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江伟
摘 要: 贾平凹没有一部专写“狗”的长篇小说,但其长篇小说中却刻画了众多的“狗”意象,它们是生活万象的寄托、人世精神的载体、情感想象的寄寓,丰富的内涵升华了小说作品内容的深刻,也成为了研读贾平凹小说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关键词: 贾平凹;长篇小说 ;意象;狗
中图分类号: I247.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7)01-0088-03
在贾平凹已发表的十六部长篇小说中,只有2000年出版的《怀念狼》是以“狼”为主题的小说,不过在《怀念狼》以外的作品中,贾平凹也写到许多动物,而这些动物的功能与作用在其作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中“狗”作为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在贾平凹的长篇小说中频频出现,许多地方作者都花费大量笔墨去精细描写,“似乎狗更能辅助作者的写作意图,使得作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来反映人对周围世界及自身的思考与探索。”[1]
学者杨义曾说:“研究中国叙事文学必须把意象、以及意象叙事方式作为基本命题之一,进行正面而深入地剖析,才能贴切地发现中国文学有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神采之所在,重要特征之所在。”[2]而要发现贾平凹对“狗”意象的青睐,也需要“进行正面而深入地剖析”,才能发现其创作的深意以及独特之所在。相比而言,莫言小说中的狗往往凸显狗性中的暴虐来映衬人性中的恶;巴金、宗璞对狗的描写则注重于一种情意浓浓的情感表达与宣泄;而贾平凹对狗的书写则侧重于对人的生活、精神以及情感的深层挖掘。
一、生活万象的寄托
贾平凹的长篇小说中有四只狗有名字:阿冰(《土门》)、富贵(《怀念狼》)、来运与赛虎(《秦腔》),无名的也有不少。白毛狗(《带灯》)就属无名之列,它曾是一只“杂毛狗”,是带灯给它洗了一次澡之后才慢慢变白的,之后被打再未出现,直到樱镇一切的风波都结束时才又现身,冥冥中好像预示着樱镇的风云变幻。一方面,可以说白毛狗就是带灯的期望,带灯满怀希望来到樱镇,她对樱镇的热情就像这只白毛狗的白毛一样,是那样纯洁地怀着无限的希望,可世事难料,波折不断,事事难成,不过当一切重归平静之后,希望之火又在带灯心中点燃;一方面,白毛狗的“白”与政府里面“丑恶”的关系,尔虞我诈的事态形成了鲜明对比,经历了艰难波折,狗依旧,而樱镇的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來运竟然会唱秦腔,“它的呜叫和着音乐高低急缓,十分搭调”,这是来运一出场给人的印象,读来让人不可思议。对秦腔的热爱,让它对夏天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它“自夏天智汤水不进的时候也就不吃不喝,夏天智一死,它就卧在灵堂的桌子下。”奄奄一息的它竟然在夏天智的坟头“伸长了脖子应着秦腔声在长嚎。”说“来运前世是秦腔演员这可能没错”,清风街最爱秦腔的人走了,它为发展秦腔的种子消失感到悲哀,利益充斥的生活有谁还会那样热爱秦腔。它的哀嚎也是对夏天智的同情,临终都没见到儿子夏风的到来,它的哭就如同夏天智的哭一样,为传统消失而哭泣,为亲情冷淡而哀伤。
狗与狗的爱情,是小说《带灯》、《秦腔》中最浓重的一笔,狗被人们戴上了标签,狗的世界被人为地划分阶级。白毛狗总喜欢到外面去领着几条母狗显威风,白仁宝为白毛狗出去招摇而狠狠地把它打一顿,认为白毛狗把政府人的脸给丢了。而赛虎就只爱来运,从来看不起其他的狗,以至于有人说“夏家的人和政府有关系,连狗恋爱也门当户对。”清风街乡政府的刘干事认为“赛虎是外国洋狗种杂交的,来运是土狗”,团干则认为“来运是赛虎的媳妇,打来运是给乡政府示威吗?”在人们心中,白毛狗和赛虎无疑成了政府忠实的“走狗”,樱镇的人为了发泄对政府的不满将白毛狗痛打一顿,不解恨,还割掉它的尾巴让其永无威风可显;当清风街的群众冲击乡政府时,政府人员都躲避了,只有赛虎勇敢护院,它成了愤怒群众的发泄工具,最后被活活打死,打狗的快感让人们兴奋,感觉他们打得就是政府的人。
《秦腔》中的夏风在苦苦努力后追到了白雪,在大城市的熏陶之后却对自己曾经无比爱恋的妻子产生厌倦之感,最终抛妻弃女,让人不由得为白雪的痴情痛惜。来运对赛虎的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爱,可谓是对夏风的莫大讽刺,对人性的无情拷问。来运的爱情是那样地忠贞,有时一大早就蹲到政府门口等着赛虎,有时“来运从厨房里叼出了一根骨头,后边又跑上来赛虎,……你啃一啃骨头放下了,它叼起来又啃一啃”,爱意浓浓。当赛虎被残忍地打死后,来运默默地守着赛虎的皮发呆哭泣,它不相信赛虎真的走了,哭了一夜,一早又跑到乡政府去,它感觉到赛虎的魂还在哪儿,它要离它更近一点儿,“它远远地看着它的同类戏闹,它们不呼唤它,它也不愿前去”。
