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事

王书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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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骆炅阳会扬名整个学校，大概还是由于高三开学时的优秀学生致辞，那时候他当着全校四千多号师生的面，响亮而认真地在晨光里一字一顿地说道：“学习经验呢，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但真要一科一科数过来，我觉得在语文学习上，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毕竟高中的语文老师，实在是没教我什么。”

骆炅阳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老杨，也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在执教两个文科班的同时，还兼任年级组长。虽然老杨讲课是出了名的死板无聊，但骆炅阳的话还是引得全场一片哗然。

一个小时之后，老杨把教案狠狠拍在讲台上：“太过分了！”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心想：骆炅阳是隔壁班的人啊，你冲我们班发什么火？

“这样的学生真是……”老杨似乎是想要痛斥骆炅阳的行为，但思索一阵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会骂人，于是只好加重语气以表达内心的愤懑，“真是穷极无聊！”

就在这时，我抽屉里的手机突然一震，我连忙在老杨发现之前把它拿了起来。

“你也觉得我不该说那些话吗？”

我低头看看骆炅阳发来的消息，又抬头看看憋红了脸的老杨，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道：“不，我觉得你说得特别有道理。但你是文科生，下次可以委婉一点。”

骆炅阳发过来一个龇牙笑的表情：“你那边在上什么课？”

“老杨的课，正在气急败坏地批判你……”字还没打完，我的手机便被老杨居高临下地夺了过去。

老杨翻着我和骆炅阳的聊天记录，脸色越来越难看。

想起前几天跟骆炅阳聊天时讨论的“老杨到底是怎样成功混进这所学校教书的十八种猜想”，以及最后的那句“教书教成这样肯定是凭关系进来的啊”，我默默地扶住额头——这次真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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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炅阳说，十二月不太平，所以我的手机才会被没收。

我把他手中的星座书抢过来扔到一边：“快别扯了，这事你也有份儿，倒是想想办法啊。”

他慢悠悠地掏出手機：“说，你的手机是什么型号的？”

我将手机型号告诉他之后忍不住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嘿嘿”一笑：“上淘宝买个模型，然后去把你的手机换出来啊。”

尽管觉得这方法极不靠谱，可我想了想，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按照我俩的约定，在模型到手之后，他便在办公室门口帮我把风，我则偷偷溜进去准备“狸猫换太子”。

我知道老杨有一个抽屉是专门拿来放被他没收的学生手机的，却没想到他会把省三好学生的推荐名单也放在里面。

望着名单上被划掉的“骆炅阳”三个字，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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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骆炅阳。尽管他未必会在意，我却总觉得这事跟我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从入冬一直忏悔到十二月月考结束，直到圣诞节前夜，才敢再去找他。

大抵是天气有些转凉，他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灰白色的围巾从领口一路垂下去，衬得整个人的身形格外颀长。

“平安夜快乐。”他提着一个手提袋，微微弯起来的眼睛里映出一片细碎的星光，“总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这段时间事情很多……”我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却在一瞬间看清他提着的手提袋里装的竟全是包装各异的平安果。

我下意识地把原本打算送给他的苹果飞快地塞回书包里，然后抬起头：“嗯，你也是，平安夜快乐。”

离开学校时路过办公室前的红榜，骆炅阳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展板，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你急着回去吗？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一次月考的年级前十名红榜都要由前一次月考的第一名来张贴，这事做起来没什么难度，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我一边帮骆炅阳稳住不断摇晃的桌角，一边抬头望向他：“这一次你不是年级第一吗？”

我见他把奚沂——那个笑起来很好看，成绩与他不相上下，却每次都因为差他几分而当不了第一的女孩子的照片贴在了第一个格子里。

“这一次啊，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他将自己的照片抹了胶水贴进第二个格子里，“我睡过头了，考英语时迟到了三十分钟，进考场时已经考完听力了。”

我忍不住提醒道：“那你得记住教训了，高考迟到这么久可就连考场都进不了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冲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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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贴完最后一张照片，骆炅阳扶着桌子跳下来，“我们走吧。”

“等等，奚沂的照片……”我的话还没说完，奚沂的照片便因为没有粘牢而被一阵穿堂风从红榜上吹了下来。

骆炅阳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照片，随即抱怨道：“学校给的什么胶水啊，连张照片都粘不牢。”

我突然心念一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粘不牢多好啊，如果有人暗恋你的话，轻轻一撕，就能把你的照片带回去珍藏了。”

