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和建立视野开阔的大通俗文学观
——对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的几点思考

2017-04-14 00:24苗怀明
关键词:研究者戏曲学术

苗怀明

先从当下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所面临的困境谈起。进入21世纪,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在经历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快速发展之后,开始放缓,逐渐陷入一种瓶颈状态。尽管每年都有各种名目的重大攻关课题、重点研究课题之类的项目新鲜出炉,每年都有成批的著述刊布乃至获得各种级别的奖项,数量远远超过此前各个历史时期,但大家不得不面对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那就是项目、奖项以及著述数量的增加并不意味着学术质量的提升。从近年来所刊布的专书和论文来看,能称得上重要进展的研究成果并不多,更不用说取得重大突破了,不少领域特别是有关文学名著比如《红楼梦》等的研究基本上处在一种原地踏步的停滞状态。

可以说,在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这一领域取得重要突破已变得十分困难,能在一个点上取得一些进展已属不易。这具体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随着学术积累的不断增加,随着资讯的发达和研究条件的改善,文献资料的新发现变得越来越困难,即便是发现一些,数量也是越来越少,而且其重要性也越来越低,甚至可以这样说,新发现的文献资料即便有,也只能起到局部的充实作用,并不能改变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现有认知格局,难以由此拓展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

其次,各种西方新出现的文艺理论比如信息学、阐释学、文化人类学、符号学、叙事学等自80年代以来也都被一一演练过,套搬新文艺理论到中国作品头上的研究方式已逐渐失去市场。

最后,一些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大多已经解决,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依然成为难题,特别是文学名著的研究,在经过密集的集中开掘之后,已很难再取得新的突破,以至于有研究者在十多年前就提出“悬置名著”之说。①参见郭英德:《悬置名著——明清小说史思辨录》,《文学评论》,1999年第2期。伴随着瓶颈状态出现的是大量的重复劳动,仅从每年硕士生、博士生选择毕业题目时的困难就可见一斑。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该如何突围,今后向何处去,这已成为研究者不得不严肃面对且需要给出答案的问题。

当然,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尽管存在上述所说的诸多问题,但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同领域的情况也不尽相同,比如古代小说研究存在的情况比戏曲、说唱文学研究要更为突出一些,相比之下,说唱文学研究还有较大的拓展空间。

笔者之所以强调这种瓶颈状态和尴尬困境,意在借助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探讨研究的新路径。研究者为解决这一问题所提出的方案有很多,这里只谈其中一点,那就是,大家已经逐渐意识到,要走出目前的瓶颈状态,需要打破学科和时段的人为条块分割,以更为宽广的学术视野来观照研究对象。这并非唯一的办法,却是可以选择的有效方法之一。具体到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研究来说,那就是要打破小说与戏曲、说唱文学之间,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间的人为壁垒,将其纳入到一个大的俗文学框架中进行观照,建立一个视野开阔的大通俗文学观,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由此也许可以获得一个较大的突破。

其实,这种打破学科壁垒、整体观照的研究方式并不是什么新方法,而是向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学术传统的一种回归。回顾一下20世纪中国现代学术史,对这一问题会看得更为清楚。

众所周知,具有现代学科性质的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是从20世纪初开始的,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经过数代学人的不断努力,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也形成了一些优良的学术传统,这是一笔丰厚的学术遗产,值得后人继承和发扬。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学术传统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大的俗文学观念下进行整体观照。早期的学人,无论是王国维、胡适,还是郑振铎、孙楷第、赵景深、阿英、傅惜华,大多具有开阔的学术视野,将小说、戏曲、说唱文学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探讨,很少有将研究对象集中在某一狭小领域的。比如王国维既写有《红楼梦评论》,也著有《宋元戏曲史》,更是敦煌文学研究的先驱者。再比如孙楷第,既编制《中国通俗小说目》,又写有《元曲家考略》、《戏曲小说书录解题》,在敦煌变文的研究上也有不俗的成就。即便是以专深著称的钱南扬,除了南戏的研究,他早年还研究过民间文艺,撰写了中国第一部谜语史《谜史》。至于郑振铎、赵景深、阿英、傅惜华等人,研究范围则更广,涉及到通俗文学的各个方面。以郑振铎为例,他在小说、戏曲研究方面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在敦煌俗文学、弹词、宝卷等领域,他同样是开拓者,著有《中国俗文学史》。这一时期还出现了像杨荫深《中国俗文学概论》(世界书局1946年版)这样涵盖俗文学各文体的总论性著作。这些学人如今已成为令人敬仰的大家,尽管他们的治学方法与特点各有不同,但彼此间也存在不少共性,学术视野宽广,具有通识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特点,也是中国通俗文学研究学术传统的一个重要内容。

