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梅
“爱珍腔”艺术特色浅析
徐秉梅
很多时候,人们对于一个剧种的认识,往往是在喜爱这个剧种中的某个典型唱段之后,才进而熟悉并了解这个剧种的。诚如“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之于黄梅戏;“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之于豫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之于越剧;“四月里南风吹动麦梢儿黄——”之于晋剧;“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之于评剧等等,很多类似这种由一段知名唱段作为一个戏曲剧种象征的事例,似乎已成为观众认知地方戏的一种共识。
山西上党梆子,是一个流行在山西晋东南地区的地方戏剧种,同众多的梆子声腔剧种一样,一直以来,它留给世人的总体印象是腔高板急,慷慨激昂。但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张爱珍老师将《杀妻》一剧中王玉莲这一悲剧人物角色呈现于舞台之上,剧中爱珍老师细腻的表演,婉转的唱腔,美妙的乐音,彻底颠覆了世人对传统上党梆子的固有看法,使观众对上党梆子有了重新认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人们终于明白:一向以高亢粗犷、豪放阳刚,被人戏称为“圪吵吵”的上党梆子音乐唱腔,竟然也能够有如此多样的变化,居然也可以唱得这样低回阴柔,秀丽委婉,美妙悦耳、动人心弦。之后,随着《两地家书》等优秀剧目的上演,上党梆子亦如前面所提到的那些剧种一样,以《杀妻》中的“门前梅树是我友”和《两地家书》中的“说什么全然不念旧日恩情”等优美唱腔唱段,成为众人认识和了解上党梆子剧种的标示和象征,使很多的戏迷观众通过这些唱腔唱段,从而产生对上党梆子的喜爱之情。
这种艺术魅力,源自于张爱珍这位上党梆子表演艺术家和由她创造的“爱珍腔”。
张爱珍老师是伴随着新时期中国改革开放步伐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上党梆子表演艺术家。从13岁迈入戏曲艺术的门槛,在数十年不间断的舞台艺术实践中,她用时间和汗水一点点沉积、领悟上党梆子前辈艺术家吴婉芝的艺术神韵和精髓,并在此基础之上,依据自身条件,博采众长,不断改革、创新、发展,大胆地多方吸收借鉴有价值的艺术元素,从而创造出深受专家肯定、又被观众认可的“爱珍腔”声腔流派,将上党梆子的表演和演唱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成为上党梆子发展史上继赵清海、郝同生、吴婉芝、郝聘芝等前辈艺术家之后,又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流派领军人物。
“爱珍腔”之所以能够成为新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地方戏代表性艺术流派,绝非是凭空而来,也不是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她的产生,是众多主客观因素叠加的成果,具体地说,是爱珍老师以她自身优越的条件,并经过长期的刻苦钻研、实践、创新、积累、沉淀,多年辛勤打磨形成的,还有赖于冯来生、吴宝明等作曲家和已故剧作家葛来保等专家的鼎力扶持,以及众多观众的关注追捧等多重因素的合力推动,孕育而生的艺术流派。与此同时,“爱珍腔”不只是一个仅有创造性的“派”,更重要是,她始终处于被继承、被模仿、被传播的流动状态。因而说,“爱珍腔”是真正称得上“流派”的艺术。
一
“爱珍腔”形成的主要条件,首先源自于爱珍老师与生俱来的良好嗓音条件:圆润、清脆,又有很好的气息控制能力;同时,幼年生活坎坷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她吃苦不服输的秉性,多年刻苦的训练,使她具备了她所专工的小旦、青衣行当唱、做、念等扎实基本功,尤其是以唱功见长;更重要的,是爱珍老师将她对上党梆子艺术炽热情感,付诸于在艺术上勇于追求、不懈努力和对自身艺术发展空间的积极拓展。为改变上党梆子传统唱腔中高亢、尖吼的弊端,为追求艺术上的精益求精,她不愿只是一味地盲目遵从沿袭传统,拘泥古法,而是在发挥自身嗓音甜美、音域宽阔的前提条件下,大胆地尝试着对传统【垛板】唱腔的改革,在唱腔的尾音加入了婉转的润腔,从而推动着上党梆子唱腔朝着灵巧多变,柔美自如的方向转化。