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妮 赵觉珵
“如果不是在深圳,我们这个创业团队到全球别的地方肯定活不到现在。”在大疆创新位于深圳的总部,该公司公关总监王帆放下手中一架精巧的白色无人机,向《环球时报》记者透露:这个行业特别仰仗于随时把任何点子、任何电模做成实体产品。在美国,要等好几个月才能找当地供应商把你的想法变成产品模型,而在深圳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到。在他看来,深圳的“独门武器”就是供应链体系。“它是全球独一无二的,其他地方难以匹敌。”
一段时间来,在对雄安新区的热烈讨论中,深圳特区被自然提及与联想。华为、腾讯、大疆、比亚迪、华大基因等一大批中国乃至全球顶尖的高科技企业正是孕育或成长于这片土地。最新出版的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发表了题为《深圳已成为创新温室》的文章,称深圳已经彻底埋葬“山寨中国”的过时神话,成为创新皇冠上的明珠。1980年至2016年,深圳实际GDP年均增长22%,目前近2万亿元人民币,人均收入比香港还高。这个城市的南山区约有125家上市公司,市值合计近4000亿美元。深圳在研发上的支出超过GDP的4%,是中国平均水平的两倍。深圳一个城市获得的国际专利,已超过法国或英国。“要解释深圳为什么成功,最好的途径是从民营企业或民营企业家的视角来检视。”这也是本文希望呈现的视角。
在深圳,供应商随叫随到,欧美谁能做到?
“深圳最成功的创业公司之一当属近年崛起的大疆创新(DJI),这家私人持有的公司,占据全球超过一半的小型民用无人机市场。创始人汪滔和他1500人的强大研发团队,研制出了飞行机器人所需要的相机等核心技术。”《经济学人》杂志如是说。中日韩三国媒体记者团去年底到深圳几家高科技企业采访。在大疆公司的展示区,《环球时报》记者看到不断迭代的多种无人机,有的全身酷黑、有的通体炫白。这家2006年成立于深圳的年轻公司为何被视作“中国原创”的代表,并迅速成为市场的宠儿?
“外界以为无人机是一个门槛较低的行业,实际上,它是极度依赖于飞行安全的。我们的无人机最牛的地方就是——掉不下来!”王帆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创始人汪滔从小酷爱航模,但他发现,不管多贵的航模,都出现过飞着飞着就掉下来的事故,这一掉,几千元甚至上万元的投入就毁于一旦。因此,他决心开发一种掉不下来的航模。这是无人机产业的痛点,也是大疆的核心竞争力。
王帆告诉记者,本来无人机是一个小众市场,但在与拍照、摄影等大众需求结合在一起后,市场被迅速引爆,很多热播的中外影视剧都用无人机进行拍摄。无人机还被用于农业灌溉、搜救等领域,深圳甚至形成了相关产业应用开发的生态链。
公司和产品的定位固然重要,但要实现产品快速升级并始终领跑行业,离不开深圳这个宝地。供应链体系对大疆的成长至关重要。据了解,大疆创业团队2006年——2008年做飞行控制系统试验时,到深圳的华强北就能一站式采购发光二极管等所需元器件,在成长初期成本很低。同样的团队在美国硅谷做类似试验,很难找到地方买齐这些器件,价格也高很多。
“我们的产品设计很有艺术性,每个细节都要做很多修改,就要找模具供应商来实现。在深圳,供应商几乎随叫随到,欧美等其他地方谁能做到?”王帆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在时间成本、研发成本和规模化生产成本上,深圳都大大超过欧美。而所有的成本最后都要转化为商品价格。如果大疆的一个产品能卖6000元人民币,美国竞争对手可能要卖3倍的价格。”
为新能源汽车提供政府购买,培育初期市场
中日韩媒体采访团进入华为深圳总部一座标志性的绿色大楼时,诧异地发现,负责接待一行记者的国际媒体部主管是个老外。这名爱尔兰人2012年加入华为,此前在英国工作了20年。2004年前后,他任职的一家英国公司派其在全球考察供应商,是他宣布华为赢得了公司的合同。“当时这对华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新闻。”如今,1987年成立于深圳的华为拥有17万员工,其中8万多人从事研发。据他介绍,在运营商市场中,华为收入居全球第一;智能手机收入市场份额全球第三。华为将每年收入的10%左右投资于研发,2015年研发总额为92亿美元。2015年,华为全球收入的58%来自海外市场,“这可能是我知道的超过半数收入来自海外的唯一一家中国企业。”谈到华为和深圳的不同,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我之前供职的公司只关注未来3个月的营收,但华为关注的是未来5-10年的市场。”“我没有在亚洲生活过,本来想寻找一些生活的挑战,但我发现,深圳大部分中国人都可以讲英语。”
