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继 东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留坝张良庙与张良之关系考论
史 继 东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位于陕西省留坝县的张良庙,历来被认为是张良晚年隐居辟谷之地。然而历史证明张良并未在此隐居,也没有来过留坝。位于山顶的张良老庙很可能是三国张鲁所修建的天师堂,并不是专门祭祀张良的。今天的“汉张留侯祠”乃清康熙年间的滕天绶所修建,后经数次翻修扩建。关于张良的纪念性建筑与遗迹在全国较少且分散,而陕西留坝的张良庙不仅专为祭祀、纪念张良而建,而且集中反映了张良传奇的一生与高洁飘逸的道家人格理想。紫柏山的自然环境与张良庙相映成趣、浑融一体。这使张良庙突破了张良这一范畴,而具有了更为广阔而永恒的历史与哲学意义。
留坝张良庙; 张良; 紫柏山; 天师堂
在陕西省留坝县城北十五公里,秦岭西南麓紫柏山下,有一座张良庙,祭祀的就是鼎鼎大名的汉初三杰之一——留侯张良。此庙在道教中享有盛名,被誉为“全国道教十大洞天之三”、“西城太玄极真洞天”。张良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辅佐刘邦开汉家四百年基业,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全始全终。其人生经历成为历代士人理想化的人生模式,受到后世的敬仰与赞颂。而紫柏山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尤其夏天,清逸凉爽,是避暑胜地。这两方面的相得益彰使得张良庙一年四季游人如织,香火极旺。
这座张良庙为什么会修建于此呢?《续修陕西通志稿》载:“留侯张子房辟谷处,在(留坝)紫柏山,有碑。”[1]《汉中府志》载:“紫柏山,(留坝厅)西北五十里,层峦耸秀,古柏阴森,山顶暨山椒均有留侯祠,相传张子房辟谷于此。”[2]161清同治《留坝厅志》载:“山麓有碑亭寺,不知何时某立碣于寺前,曰‘汉留侯张子房先生辟谷处。’”[2]162据上述资料的记载,留坝紫柏山是张良晚年远离朝廷,归隐辟谷之地。再加上张良被封留侯,此处又名留坝,又有寺、有庙、有碑、有记载、有传说。因此,更加使人坚信这些材料的说法,然而历史事实恐不是如此。揭开这一事实真相的关键在于弄清张良晚年是否远离朝廷、隐居山林。对此最为权威的资料当然是《史记·留侯世家》与《汉书·张良传》。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史记·留侯世家》[3]1594
《汉书》所载基本与此相同。这段文字虽被安排在张良传记的最后,但很明显,这是一段补叙。张良从高祖平陈豨在汉十年(公元前197年),萧何被封相国在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次年,刘邦去世,张良的这番话就是在此期间所说。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好像张良从此就远离朝廷,离家出走归隐山林了。但其实这只是张良的愿望罢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谓辟谷、导引轻身,也不过是不吃五谷杂粮,屈伸手足、锻炼身体罢了,根本不用离家。更何况张良在说了这番话之后,并没有出走。“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3]1592。很明显,就在张良说从赤松子游的第二年,他还在长安,参与国家大事。因此,至少在公元前195年之前,张良是没有离家远游的。
此后八年,在《留侯世家》以及《汉书·张良传》中都没有了关于张良的任何记载。然而在《史记》其他篇章我们还能发现一些线索。据《史记·齐悼王世家》载:“于是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3]1562据《史记·汉兴以来诸侯年表》载齐悼王去世在孝惠六年,齐哀王元年当孝惠七年,由此可见,在孝惠七年,张良还曾作为朝廷使臣立齐悼王之子刘襄为齐王,他还在朝廷而没有隐居。