令人遗憾的是,这一形成于20世纪上半期的学术传统未能得到很好的继承。建国后,随着大学院系的布局调整和学科的重新设置,随着研究机构的增加和研究队伍的扩大,学科专业的设置朝着专业化、精细化的方向发展。在此背景下,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的研究格局发生较大改变,小说、戏曲隶属于古代文学专业,戏曲同时又隶属于艺术专业,说唱文学则隶属于民间文学专业,小说、戏曲、说唱文学在教学与研究中逐渐分成三个各自独立的学术领域,对其后的研究影响深远。虽然也有一些学人进行跨界研究,但多数学人已专攻其中某一领域,专业彼此间的关联被人为切断,形成各自为政的局面。甚至治某一领域者,又专门研究其中的某一个时间段、某一种文学样式或某一部作品,如研究小说者,有人只研究唐代小说而不涉及其他时期的作品,有人只研究文言小说,而不涉及话本小说、章回小说。更有所谓的红学家,则只研究《红楼梦》这一部作品,围绕着这部小说做文章,基本不涉及其他小说作品。这一条块分割、承包责任田式的研究格局一直延续到现在,并没有大的改变。

这种分割不仅是横向的,同时也是纵向的,这表现为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的人为隔阂。早期的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者虽然以古代作品为研究对象,但大多有着自觉的当代意识,在治学过程中,不仅追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产生、发展的轨迹,而且也很关注它们在当下的生存状态,有着丰富的艺术实践。他们往往既是文学史家,同时也是当代文学史的书写者和参与者,兼具学人与作家双重身份。这一点在鲁迅、冯沅君、郑振铎、阿英、赵景深、谭正璧、戴望舒、沈从文、吴组缃等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对这些学人来说,古代文学与现当代文学是一体的,也是一脉相承的,这也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的一个优良传统。正是这种知识结构与研究意识,成就了一代学人,他们为后人不可企及之处,也正体现在这些方面。

同样令人遗憾的是,这一学术传统未能得到很好的继承,古代文学和现当代文学被分为两个各自独立的领域。这样的划分未尝没有道理,但彼此间的脉络与关联被人为分割了,阵营分明,互不往来。具体到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以鸦片战争为下限,对于通俗文学在近现代乃至当代的演变,则不予关注。而现代文学则通常是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在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间又派生出一个近代文学来。而在近现代文学研究中,通俗小说被统称为鸳鸯蝴蝶派,受到排斥和歧视;至于戏曲和说唱,尽管它们在近现代进入一个新的繁荣期,但不少研究者视而不见,更谈不上深入的探讨。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颇为奇特的学术文化现象:一方面,通俗文学在古代受到主流文化和正统文人的排斥,现代研究者为之张目,给予高度重视;而另一方面,现代研究者则像古代的正统文人一样歧视和排斥近现代通俗文学,拒绝将其纳入近现代文学史。

近年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一些研究者逐渐认识到这些问题,并予以扭转,如现代文学研究界将现代文学之源追溯到晚清乃至晚明,古代文学研究者也对清中叶以降文学的发展演变给予更多的关注,所谓的近代文学逐渐被蚕食,乃至失去存在的必要。对晚清民初时期文学的研究自上个世纪80年代受到关注,并逐渐成为一个学术热点。与此同时,近现代通俗文学逐渐受到重视,开始有学者涉足这一领域。不过从整体上来看,古代文学与现当代文学这两个学科之间的森严壁垒仍然没有真正打破,打通古今仍然可以作为通俗文学研究努力的一个重要方向。

