超过2200个基金赞助，合作协议超过1.3亿美元。根据NEA 2015年的年报，其1.46億美元的预算支持了超过30000场音乐会、读书会、演出，以及5000余场展览。同样成立于1965年的NEH则是美国人文项目的中流砥柱，支持了包括了7000多个图书项目，其中有16个获得了普利策奖。他们致力于提高初高中学校和大学的教学质量，为研究项目提供助学金，为文化机构（包括美术馆、文献库、图书馆、大学、公共电视台和广播电台以及学者个人）提供文化与教育资源。2015年，该组织为822个人文项目提供了121，540，617美元的资金赞助。他们还支持了美国报业计划（the United States Newspaper Project），这个计划整理了超过600万页的历史报刊文献，以供将来学术研究。

但其实NEA从一直是共和党的眼中钉。对于这个保守党的成员们来说，一个支持前卫激进艺术家如以拍摄同性恋、SM闻名的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或是以“尿浸基督”（Piss Christ）闻名的安德里丝·塞拉诺（Andres Serrano）的基金会，似乎与他们传统的信仰与保守的信念都互相违背，更无法获得他们辖区内选民的理解。也因此，当一个轻视当代艺术又同时是共和党人的总统上台后，首先选择这两个基金会开刀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艺术界的“造反”在总统就职日发展到最高峰，由130位艺术家和批评人士组成了抗议团体一起走上街头，包含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琼·乔纳斯（Joan Jonas）、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等多位美国艺术界巨头和批评家联合进行罢工抗议，并且签署了一份请愿书，呼吁全美境内的文化机构当天停业，以表达不满。他们要求博物馆、画廊、剧院、音乐厅、工作室、非营利机构、艺术院校等在当天关闭，并号召大家走上街头。纽约17家非营利组织以及近50家画廊以闭馆表示支持，而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新美术馆（New Museum）、鲁宾博物馆（Rubin Museum）、美国华人博物馆（Museum of Chinese in America）、影像博物馆（Museum of the Moving Image）等机构则以免费参观或随意付费的形式予以支持。

特朗普给艺术圈带来的“好处”

这样看来，在特朗普上台后艺文产业似乎动荡不安，最大获利者大概是类似“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之类的美国讽刺类小品了吧（如果你把这类喜剧放到大艺术的范围来看的话），毕竟这个喜剧综艺节目已届“高龄”，收视率也在慢慢下滑。当特朗普获胜的消息传出后，我们仿佛可以感觉到节目制作人洛恩·麦可斯（Lorne Michaels）露出欣喜的笑容。当然梅姨的好同事亚历克·鲍德温（Alec Baldwin）也是特朗普当选的获利者，该演员虽然是知名老牌演员，但近年来在许多名导片中多是扮演一晃而过的角色，不过现在他多了一个代表作：新任的特朗普总统。维妙维肖的模仿也替这位五十多岁的演员赢来新一季的合约，并重新受到年轻人们的欢迎，对曾考虑竞选纽约市长的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对整个娱乐业态来说，特朗普当选根本就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毕竟这位新任总统浑身槽点，一天可以出一个段子，根本就不劳编剧们费心。电影《变形金刚》的演员希安·拉博夫（Shia LaBeouf）可能也是特朗普当选的受益者，在此之前他只是个爱喝酒闹事的二线演员，但因为一场在博物馆外的抗议行动，他替其他抗议同伙挨了一拳，瞬间就一跃成为“抗争英雄”。

说到提供灵感，特朗普当选后为艺术圈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替艺术家们提供各种灵感（看来特朗普其实是缪斯女神来着），特朗普艺术（Trumps Art）突然之间成为一门显学，他成为街头艺术家汉克西（Hansky）笔下的一坨屎；也成为詹姆士·奥斯特（James Ostrer）笔下由猪鼻子和羊眼睛等恶心内脏构成的图像；也成为巴黎某间厕所的小便池……从特朗普宣布参选开始，艺术家们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灵感源源不绝，大家纷纷化身为段子手，极尽丑化特朗普形象之能事，仿佛不嘲笑一下特朗普都不好意思自称艺术家。对于一个天生喜爱聚光灯聚焦的人来说，成为焦点，变成大街小巷的谈资，似乎不是什么坏事，新任总统对于艺术圈的小玩笑并不十分介怀，除了伊尔玛·戈尔（Illma Gore）因为将特朗普的生殖器画小了而受到了特朗普阵营的威胁。虽然这些创作引来大家莞尔一笑，不过平心而论，这些艺术家一开始反对的是特朗普歧视的言论与态度，然而某些艺术家无底线的创作，反而有种将自己拉到跟他同等段位的粗鄙。