至此以后,《史记》和《汉书》中便没有了关于张良的直接记载,直至高后二年去世①。这两年空白时间给了小说家们很好的想象空间。张良远游,甚至羽化登仙的故事便层出不穷地应运而生了。仅在陕南,除留坝外,张良辟谷读书的地方尚有数处之多,像旬阳的“子房观”、城固的“子房山”及洋县的“子房山”,据各自县志的相关记载,都传为张良辟谷读书处。此外,山西省襄汾县龟山上亦有“张良庙”,据该县县志所载亦为张良辟谷处②。那么这两年,张良真的离家辟谷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史记·吕太后本纪》中有一段关于张良之子张辟彊的记载:
①关于张良的卒年,《史记》载为高后二年,而《汉书·张良传》则作汉惠六年,王先谦《汉书补注》只点明了两书差异,并没有作考证说明。由于材料缺乏,司马迁离张良较班固为近,因此本文暂从《史记》。
②《襄陵县志》(民国八年版)记载“留侯祠在龟山上……少石山在龟山后,为子房辟谷处,旁有黄石祠”。
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发丧,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彊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辟彊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乃如辟彊计。太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3]275
张辟彊在《史记》中凡两见,另一处是《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上崩,大臣用张辟彊计,吕氏权重,以吕台为吕王。”[3]945而《汉书》中则只《外戚传》一见,为同一事件。可见此后他并没有突出的政治才能及出色表现,更何况他当时年止十五,官只是未入流的侍中,竟能如此洞彻朝局,对吕后心思的揣测更是入木三分,竟然让久居官场,熟谙为官之道,圆滑世故的陈平言听计从,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因此,在汉代就有人对此提出疑惑,扬雄在《法言》中说:“或问甘罗之悟吕不韦,张辟彊之觉平、勃,皆以十二龄,茂、良乎?”[4]30认为幕后出主意的其实是张良。徐祯卿更是注意到了其中的春秋书法:“书留侯子,惜留侯也。”[5]215他们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么张良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替自己向陈平献策呢,这要从张良政治立场的转变说起,我们先看下面一段记载: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 ”[3]1591
我们若考察张良的政治态度就会发现,如果说张良在刘邦易太子事件之前都是被动出主意的话,那么在为吕后出主意请商山四皓之后,他就主动地靠近吕后及太子,处处为太子谋划了。如汉十一年,黥布反,刘邦带病将兵而东,此时卧病在床的张良一反常态,“自强起”,利用送刘邦出征的机会说服刘邦“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3]1593。并被刘邦任命为太子少傅。刘邦平定黥布回朝,自己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就更加想更换太子。而此时“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更是主动劝谏。在劝谏无果之下虽因疾不视事,但暗中却安排计策,使商山四皓随太子一同出现在刘邦的面前,从而彻底打消了刘邦更换太子的心思。可以说,刘盈能顺利登上帝位,继而吕后能以太后的身份执掌朝政,张良的作用是非常大的。因此才有吕后的“德留侯”,所以,当张良要辟谷时,吕后极力反对,张良只好作罢。吕后对张良万分感激。如何感激呢,在吕后看来当然是在京城享受无上的荣华富贵。连辟谷都不允许,张良要彻底离京归隐,吕后怎么可能同意呢?因此,此时张良最大的可能就是居住在京城。公元前187年,孝惠帝去世,吕后与陈平、周勃为代表的汉初功臣之间的矛盾便重新浮现。张良十分了解吕后的刚毅与手段,为维护自己的权力地位,对汉初功臣集团下手恐怕已是箭在弦上,因此才有“太后哭,泣不下”。所以张良让其子向陈平献计,通过尊荣诸吕的方式平息了这场危机,可谓显示出了超人的洞察力。至于为何不亲自说出,在于张良一直以帝王师自居,所献计策的对象只能是刘邦或者是吕后,他是不大可能直接向陈平献策的,因此才让张辟彊代自己献策。而陈平对此当然心领神会,知道此计出于张良,当然也就欣然接受了。由此看来,至少张良在公元前187年尚在京城,而此年离他去世只有一年时间了。