在《怀念狼》中,富贵与翠花(一只猫)的情意也超凡脱俗,小别之后的欢乐兴奋以及富贵背翠花的场面,不时惹得同行的人都“不悦”,它们跨越种的友谊也给人以无限的启示。
二、人世精神的载体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将牧歌献给另一个人。只有动物能做到……”[3]狗的忠诚是绕不过去的,小说中贾平凹特别注意对狗的忠诚刻画。
《怀念狼》中,富贵对傅山忠诚,与傅山默契有佳;《秦腔》中,来运对夏天义忠诚,面对夏天义独自去干不可能完成的活,它也用微小的身躯去搬西瓜大的石头;《商州》中,黄狗对秃子忠诚,秃子脸部受伤,它亲人般地轻轻抚摸安慰;《病相报告》中,黄狗对胡方忠诚,忍痛坚守胡方的秘密;《极花》中,狗对黑亮忠诚,日夜不停地守着黑亮买来的女人。细读作品我们会发现,这些狗所忠诚的人,他们都是所在群体的“异类”、是心灵的孤独者、是一种精神力量的化身。傅山曾经是打狼队的对长,狼的锐减让他失去了打猎的资格,精神困虚,身体猥琐,只有猎枪和富贵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夏天义的保守,成了清风街攻击的对象,曾经的领导失去了他原有的风貌,也失去了所有的人心,只有来运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秃子面相不好且又家贫,四十多岁依旧没有成家,空虚的生活让他将爱都给了黄狗,在黄狗身上他获得了心灵的抚慰;胡方在远离城市的戈壁照看管道,人和狗就成了唯一的伙伴,为彼此付出成了他们活下去的信心与希望;黑亮因贫困无法娶妻,狗认真地看护着他买来的妻子,让他无后顾之忧。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狗是我们与天堂的联结。它们不懂何为邪恶、嫉妒、不满。在美丽的黄昏,和狗儿并肩坐在河边,有如重回伊甸园。即使什么事也不做也不觉得无聊——只有幸福、平和、单纯、信任、爱与关怀。”狗对傅山、夏天义、秃子、胡方、黑亮的忠诚,已不仅仅是忠诚,已成为人与狗之间互信的爱的牧歌。
《土门》中,阿冰成了时代的见证者和道德的判辨者。阿冰是眉子从城市杀狗广场那里领的一条狗,在仁厚村的老人们看来,狗有了名字也就有了悲哀的一生,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人都是狗命,或者说,人的前世今生都是狗变的。狗是灵性的的化身,阿冰有着人的“真善美、假恶丑”的道德判断力,因阿冰“亮鞭”给眉子带来许多非议,眉子打了它,之后眉子后悔自己的行为去云林爷家找阿冰时,阿冰已不再热情反而变成了恐惧,而对于云林爷的照顾阿冰不但接受,还特别会报答。当眉子对仁厚村作出不义之事后,阿冰对她更加冷淡,可以说“阿冰是仁厚村忠厚传统美德的化身”[4]。
阿冰爱自己的主人,懂得去护主,但可怜的阿冰永远摆脱不了那一次屠杀的恐惧,留下了“亮鞭”的丑陋窘态,只要见到胖子或受到恐惧就“亮鞭”。“亮鞭”的阿冰和危机中的仁厚村一样,都没有逃脱悲惨厄运走向了生命的终结,仁厚村在一次次的抵抗中走向消亡,阿冰在逃避中难逃死亡,它用“第二次生命”见证着仁厚村在现代化进程中毁灭。阿冰的命运终未逃脱被勒死,仁厚村也难逃被取代,“我们没有家园了,不是真正的家园而暂居这里的阿冰也没有了家园和生命。真正的狗没了,我们又成了一群丧家的犬,我们将到何处去,何处又将怎样等待着我们呢?”“从此再也寻不着一种归属的感觉了。”[5]
三、情感想象的寄寓
有研究者讨论《草鞋权贵》时指出“通过‘狗形象将全文串联起来,虽然这里的‘狗形象不是摸得着的实物,但却抹杀不了它在小说中的符号意义。”[1]贾平凹注重“小说背后的深层寓意,文本背后的东西”,他挖掘狗的神秘性、延展狗的特性、升华狗的意蕴,将它们融入到其他动物或人的形象中,塑造出了“看山狗”、“金狗”、“狗尿苔”等。他曾在《浮躁》的序言中说:“我欣赏这样一段话: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人间宇宙的感应,发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
“看山狗”的叫声“声巨如豹地,此起彼伏,久而不绝。这其实不是狗咬,是山上的一种鸟叫。”其他地方都没有,单州河有,“便被视若熊猫一样珍贵又比熊猫神圣,做各种图案在门脑上,屋脊上,‘天地神君亲牌位的左右。”[6]《浮躁》中作者特别强调“看山狗”在州河的独一性,因为独有就有了它的宝贵与神秘,单若只是狗叫倒也没有其他的神秘性,可是这种叫声是由一种鸟发出来,鸟与“狗叫”合为一体就产生了神秘,人们便对它顶礼膜拜,祈求安福。通过“看山狗”的神秘文化,作者挖掘着一种历史感,州河深沉的历史变迁,州河上人们瞬息万变的历史命运。