另一个受惠的艺术家群体就中东艺术家们了。为了回应特朗普的移民限制境令，即使是最不关心政治的MOMA最近也撤下了毕加索之类的经典作品，换上了战后的中东艺术家诸如：伊朗的Siah Armajani、Marcos Grigorian、Parviz Tanavoli、Charles Hossein Zenderoudi以及伟大的苏丹画家Ibrahim El-Salahi等，未来不排除加入更多。另外为了表达对特朗普诸多歧视女性的不满，在他当选后有许多女性艺术家也纷纷走上街头，由艺术家葛仙妮·杰克逊（Roxanne Jackson）策划的“可恶女人的艺术展（The Nasty Women Art Show）”获得了全球300多人的响应，该展览的作品每幅以100美元卖出，并将所得捐给了为女性提供生育健康服务的非营利机构。白教堂美术馆（Whitechapel Gallery）在特朗普当选后便决定开办名为“身体地带”的展览，展出17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要知道，美国艺术界是个以白色男人为主的世界，这几年来虽然有越来越多策展人开始关注“非白人”世界的作品与女性艺术家群体，但是群众们对他们的认识仍然非常有限。由特朗普所引发的同仇敌忾感，让美国突然将麦克风交给了这些人，希望可以借由这些艺术家的作品来传达对新政府的不满。至少今年奥斯卡的提名名单中就有六位非裔演员被提名，这也洗刷了这两年“白人奥斯卡”的污名。虽然说这样的政府与结果或许并非艺术家们所求，然而我们都得承认，有曝光度就有被收藏的希望，更何况若是趁着这个思潮一跃达到“抗争英雄”的角色，相信也没有人会拒绝。

虽然特朗普本人对艺术并不热衷，但他的女儿伊万卡却是个大藏家。她在社交平台Instagram上有200万個忠实粉丝，除了晒晒平日跑趴的装扮外，也晒晒艺术品。不管是她身着华服与孩子们站在David Ostrowski作品前的合家欢又或是她与老公一起画画的约会之夜，这些照片都很大程度地吸引了年轻的网瘾爱好者们。近几年来社交平台兴起，艺术家们可以借此秀自己的作品，而名人藏家们更是热爱借此昭告天下自己不光有美貌，还是个有内涵的人。名人效应当然一定带动了艺术品的推广，且看韩国明星权志龙替苏富比策划的展览连拍品刊物都能拿出来拍卖，就知道明星效应有多强大。这些被伊万卡收藏的艺术家在她的平台上获得极大的曝光，也增加了被收藏或被展出的机会。身为新任总统最爱的女儿，她可能插手新一届总统团队对白宫的艺术品布置，她也有可能协助选出合适的艺术家为父亲拍摄官方肖像，甚至可能影响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的管理方式。我们也可以合理推断，她所收藏的艺术家们在未来可能会获得更高的曝光度。虽然这些曾将她当作大客户的艺术家们在特朗普当选后于网络上发起了一项名为“亲爱的伊万卡”的活动，他们抗议伊万卡将这些作品挂在她家墙上，并指称她利用他们的作品来替自己做形象公关。但承认吧，这年头谁看展览不晒照片，谁没希望别人觉得自己“品位高雅”的小心思呢？更何况伊万卡可是真金白银地买下了这些作品啊！

另外，中国艺术家们可能也能借此沾点光。喊着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特朗普当选后开始严格地限制进口，而中国身为出口大国，也只能以调降汇率来做应对。人民币贬值时或许就是买进中国艺术品的大好时机，虽然课税也会随之提高，但是对于还在奋斗中，相对没这么知名的艺术家们，可能这正式将作品售卖给外国游客的好机会。