另外,张良晚年体弱多病,身体状况不允许他长途跋涉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隐居。《史记·留侯世家》对此不止一次地记载。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3]1588(汉三年以前)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3]1591(汉五年)
留侯病……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3]1593(汉十一年)
虽然按照韩兆琦的解释,留侯杜门不出岁余是有政治原因的,那就是刘邦的诛杀功臣。然而张良本身多病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他怎么可能在自己人生最后的两年,拖着久病的身体,翻越秦岭,来到留坝隐居呢?而山西省襄汾县离西安近八百里,可能性就更小了。此外,张良死于吕后二年,赐葬长陵,是有明确记载的。宋人宋敏求《长安志》卷十三载:“张良墓在(咸阳)县东北三十六里,留侯陪葬长陵,与高祖陵相去五里。”[6]97元人骆天骧《类编长安志》卷八《山岭冢墓》亦载:“张良墓在咸阳县东北三十六里。……留侯陪葬长陵,与高祖陵相去五里。”[7]547看来,张良在晚年一直居住在长安,并没有隐居他乡,羽化飞升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因此,留坝的张良庙并非张良晚年隐居辟谷之地,张良恐怕也从来没有到过留坝紫柏山。《留坝厅志》云:“岂知侯初从汉王至褒中时未曾辟谷,其功成辟谷,为吕后强食而卒,不闻远居深山在七八百里外。《华阳国志》《水经注》《太平寰宇记》诸书皆好奇,往往载神仙之事,而于此山皆不云留侯曾居是,此说乃起自近代也。”[2]162这段话不仅否定了留坝的张良庙是张良的辟谷之处,同时也否定了其他号称张良辟谷之地的说法。康熙朝编撰的大型类书《古今图书集成·汉中府》载:“紫柏山,在(凤县)县南一百三十里高峻,多出紫柏,上有七十二洞,异人多隐于此,盛夏凝冰不消”“紫关岭,在(凤县)县南一百五十里,形势峻险,为虎狼薮,故设关于下。”也同样没有提及张良庙。若我们翻阅明嘉靖《汉中府志》、清康熙《汉南郡志》,以及康熙前历代文人政要咏颂汉中山水古迹的诗文,也没有关于张良庙的记载及咏颂。由此看来,此处为张良辟谷隐居处的说法是靠不住的。
既然张良一生从来没有来过留坝,更不曾在此隐居辟谷,那么在留坝为何会有这座“汉张留侯祠”呢?据《留坝厅志》载:
《水经注》云:“沔水西山上有张天师堂”……张天师者,汉张鲁所立,鲁祖陵父衡,皆造作道书以惑巴汉之民,谓之天师道。民奉其道必祀天师堂,所祀不知何神,以意度之,殆留侯也。《道藏》有《张天师世家》八卷,其始祖为留侯,九传而至张陵。天师之名自陵起。陵既以鬼道惑人而托诸留侯传至其孙,必率奉道之人祀其先祖,而立留侯主于天师堂中,亦自然之事也。子房山、留侯洞与此山之留侯庙盖皆汉代天师堂之遗迹,后人不得其有庙之故,遂凿为辟谷之说,讹以传讹,无人是正。[2]162
《道书》又言“巴汉间天师堂数百所,是时凡奉道之地皆立天师堂,其存于今者惟此三处耳”。张陵最初在西蜀鹤鸣山创立五斗米教,并建立二十四治,即二十四教区,尤其以川西北和陕南最为密集。仅在汉中郡就有浕口治、后城治、公慕治三个教区,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张陵的九世祖据《道藏·张天师世家》载,就是留侯张良。而张良与道家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晚年羽化飞升成仙的故事又广为流传。