需要指出的是,通俗文学研究这种条块分割的现象主要存在于中国大陆学界,在港台及海外地区,情况则没有这样突出。在海外特别是欧美国家,汉学家们通常有着开阔的研究视野,不少汉学家往往以整个中国文学乃至东亚文学为观照对象,不仅将中国通俗文学作为一个整体,而且将其与诗文等一起纳入中国文学这个大的框架中,在时间上同样涵盖各个阶段的中国文学,对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的区分远没有中国这样严格。以捷克汉学家普实克为例,他对话本小说有着精深的研究,同时在现代文学领域也有着不俗的成就。这与20世纪上半期的情况颇为相似。

海外汉学界之所以具有这种特点,有其原因:一方面与其人员数量较少有关。因学术研究要兼顾和配合教学,汉学研究者无法像中国大陆学人那样长时间专注于某一狭小的领域或固定、单一的研究对象。另一方面也与其学术理念、治学传统有关。以俄罗斯著名汉学家李福清为例,其研究虽然以中国古代通俗文学为主,但都是将其放在东亚文学这个大背景下进行观照,往往涉及蒙古、朝鲜、日本、越南等国的文学与文化。他的通俗文学观念是宽泛的,不仅包括小说、戏曲、说唱文学,而且涉及神话、传说、年画等,如此渊博的通才即便是在中国学界,也还是很难找到的。

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内部的这种分割状态主要是在新中国成立后逐渐形成的,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这种承包责任田式的研究方式有其优点,那就是可以将某一特定研究对象研究得很深很细。但由此产生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它会造成研究者知识结构的不合理,眼界狭窄,一些跨领域的学术问题容易受到忽视,难以深入持久。当研究进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难以为继、停滞不前的瓶颈状态,这在红学研究中表现得较为明显。这种专书研究看似容易,实则更难。从表面上来看,红学研究只涉及一部小说作品,资料、文本数量有限,很容易入手,但如果没有广博的知识面,是很难深入下去的,这是由《红楼梦》自身内涵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所决定的。目前红学研究停滞的局面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研究者知识结构的局限、视野狭窄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一位红学家如果只熟读《红楼梦》这一部书,对其他小说作品乃至戏曲、说唱文学不了解,对中国文学乃至历史文化知之甚少,是不可能研究得很深入的,更遑论取得重要突破,而这正是当下一些红学家的实际状况。这种状况无疑会影响到研究的广度和深度,是造成当下通俗文学研究停留在瓶颈状态的一个重要原因,无论是红学研究者还是通俗文学研究者,都必须正视这一问题,寻找解决之道。

要突破当前研究的瓶颈状态,需要打通通俗文学内部的人为分割,破除其中的壁垒,这不仅是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的一个优良学术传统,而且也是由通俗文学自身的特点与发展历程所决定的。在中国古代,小说、戏曲、说唱文学虽然体制不同,各有其渊源,分别沿着各自的方向发展演进,但它们发展演进的轨迹并不是完全平行的,而是彼此交叉、相互影响,形成一种颇为错综的关系和生态。这主要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以小说、戏曲、说唱文学为核心的通俗文学是在大体相近的环境中形成并发展演进的,是一种同生共存的关系。

就产生及发展历程来看,小说、戏曲、说唱文学大体上是同步的①文言小说与白话小说有着不同的起源和发展历程,这里所讲的是以白话小说为核心的通俗小说。,即唐代之前是漫长的孕育期,至唐代获得较大发展,在宋元时期达到成熟,到明清时期则呈现出繁荣景象。

就其生长环境及生存状态来看,小说、戏曲、说唱文学是在大体相近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产生、演进的,这也是它们同步演进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它们身上体现出很多共性,比如它们大多在下层民众中产生、传播,长期受到主流文化与正统文人的歧视和排斥,比如都具有较为浓厚的商业性,比如都注重讲故事、塑造人物,比如都具有鲜活的民间艺术品格和鲜明的地域特色,等等。在研究时可以利用这种共性彼此印证,触类旁通。如果将彼此人为地割裂开来,就会缺乏整体观照,造成研究的片面性,难以认清研究对象的共性与个性。