1995年从深圳起家的民营企业比亚迪已在全球建立了30个生产基地。其位于深圳坪山新区的工业园占地约267万平方米。从办公大楼到安全碰撞实验室参观,必须开车。园区里划有专门试驾新能源车的路线。除一排排壮观的员工宿舍楼,《环球时报》记者印象最深的还有架设在距地面十多米的“云轨”。简单地说,“云轨”就是把“地铁”车厢和轨道搬到空中,打造城市立体化交通。这是比亚迪继IT、汽车、新能源之后的第四个产业。
一般高科技企业最早的产品,都不容易被市场接纳。比亚迪新能源汽车最早则是在深圳的出租车和公交车中使用的。深圳市向该公司提供政府购买,为企业培育了初期市场。比亚迪品牌及公关处总经理李巍日前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今年2月,《深圳市大气环境质量提升计划(2017-2020年)》发布,深圳市提出进一步强化新能源车辆推广力度,2017年9月底前将实现100%公交纯电动化。
允许科技人员凭技术入股公司,这是一个突破性政策
“当年的制度洼地给深圳带来了投资洼地,而投资洼地带来了创新企业。改革开放初期,全国很多年轻人都来到深圳创业。深圳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电视机厂、录音机厂,同时,出现了一批具有创新思维的人。”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曹和平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深圳在公共管理方面有3个优势。一是深圳从高层领导到基层官员形成了共识,一定要帮助企业成功。因政府领导变化打断支持创新政策的可能性比别的地方小得多。二是,深圳的政府部门之间协调得好,沟通顺畅。不会让企业发生,在财政部门一切顺利,而在工信部门、环境保护部门遇到阻碍的问题。三是,深圳的人力资源更年轻化,更愿意接受新事物。
深圳大学中国经济特区研究中心副主任袁易明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深圳深刻认识到人才的重要意义,在人才住房、补贴、落户、认定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政策。“上世纪90年代,深圳开全国之先河,允许科技人员凭技术入股公司,当时,作为无形资产的技术入股很难,这是一个突破性的政策。”深圳还引进世界名校在深圳办大学和特色学院,如深圳北理莫斯科大学、清华-伯克利深圳学院等,并支持研发载体建设,目前已引进4个诺贝尔奖研究团队组建实验室。他表示,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给深圳带来了压力也带来转机,深圳坚定地走转型之路,更发挥市场的作用,而不是政府出手挽救那些苟延残喘的僵尸企业。
打造粤港澳科技湾区,软件、硬件、服务三位一体
腾讯公司创始人、董事会主席马化腾在今年两会期间表示,相比纽约、伦敦、北京、上海等国内外创新中心,深圳的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滞后。他建议在深圳布局信息科学、生命科学、新能源汽车、下一代通信技术等国家实验室;希望深圳引入新技术移民,在高端海外人才的税收等方面提供支持;建议实行科研项目全球悬赏制度,试点外籍科学家领衔国家科技项目。
曹和平建议,深圳应给投资人和初创企业设立一种再保险制度,为那些因大环境或行业竞争激烈而失败的创业者提供退出资金,让他们进行二次创业,使深圳对创业者有更高的黏性。袁易明认为,未来,深圳应继续维护市场在创新创业中的决定性地位,特别是为中小微企业创造好的条件。“只要扶它们一把,它们就可能是明天的华为。”
由于过去多年快速发展,深圳出现了资产、房价攀升问题。曹和平认为,这是导致华为把终端总部搬到东莞的重要因素。但在袁易明看来,外迁企业将深圳有限的空间置换出来,反而有利于深圳创新中心的建设。随着粤港澳科技湾区的形成,产业需要在不同区域分工合作。马化腾称,香港的金融和服务业较发达,深圳在高科技产业创新方面做得好,珠三角地区以高端制造、智能制造见长。“过去大家各自发展,现在全球趋势是软件、硬件和服务三位一体、缺一不可,这与粤港澳恰好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