藏家们无疑是这些纷扰中最大的受益人。高古轩在选前即办了一次为希拉里办了一场筹措竞选经费的拍卖；选后股票、美元上涨对于以金融界人士组成的藏家群来说又是一波利多。而特朗普上台后的诸多政局不稳定和人心惶惶，也让那些持有经典大师作品的藏家们行情看涨。当然经典作品的价格本来就不低，但是在政局不确定的情形下，这些作品将显得更有价值。在二战期间，人们可以卷起一幅价值两千万美元的油画逃跑，乱世时整体局势对于卖家来说是更为有利的时机。

特朗普真是艺术界的大坏蛋吗？

让我们来谈谈正经的吧。特朗普真的是艺术界的大坏蛋吗？毕竟歧视女性的言论（行为）很多政治人物都做过，克林顿以上级身份性骚扰实习生、希拉里竞选主任的老公在婚内发了许多淫秽的讯息给女网友、希拉里本人支持一个长期压迫同性恋与妇女的政权，他们似乎也没多么尊重女性。讲到限制移民的政策，看看希拉里、奥巴马可是直接派兵轰炸中东呀，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奥巴马曾在任内逮捕了一名报道美军伤害平民的记者，这些似乎都比限制移民或打打嘴炮来的要严重。笔者所以要问，为什么独独特朗普会引发艺术家们如此强烈的灵感呢？

窃以为，美国地广人稀，并非每个城市都如好莱坞电影般五光十色，城乡差距比起中国有过之而无不及。特朗普言别人所不敢言的举动，确实赢得很多美国二三线小城人民的赞赏。他如此之“政治不正确”却赢得大选，令艺术家们大惊失色，其诸多创作都代表了美国菁英阶层的想法而与中低阶层拉开巨大差距。

关于特朗普的艺术收藏有个著名的段子：特朗普有次邀请记者到他的私人飞机看雷诺阿的作品，并声称那幅世界名作的价值来自那右下角的签名。艺术界的人以此为理由攻击特朗普，并且指责他对于艺术的爱好仅只于金钱上的收获。但是放眼今天的当代艺术谁不是呢？随着当代艺术的发展，介质使用越来越多样，作品内涵越来越难懂，藏家背后的动机也越来越复杂。我们难道可以轻易断言花下几千万去购买一只泡在防腐剂中的鲨鱼的人比花下一千万去购买一幅艺术史上毋庸置疑的大师之作的人更了解艺术的真谛吗？比起来，喜欢雷诺阿柔和的线条似乎没什么不对，而且雷诺阿柔和的色调看起来好像更适合特朗普亮晶晶的家饰。或许特朗普毫无我们今日称为“艺术品位”的品位提供了一个让我们去检视到底是谁在定义何为艺术？何为真正的收藏？

以此为基準我们也可以延伸到可能会被取消的两大基金会。将耶稣泡在尿液里没有错，拍摄喜欢SM的同性恋者也没有错，但是考虑到这两大基金会可是由全国纳税人买单，一味地去追求精英阶层喜爱而罔顾大众品位听上去似乎显得没那么正确。诚然这些作品背后有丰富的哲学意涵与时代意义，但是想想，那些三线小城的乡亲父老们一辈子信奉的教条就这么被丢进尿液了，还要他们来买单，何况艺术家日后作品的水涨船高与这些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么说来，政治人物或许出自于政治考虑而拿基金会开刀，也是可以理解之事。基金会被取消后，艺术机构还是可以借着捐助生存，并且少了政治的介入（当然也要看看特朗普的税制政策会不会减低富人捐赠的意愿），当然相对隐忧是小的机构少了基金捐助可能面临淘汰。

但我们都必须承认，人类本来就有各种偏爱与厌恶，这本来就是人性，而民主自由的社会中，不就是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好好生活，不打扰他人，但也不必强求他人喜爱自己的生活方式吗？特朗普的政治不正确，或许也反映了美国人对于打破这种“禁锢”的渴望。艺术家们在抨击特朗普并创作出令人难以理解的作品之余，或许也可以尝试走出菁英思维的象牙塔，看看各个阶层和大众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