其次,小说、戏曲、说唱文学之间彼此借鉴,相互影响,形成一种水乳交融、错综复杂的双向互动关系。以下稍作说明。

以小说与戏曲的关系而言,其互动关系更多地体现在题材上的借鉴和改编上。小说可以取资戏曲,比如宋元时期,有不少三国故事戏、水浒故事戏和西天取经故事戏在社会上流传,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这些戏曲对《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的成书具有重要影响,其中不少人物、故事被吸收进小说。这些小说名著产生后,广为流传,又反过来成为戏曲争相改编的对象。小说同样是戏曲取之不尽的题材库,它与史传文学构成戏曲两个最为重要的题材来源。小说可以改编成戏曲,比如改编《聊斋》作品成聊斋戏,改编《红楼梦》成红楼戏,同样《西厢记》、《桃花扇》也被改写成小说。

以小说与说唱文学的关系而言,两者存在着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在题材上也有着彼此借鉴和改编的关系。众所周知,包括话本小说、章回小说在内的通俗小说源自唐代的敦煌说唱文学和宋元时期的说话艺术,后来逐渐演变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其许多文体特征、叙事手法都是由说唱文学而来的,带有说唱文学的鲜明烙印。形象地说,彼此存在着血缘关系。

惟其如此,两者的区分也就成为一个学术难题,比如至今仍有学人称弹词为弹词小说①参见鲍震培:《清代女作家弹词小说论稿》,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称鼓词为鼓词小说②参见李豫、尚立新、李雪梅、莫丽燕:《清代木刻鼓词小说考略》,太原:三晋出版社,2010年版。。弹词小说、鼓词小说之称并不是要故意模糊小说与弹词、鼓词的界限,而是有其道理。对于演出场上的弹词、鼓词来说,它们与小说的区别是十分明显的,但对于成为案头之作的弹词、鼓词记录本与拟写本来说,它们与小说的区别何在? 这是一个颇为棘手的难题。弹词和鼓词的案头文本还带有韵语,而评书、评话的案头文本则皆为散文体,它们与小说的区别何在? 学界在研究宋元小说时,将当时说话的底本、记录本或拟写本称之为话本小说,完全是当小说看待的,如果按照这种做法,评书、评话的底本、记录本是不是也要被称作小说? 如此一来,彼此该如何区分,这是一个很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早期晚清民初,就有人将小说、戏曲、说唱文学统称为小说,比如钱静方的《小说丛考》、蒋瑞藻的《小说考证》皆是如此,过去一般认为这是时人对小说、戏曲、说唱文学文体辨析不清,现在来看,问题没有这样简单。但不管怎样,通过这一现象可以看出小说与说唱文学之间的密切关系。

就题材和改编而言,不少小说取材自说唱文学,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施公案》、《三侠五义》、《彭公案》皆是如此。同样,也有很多说唱文学改编自小说,比如扬州评话三国、水浒取材自《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种现象十分普遍。

以戏曲与说唱文学的关系而言,其关系同样错综复杂,这种关系不仅体现在题材上、体制上,而且还体现在音乐、表演等方面。在题材上,戏曲与说唱文学相互取材的现象十分常见,比如《西厢记》系在《西厢记诸宫调》基础上创作的,弹词中的《西厢记》则又根据戏曲《西厢记》改编而来。在体制上,说唱文学对戏曲的形成和演进有重要影响,比如宋元时期的诸宫调对元杂剧曲体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影响,一些地方剧种比如滩簧、越剧、道情等也是由说唱文学发展而来的,彼此存在着渊源关系。不少曲牌如[山坡羊]等,往往在戏曲与说唱文学中通用,两者在音乐上有着许多共性。在表演方面,戏曲与说唱文学同样存在很多共性,而且相互借鉴,比如评话、弹词中的很多表演手法是从戏曲的身段中借鉴而来,对其人物相貌、装扮的描绘有不少自戏曲脸谱、穿关而来。两者不仅关系密切,而且存在很多共性,以致造成辨析的困难,如二人转、花鼓戏、道情等,到底是戏曲还是说唱,学界还有着不同的看法。

上文为行文方便,分别简要介绍了小说与戏曲、小说与说唱文学、戏曲与说唱文学之间的关系。需要说明的是,在实际的发展演进过程中,这种关系往往是在三者之间交叉进行的。在《西厢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名著的成书及传播过程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这里不再详述。