“哪有这种人啊。”骆炅阳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奚沂的照片再次站到了桌子上。

如果有这种人，只是你不知道呢……我默默地想着，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可当我的目光再次接触到被骆炅阳放在桌子旁边的那个手提袋时，却一下子释然了。

他是骆炅阳啊，是即使比别人少了三十分的英语听力分，也能考年级第二的骆炅阳啊。

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我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F IVE

我觉得骆炅阳说得对，十二月真的不太平。

因为十二月还没过完，红榜上就又有一张照片掉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掉下来的是骆炅阳的照片，而恰巧路过将照片接在手中的是奚沂。

在前桌的女生口沫横飞地讲述这一“传奇故事”时，我在心里对这样的情节表示十二分的不相信。

那天奚沂的照片掉下来之后，骆炅阳担心其他的照片也会这样，便将它们全部撕下来仔仔细细地又重新抹了一遍胶水。所以他的照片怎么可能自己掉下来，肯定是被奚沂撕下来的。

但我并没有戳穿这件事，因为这一“传奇故事”的后续情节是：被奚沂接住的照片正好背面朝上，于是她发现了骆炅阳写在照片背后的一句话，内容倒也简单，只有五个字——我也喜欢你。

人人都知道下一次的红榜是奚沂去贴啊，人人都知道奚沂是要回收这些照片的啊。“学霸”骆炅阳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告白，实在是太浪漫了。

据说奚沂当场就感动得哭了起来，因为她暗恋骆炅阳很久了，而这一次，也算是变相地得到了回应。

这件事在年级上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期待着骆炅阳与奚沂能上演一段“学霸”间的爱情佳话。似乎是为了顺应民意，年关一过，骆炅阳和奚沂便真的在一起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发现，我在平安夜时准备送给骆炅阳的那个苹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坏掉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冬天，苹果却坏得这样快。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大概是因为它太新鲜了。

毕竟新鲜的东西，总是容易坏的。

S IX

高考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在学校里看完了日落，又在操场上围成圈，打算一起等日出。

奚沂家里有事，先離开了。骆炅阳因而落单，便索性跟我组了队。

我裹着毯子坐在骆炅阳身边，发现自己在面对他时竟出奇地毫无压力，于是决定把这段时间以来被我藏起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我把老杨取消了他省三好学生推荐资格的事讲给他听，并向他道歉。原以为他会释然地说“反正都过去了”，却没想到，他沉吟半晌，才抬头望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但跟你没有关系。老杨取消我的资格，是因为我没有做他布置的语文假期作业。他当时很生气，还差点把我爸妈请去‘喝茶。”

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喃喃道：“原来有这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随着夜色转浓，在操场上等日出的人少了许多。我裹着毯子靠在骆炅阳身上，闭上了眼睛。可有一个念头却不断在我脑海中萦绕：从今以后，我们俩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坐着了。而你又有多少不知道的事呢？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自由，喜欢你的勇敢，喜欢你的笑容？

只是我还未亭亭，无法无忧亦无惧。

那才是你不知道的事啊。

S EVEN

晨光熹微之际，我隐约感到骆炅阳将一张卡片塞到了我的手中。可等我睁开眼，却发现手中什么都没有，连骆炅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也许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随即我又记起，自己似乎在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问过骆炅阳：“你说，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还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多？”

他好像沉默了一阵，才无奈地回答道：“当然是你，因为你傻。”

难道这些对话，以及骆炅阳最后发出的那声叹息，也都是我在做梦吗？

我在操场上伫立良久，直到确认骆炅阳不会再回来了，才决定离开。

我来到地铁站，准备搭最早的一班地铁回家。在掏地铁卡时我惊奇地发现，原来骆炅阳给我卡片这件事竟然不是一个梦，只是卡片被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随手放进了上衣口袋里，而且那并不是一张卡片，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骆炅阳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初雪之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对着镜头微笑着。

这张照片正是当时贴在红榜上的那张，也正是因为这张照片才让骆炅阳和奚沂走到了一起。

我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写在照片背后的“我也喜欢你”几个字已被人用刀刮去，但痕迹还依稀可辨。而在旧痕上又覆盖了新字，那是骆炅阳的笔迹，内容依旧十分简单——可惜你没有看到。

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看到他写在照片背后的字，可惜那时候我没有鼓起勇气把他的照片撕下来。

他一直在等我去，而我却在等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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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穿出晨雾，空荡荡的车厢里蓦地射入一片阳光。

我独自站在这片温暖而耀眼的阳光里，没来由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