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C1

邹莹莹

斑驳的圆木桌上摆着傍沙村宴客必备的六菜一汤。然而今天却不是什么节日，想到开这场宴席的原因，男人的目光暗了暗，胸口像是被巨石紧紧压着，但心口却是空落落的。

“嘭。”站在男人身旁的四弟开了瓶啤酒，白色的酒沫子涌出瓶口，顺着酒瓶流到土黄色的圓桌上。男人看着那团白沫缩成一小圈水渍，微微别过头，从四弟手中接过酒杯，仰头喝了大半。这顿饭后，他们就不再是一家人。

男人们划拳喝酒，女人们围着火盆闲聊。“这新房子就是敞亮，以后就把我那辆金牛停在这儿，反正二嫂你们住在城里也不常回来……”四弟媳笑嘻嘻地说着，尖刺的声音刮着男人的耳膜。妻没说什么，大概是又恼了。

男人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几张脸：三弟手里捻了根烟，从嘴里呼出一大团白烟，脸隐在白烟后看不真切；四弟正埋着头吃饭；父亲仍是老样子，拉着客人喋喋不休，完全没察觉到客人嘴角挂着的不耐烦。他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从未想过会有这场宴席，如此看来，甩给妻的那句“他们是我的兄弟”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本不该到这种地步的。可男人一想到与父亲吵架，甚至还把父亲推出家门的四弟一家，头皮就一阵发麻。他起身拿了瓶上好的白酒，给桌上的空杯一一斟满。前些日子，四弟给他倒过同样的酒，只不过酒杯被他不慎打碎了。那时他胸中火气正盛，借着酒劲当场就把四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几杯白酒下肚，男人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却再尝不出什么滋味来。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扣肉已七零八散，白斩鸡露出凝着血的骨头，摆在中间的冬瓜汤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仅在搅动时能从厚厚的浮油间窥见点冬瓜的影子。一股酸气从胃部涌上喉头，他硬是咽了几大口饭才堪堪忍住。恍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年闹饥荒时，父亲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半袋栗子的画面。靠着一棵栗子树，一大家子人总算是熬过来了。可现在呢？连饥荒都没拆散的兄弟，却快要被柴米油盐给冲散了。

上周在外省打工的大哥打来电话，想让兄弟几个资助他买房。可男人领着微薄的薪水，三弟四弟靠着几块薄田养家，哪里掏得出什么钱呀！可是大哥却不领情，说什么“大哥过去帮了你们那么多忙，现在让你们帮点小忙都不愿意”，说罢就狠狠挂掉了电话。男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笑了，他帮大哥照顾孩子，帮四弟娶妻起房，如今大哥孩子成年了，四弟的孩子也上学了，可他的兄弟们呢？通通都如失忆了一般！

“兄弟，兄弟……”男人在心底喃喃。他累了，帮不动了。这家啊，还是分了好。

天色渐暗，客人们一个个散去，父亲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睡觉。四弟拿起酒瓶要给男人斟酒，一不小心倒了些进菜里。男人皱起眉，扭头看见四弟懦懦的眼，不知怎地到了嘴边的火气就全消了。“拿来，我倒。”男人闷声说，然后起身倒酒。

听着父亲轻轻的鼾声，男人拿起酒杯，从嘴里吐出一团浊气。“来，干了吧。家分了，人没分。”他把杯子举起，“我们……还是兄弟。”

日子总要过去。

日子仍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