但她的这一切改革,又绝不脱离本体离经叛道,而是完全立足于上党梆子基础之上,从歌剧声乐的发声、从兄弟剧种的唱腔中汲取合理有用的成分,加以融会贯通、消化吸收,使其变化成为甜润中透着深沉,柔美中透着刚健,独具艺术感染力的崭新上党梆子唱腔。与此同时,她也绝不是一成不变地使用相同的唱法,而是针对不同的剧目,不同的人物感情,从不同角度合理运用演唱技法。她大胆地将吴婉芝老师演绎多年的成名作《皮秀英打虎》赋予更生动的内涵,为更丰富人物的思想感情,打破了唱腔开头传统的【四六板】起腔程式,删去了冗长的节奏平稳地引奏过门,吸收了节拍自由、长于表现伤感情绪的【介板】旋法,使其成为别具一格的起腔程式。并将吴老师演出该剧“猜谜语”一段时所采用的传统【四六板】唱法,改为【一串铃】和【葡萄架】的曲调,更加生动地刻画和塑造了剧中这位天真、活泼的猎户少女形象。同时,在保留上党梆子传统声腔框架结构的基础之上,将京剧、豫剧、越剧、评剧等姊妹剧种的音乐元素、声腔韵味巧妙地揉入到了该剧唱腔之中,增强了艺术感染力。在移植剧目《姊妹易嫁》中,她把山东枣梆戏的声腔唱法与技法借鉴融合到上党梆子当中。在代表作《杀妻》一剧中,爱珍老师采用“炸音”、轻声对比和“双叫板”等演唱方法,塑造了王玉莲这位贤淑善良、深明大义的女性,面对着曾经恩爱的丈夫和难以违抗的封建礼教,满腹的柔情和无法释怀的委屈。“窗前梅树是我友,园中桃林知我心。砍下梅桃伴我走,做成棺木殓我身……”这段唱腔吸收了现代歌曲的润腔方法、长达48字的新【垛板】唱腔,被爱珍老师演唱的情彻肺腑,深沉哀怨,撼动人心,催人泪下。《两地家书》中,为适应新时期观众欣赏趣味,爱珍老师一改上党梆子唱腔中高而尖的传统唱法,采用中低音演唱,在借鉴吸收了弹唱方法和继续沿用《杀妻》中五字垛句腔的句式结构基础之上,采用快板中夹慢板的形式,通过张弛结合、柔顿并济的演唱,形成鲜明的节奏对比,烘托和强化了卓文君面对现实社会“人情测不透,世态冷飕飕,原图人长久,无端遭践蹂”的悲伤情绪。
这些独具魅力的艺术特性,创造出上党梆子旦行领域中一个崭新的艺术流派,从而推动着上党梆子唱腔朝着更加精致化的方向发展,也由此扩大了上党梆子在山西梆子声腔剧种中的影响力。
二
“爱珍腔”的形成,得益于深厚的群众基础。爱珍老师的敬业精神,以及她运用顿挫与抖音唱法创作出的众多细腻、委婉、动听、优美的经典唱段,时而含蓄、时而奔放,韵味十足,扣人心弦。“爱珍腔”不仅得到了众多专家的肯定,更深受现代观众的喜爱和追捧。她凭借扎实的功底,雄厚的实力,不仅于1991年折桂第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还成为与晋剧“须生大王”丁果仙、“爱爱腔”创始人王爱爱老师并肩的、在山西戏曲界为数不多的“中国金唱片奖”获得者。2010年,在太原工人文化宫举办的“张爱珍上党梆子演唱会”上,爱珍老师用音乐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形象,使“爱珍腔”的歌唱技巧和丰富多彩的演唱风格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和展示,获得了更多爱好“爱珍腔”艺术的追随者。尤其在《两地家书》和《杀妻》的唱腔中,爱珍老师以情动人的魅力演唱,将上党梆子传统唱腔与现代音乐发声方法完美结合,赋予了上党梆子唱腔音乐极其丰富的美感和艺术表现力。因而被专家赞誉:张爱珍的演唱是地方风采、民族风格、时代风韵的融合。诚如演唱会主持人白燕升所言,上党梆子伴随着独具浓郁上党地域风格,优美动听的“爱珍腔”艺术真正走出了大山,不再只是以往那种仅局限于晋东南地区观众中传扬,更由此走出了上党地界,走进了山西省城、走向了全国,为更多的戏迷观众带来了精美的视听盛宴,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喜爱。
在由段永贤撰写的报告文学《太行飞出百灵鸟》一书中,记述了来自乡间、军营、大学校园、矿山等不同岗位不同阶层的观众对爱珍老师和“爱珍腔”艺术的关心和热爱。在新浪微博上,也曾看到一位年轻的上党梆子戏迷朋友这样记述到:“从作为‘爱珍腔’雏型的第一张唱片发行开始,让更多的人,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戏迷朋友从此记住了张爱珍,也为张爱珍日后的成就垫定了基础。从这张唱片开始,张爱珍在其后的每张专辑中均以又是传统、又有革新的唱段给我们带来惊喜。”这些出自于戏迷笔端的文字描述,传递着众多观众的心声,包含着戏迷朋友对艺术家的喜爱之情。唯有艺术精湛的艺术家,才能够在观众心目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产生生动的艺术感染力,由此可见,“爱珍腔”声腔流派艺术,具有何等深厚的群众基础。
三