事实上,明清时期的一些作家在进行创作时,也是持这种大通俗文学观的,比如冯梦龙、凌濛初、李渔,他们不仅创作话本小说,而且也创作戏曲,李渔更是将自己的小说命名为《无声戏》,强调小说与戏曲的密切关系。

了解小说、戏曲、说唱文学之间这种密切而又复杂的关系,就会明白在研究中将彼此分割、各自为政的方法是多么不可取。即便是单独研究其中某一类作品,如果不将其放在大的通俗文学背景下进行观照,这种研究也是存在缺陷的,会影响到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令人遗憾的是,而这正是当下通行的研究模式。

前文用了较多篇幅探讨中国古代通俗文学研究条块分割的弊端及其形成原因,强调通观研究、建立大通俗文学观的必要性,由此也引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将通俗文学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 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就具体方法而言,不外乎有如下三种方式:

第一种是整合式研究,即通过对某一作品创作、传播过程,某一母题产生、演变轨迹的纵向梳理,将不同时期相关的小说、戏曲、说唱文学作品纳入,或者是探讨某一作家时,将其创作的小说、戏曲等不同文体的作品纳入,进行通观研究。此种研究方式近年来已被学界较多采用,出现了一批研究成果,如陈益源的《王翠翘故事研究》(里仁书局2001年版、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黄瑞旗的《孟姜女故事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郎净的《董永故事的展演及其文化结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纪永贵的《董永遇仙传说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董上德的《古代戏曲小说叙事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张文德的《王昭君故事的传承与嬗变》(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周秋良《观音故事与观音信仰研究——以俗文学为中心》(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李建明的《包公文学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等皆属此类著作。

第二种是比较式研究,即通过题材的借鉴、作品的改编,对通俗文学不同样式的特点进行横向探讨。如傅惜华的《曲艺论从》一书就是通过曲艺对小说的改编,将小说、曲艺放在一起研究。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注意到这一问题,推出了一些研究成果,如许并生的《中国古代小说戏曲关系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版)、涂秀虹的《元明小说戏曲关系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版)、徐大军的《元杂剧与小说关系研究》(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沈新林的《同源而异派——中国古代小说戏曲比较研究》(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范丽敏的《互通·因袭·衍化:宋元小说、讲唱与戏曲关系研究》(齐鲁书社2009年版)、徐大军的《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关系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徐文凯的《有韵说部无声戏:清代戏曲小说相互改编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等。

从实际研究情况来看,针对具体作品的探讨较多,整体的、理论层面的观照则比较少,且这些研究多集中在小说与戏曲之间的比较上,对小说与说唱文学、戏曲与说唱文学关系的探讨则关注甚少。以往的研究对小说、戏曲、说唱文学各自的特点及演变轨迹已探讨得非常深入,但在对它们进行横向比较,辨析彼此间的复杂关系等方面,还不多,有较大的探讨空间。

第三种是参照式研究,即具体研究某一种通俗文学文体,以其他通俗文学体裁为重要背景和参照对象。这方面的著作也有不少,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总的来说,要根据具体研究对象,灵活变通,选择最为有效的研究方式。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再单就小说谈小说,单就戏曲谈戏曲,单就说唱文学谈说唱文学,而是要建立视野开阔的大通俗文学观,将通俗文学各体作为一个整体研究。这种通观式研究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不仅有助于研究的深入,而且还能发现一些新的问题,开掘一些新的研究领域。

需要说明的是,对通观式研究的提倡并不排斥对某一研究对象的精细研究,一重在博,一重在专,两者是并行不悖的。只不过因为此前的研究对前者重视不够,这里有意加以强调而已。通俗文学研究过程中如何把握专和博的问题,前辈学人已做出很好的示范,形成优良的学术传统,这是值得好好继承的。当代学人如何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这就需要进行认真的思考和大量的实践。也许由此可以带来研究的转机,突破当下的瓶颈状态。

要突破当下通俗文学研究的瓶颈状态,需要进行一些改变,这种改变不仅仅是研究方法上的改变,而且还需要研究者自身的改变,无论是知识结构,还是学术视野,都需要改变。上文所讲的通观式研究意味着对学人自身学养更高的要求,也意味着学术研究的门槛更高,取得成就的难度更大,这是学术研究发展演进的必然结果,通俗文学研究如此,其他领域的研究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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