《浮躁》中的主人公“金狗”“胸前有一青痣,形如他胸前墨針的‘看山狗图案”,遂取狗字以辟邪,又因是金字辈,从而取名叫金狗。细读作品会发现,金狗一生命运波折不断,得一时失一时,再看这个名字就不难理解,在中国五行测命中,金命是最好的,而狗在动物中又最不容易死,只要没彻底死一碰土就会活过来,“金”字与“狗”字结合所得的“金狗”一词也就不同凡响,“金狗”之名既隐喻着他艰难多舛的命运,也隐含着他精神中的不屈与坚强。
“狗尿苔原本是一种蘑菇,有着毒,吃不成,也只有指头蛋那么大,而且还是狗尿过的地方才会长出来”[7]4。作者在《古炉》中给平安一个“狗尿苔”的绰号,是对平安这个人物的充分把握。古炉村正处于革命热情饱满的时期,对于人的成分非常看重,像平安这样出生不好、背景有问题且长的又小的孩子,村里人根本不正眼看他。“狗尿苔”之名成为人们挖苦他的“工具”,他也正如只有狗尿过的地方长出的“狗尿苔”,成了古炉村的“下等人”。
当然,狗鼻子灵敏的本事在“狗尿苔”的身上极尽发挥,“狗尿苔”俨然像狗一样有一个灵敏的鼻子能够闻到别人都无法闻到的气味,而这些气味都预示着灾祸的发生或是死亡的到来,“他经过麻子黑的门口时闻到了那种气味,不久麻子黑的娘就死了;在河堤的芦苇园里闻到了那种气味,五天后州河里发了大水;还有,在土根家后院闻到了一次,土根家的一只鸡让黄鼠狼子叼了;在面鱼儿的身上闻到了一次,面鱼儿的两个儿子开石和锁子红脖子涨脸打了一架。”[7]8气味成了全书的神秘与线索,而“狗尿苔”灵敏的鼻子让他成了揭开故事的使者。
四、结语
“贾平凹文学创作区别于中国当代作家的特异之处就在于:在存在之上所建构起来的审美意象世界。”[8]的确,贾平凹在其小说的创作中特别是长篇小说的创作中対意象进行着群像式的展示,不管是自然意象,人、事意象,故事和情节意象,还是社会、文化与民俗意象[9],都为其小说增色不少。“狗”意象作为贾平凹小说自然意象中的一小部分,其丰富的内涵升华了小说作品内容的深刻,也不枉作者不遗余力的刻画。古人的诗词歌赋用意象化境,贾平凹创作小说也用此法,将不言之言、难言之情寄托于“狗”意象之中,让人细细品味、回味无群。
[参考文献]
[1] 郝雪雯.严歌苓小说中的动物形象描写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4.
[2] 杨 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67.
[3]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上海译林出版社,2010:359.
[4] 王丽敏.贾平凹笔下的性、狗及其相关——以《废都》、《土门》和《秦腔》为例[J]. 语文学刊,2010(4):42-44.
[5]贾平凹.土门[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197.3.
[6]贾平凹.浮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4.
[7]贾平凹.古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8]韩鲁华.精神的映象:贾平凹文学创作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2003:31.
[9]费团结.贾平凹长篇小说意象论[J].陕西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57-62.
Analysis the Image of “Dog” in Jia Ping-was Novels
MU Jiang-wei
Abstract: Jia Ping-wa hasnt written a novel particularly about“dog” so far,but many“dog” images are depicted in his novels. The dogs are the symbol of real world and carrier of peoples spirit,whose rich connotation makes the content of novel more profound ,and also becomes a non-negligible part for readers to study and read Jia Ping-wa novels.
Key words: Jia Ping-wa;novel;image;d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