因此,无论张良与张道陵的关系是否如《道藏》所言,假托留侯之名进行传道设教对于张道陵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因此在他所建的天师堂中供有张良的神主,应是理所应当的。而张陵之孙张鲁以五斗米教统治巴、汉一带更长达三十多年,可以说这一时期是五斗米教最为繁盛的时期。史称“民夷便乐之”,朝廷“力不能征”[8]198。张鲁在此遍建天师堂,供奉其祖张陵张天师的同时,亦立张良之神主于堂上。当时,巴汉间天师堂有数百所,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师道在此地逐渐衰落,向北发展,这些天师堂也逐渐破败。后人见庙内有张良之牌位,不解其意,便以讹传讹,误以为是张良当时辟谷隐居之处,因此洋县、城固等地都发现了相类似的张良牌位,从而形成了在陕南有多处张良隐居辟谷遗迹的现象。由此看来,此庙最初并不是专为祭祀张良而建,而是一座供五斗米教信徒所参拜的天师堂,最初建在山顶,与张良的关系并不大。
那么从什么时候起,此庙被认为专为祭祀张良而建呢?在隋唐时期,这种说法还没有出现。明末汉中进士李一鳌在《紫柏山免粮记碑》说:“隋唐来古庙棋列,名与五台、蓬峨并崇。盛於宋,极於明,头陀猬集,铎诵四闻。缙绅游士过必登,登必览,遍数日徘徊不忍去。云栈奇概,此称绝胜。”[9]190据此,此庙之所以闻名,并不是它和张良的关系,而是因为古庙众多,山景奇绝。道光十五年《留坝厅志》中有一篇《留侯庙碑记》,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汉中知府滕天绶所作,详细记载了该庙的建修缘由:
余承乏守汉中八年矣。庚午、辛未、壬申旱荒,奉督抚命,运汉米入西安, 以济兵饷。北出云栈,过紫柏山山麓,石碑上书曰:汉留侯张子房先生辟谷处。余望山遥拜,遂假寐山中。梦三人皆黄冠野服,仪貌奇古。余迎而揖之坐,问其姓名。……一人不言,其二人曰:此即“功成身退”四字君,当谛思。余乃下拜,三人忽不见,余亦梦觉,但见紫柏嵯峨,白云缭绕而已。余坐忆梦,其一人为子房无疑。其二人倘所谓黄石公、赤松子非也夫?……余生平景仰子房之品,并企慕赤松、黄石之高风,今乃梦寐见之,故建立庙貌,以祀三先生,而概论其道书之。
这段文字中提到了紫柏山麓下的石碑,上书:“汉留侯张子房先生辟谷处。”这块石碑何时所立已不可考了,今天所见已不是原碑,而是道光元年程春海侍郎书。据滕天绶所说,他建此庙的原因是因为在山麓下假寐,偶做一梦,梦见张良及黄石公、赤松子。此事的真实性当然已无从考证,但他仰慕张良之高风,过此见到石碑,深有感触,为瞻仰张良而建此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此,便有了今天的“汉张留侯祠”,而山顶的五间庙宇被称作了张良老庙。至此,无论是山顶的老庙,还是山麓新建的庙宇都和张良有了直接的联系,变成了专门祭祀张良的庙宇。此后又有观察丰绅、太守严如熤等相继修理,“道人陈松石复兼并碑亭寺(当是赵贞吉诗碑)基地,增修祠宇、客舍,筑亭凿池,培以花木,往来行人必游览焉。于是留侯庙之名益著,而题咏者遂以为侯辟谷于此也”[2]245。今天所见庙中碑文大多如此,于是张良在此辟谷读书的说法便广为流传,为世人所接受了。
地方志可以说是研究本地历史文化的活化石,有极高的历史价值。然而关于本地的历史名人、名胜,它往往载录杂闻传说,但不作考证。其目的在广人所闻的同时,恐怕也有故意抬高本地地位和扩大本地影响的因素。我们对此要采取审慎的态度,不能一概信之。在这一点上,《留坝县志》堪称楷模。本来,张良庙为张良隐居辟谷之地的观点已广为流传,得到认同,并因此使得紫柏山和留坝名声日远。但它却能对此客观分析,从而推翻这一有利于本地的传闻,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通过以上考证我们可以大体得出以下结论:位于紫柏山山顶的庙宇很可能是三国张鲁所建的天师堂,目的在于传教而非祭祀张良,张良亦并未在此辟谷隐居。庙台子的“汉张留侯祠”乃是康熙年间滕天绶所修建。经后人数次扩建翻修,遂成今天的规模。既然留侯庙并不是张良的遗迹,那是否就降低了留坝张良庙的价值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即便张良从未到过留坝,更不曾在紫柏山隐居,但留侯庙仍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