“爱珍腔”的形成,是爱珍老师在其几十年艺术生涯中,所塑造的众多艺术形象的集中体现。《英台抗婚》《皮秀英打虎》《双凤冤》《姐妹易嫁》《藏舟》《五女拜寿》《梨花沟》《塞北有个佘赛花》《踢球》《李双双》《杀四门》《长生殿》《打金枝》《走出大山》《路魂》《柴夫人》《狸猫换太子》,一直到她的经典剧目《杀妻》《两地家书》等等剧目的推出,爱珍腔在不断成熟、完善,在这众多的剧目中,她成功塑造了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格、不同命运的众多女性人物形象,无论是哪一位戏曲人物,她都赋予了她们生动传神的表演,委婉动听的演唱,使年轻的观众从中能够了解传统,使年老的戏迷从中能够感受新意。这些剧目,随着爱珍老师的成功扮演,业已成为了上党梆子戏中的精品,不仅促成了“爱珍腔”流派艺术的形成,同时,通过诸如“窗前梅树是我友,园中桃林知我心。砍下梅桃伴我走,做成棺木殓我身……”这样的经典唱腔唱段,也使上党梆子剧种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推广。
四
“爱珍腔”的形成,还得益于后辈追随者的众多。有资料显示:在张爱珍上党梆子演唱会之后的座谈会上,有晋城戏曲专家在发言中谈到:“在上党地区很多剧团的旦角演员,包括晋城市团的旦角演员,已经开始自觉、主动地学习张爱珍的唱腔,形成了这么一股声势和气候。”的确,一个流派的形成,离不开主客观的努力,同样的,也要靠后来者的追捧、学习、继承,唯有如此,才能推动流派得到广泛的传播、推广,促进其更加完善,并带动更多的艺术家创造出更多的、属于自己的新流派。如此这般,才能集众人之力,创造戏曲生存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夯实戏曲生存的深厚群众基础,不负党和国家实现民族戏曲艺术传承创新的历史重任。
诚如专家所言,数十年来,执着艺术始终不衰而铸就的“爱珍腔”,不仅受到普通观众的喜爱,而且也受到众多上党梆子年轻演员的崇拜。温和谦逊的爱珍老师对每一位后学者,始终抱着为弘扬上党梆子艺术的目的,诚心传艺,耐心赐教,曾培养了上党梆子“梅花奖”新秀杜建平,以及索伟琴、李慧琴和正在追随她学艺的众多莘莘学子。
2016年,因承担国家课题“山西戏曲人才培养战略研究”,我们课题组一行,曾前往高平市中等专业学校张爱珍戏曲班调研。在那里,让我们看到了与我省很多市级艺术中专戏曲专业萧条情景迥然不同的景象:校园里处处透着一派生机盎然的气息。在校的数十名学生,无论是身段、个头,还是相貌条件,都是我们在其他艺校戏曲专业调研中很少见到的。学生们为我们演奏了上党梆子音乐合奏、戏曲水袖功表演,还演唱了那段耳熟能详的“窗前梅树是我友”唱腔。尽管孩子们的演唱还显出青涩稚嫩,但依然透着“爱珍腔”或如高山流水,缠绵婉转,或似小溪流淌,如泣如诉的艺术风韵,让我们从中看到了上党梆子未来后继人才的兴旺。尤其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据张爱珍老师和其他领导介绍,这60个孩子是从众多报考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从所看到的和听到的,让我们课题组人员一致感慨:在戏曲整体不景气的今天,大多数的戏校多年来难以招到戏曲表演专业学生,或者是面对现实,无奈地降格以求来者不拒。而在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孩子和家长选择加入到学习戏曲的行列中,真的是让人感到意外了。这不能不说是爱珍老师的人格魅力和“爱珍腔”艺术魅力带来的感召力啊!
戏以人传,艺以人扬。戏曲艺术作为活态的艺术,动态的艺术,只有在这种不断地继承、创新、发展中,才会兴旺发达,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从《皮秀英打虎》,“爱珍腔”慢慢走进人们的视野。经历了《姐妹易嫁》《英台抗婚》《五女拜寿》到现代戏《梨花沟》积累沉淀,“爱珍腔”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发展脉络,直至《杀妻》《两地家书》的推出,“爱珍腔”走向颠峰,艺术流派日渐成熟、完善。
历经数年的积累和沉淀,“爱珍腔”已足以构成一个独具艺术特色、不同凡响的戏曲流派。这些成就,是爱珍老师多年真与善的内心积淀。她的真,体现在她不以名家自居,为人低调、待人真诚;她的善,表现在她对戏曲艺术事业所怀的那颗敬畏执着之心,在于她对于后辈追随者的不藏私心,更在于她对每一位观众戏迷,始终奉献的那份热忱。因而说,爱珍老师能够在艺术上有骄人的业绩,“爱珍腔”能够得到社会各届的关注和喜爱,应当是她数十年来以美传真,以美播善的最好回报和最大收获。
徐秉梅,女,山西省戏剧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