首先,留坝“张良庙”是目前所知的有关张良纪念性建筑中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的一座祠庙。由于张良淡泊名利、功成身退,《史记》《汉书》等资料对其行迹记述简略。因此,关于他的遗迹与纪念性建筑较之同为汉初三杰的萧何、韩信要少很多。比如张良的故里在哪,现在都不能确定,有河南襄城、山西屯留、山西襄汾、安徽亳县、河南郏县等观点。而这些地方有关张良的遗迹或者出于传说,或者已被历史淹没,所遗留下来大多是星点痕迹,不成规模。有关张良的墓地大多也都是象征性的,而非真实的墓地。有关张良的祠庙,全国虽有很多,但大多破败不堪。其中最为集中的除留坝外,要数张良的食邑之地留(今江苏沛县南)。留地的祠庙大约在汉代就有了,但到唐代晚期,就已经年久失修、满地蔓草青苔了。刘长卿《归沛县道中晚泊留侯城》云:“访古此城下,子房安在哉。白云去不反,危堞空崔嵬。伊昔楚汉时,颇闻经济才。运筹风尘下,能使天地开。蔓草日已积,长松日已摧。功名满青史,祠庙唯苍苔。百里暮程远,孤舟川上回。进帆东风便,转岸前山来。楚水澹相引,沙鸥闲不猜。扣舷从此去,延首仍裴回。”此诗恰好能证明在唐代,留侯庙、留侯城虽尚存,但已颓败。宋代,梅尧臣、邵雍、刘敞、范成大等亦曾游历过此庙。但据刘敞《留城子房庙》云:“我行觅遗迹,城邑空苍苍。”可知,宋代以后,此处的张良庙就不存在了。安作璋《汉高帝大传》中说:“他(指张良)的封地留城,在沛县东南十五里处,如今已淹没在烟波浩淼的微山湖中,其余几处张良祠庙也大都倾圯。”[10]409这是非常符合历史情况的。而今天的留坝“汉张留侯祠”占地达1.24万平方米,祠庙有大小9个院落,楼殿庙舍、亭台房舍156间,建筑群规模宏大,风格各异,是目前全国保存最完整,香火最旺盛的祭祀张良的庙宇。
其次,张良庙通过各种建筑和布局,完整而形象地展现了张良的生平经历、典故故事以及他与道教的渊源。前文已说,全国关于张良的遗迹不仅少,而且相对分散,并大多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使我们很难在一个地方了解到有关张良的相对完整的情况。然而留坝的张良庙为我们弥补了这一遗憾。庙内很多建筑及布局生动形象地反映了张良的生平故事,从而披拂了浓郁的人文内涵。走进张良庙,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座横跨在山间小溪上的小桥,这便是进履桥。桥上山风习习,桥下溪水潺潺。取张良在圯桥为黄石老人三进履之意。在大殿院北侧北花园内西南角有一座名叫拜石亭的六角亭,《史记·留侯世家》黄石公授张良书后说:“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3]1594后来,张良过济北,果然见谷城山下有一堆黄石,张良下拜,并捡起一块,供奉于祠堂中。拜石亭就取自这个典故。大殿后院的回云亭,取张良功成身退来到紫柏山,云回雾荡、心与天游之意。而那座茅草盖就的草亭,正是传说中张良隐居辟谷时弹琴吹箫之处,既取意琴亭草舍之高雅,又取留侯功成不居之意。而张良庙的最高建筑——授书楼,其寓意也很丰富,不仅有修道之人必须经过神仙点化之意,把它建在最高处也有尊师重道的内涵。总之,此处的每一个景致、每一处房舍、院落、陈设,都在讲述着张良的故事,我们身在其中能感受到张良传奇人生的精彩与功成不居、求仙访道的飘逸。
其三, 张良庙的地理环境及布局设施与张良所代表的道家思想及人格理想完全吻合、相得益彰。如今的张良庙已不再仅仅是为了祭祀张良,它所表达的人文价值,已经完全超过了它本身真实的分量。无论张良是否到过这里,是否在此隐居辟谷,人们都对他运筹帷幄的智慧人生赞叹不已,对他功高不居的高风亮节无限景仰,对他与自然合一的超然飘逸无比羡慕。张良的人生轨迹及人格理想正是道家人生观的最高境界。而紫柏山主脉气势磅礴,远观如龙腾虎跃,故又名“如龙山”。山上古树参天、层峦叠翠,山中又有许多天然石窟,历来都是隐士高人隐居之所的最佳选择。而张良庙整个建筑群坐南向北,依山势自然向上,延伸到山上,与山林融为一体。依山傍水,周围五山环抱,碧水萦绕,云山雾罩,鸟语花香,真称得上人间仙境,这与道教典籍中所描述的神仙居住之地非常吻合,也与道家道法自然、感通天地、崇尚自然、寄情山水的思想相一致。因此,与张良归隐山林、回归自然的人生理想十分契合。我们置身其中,也能够远离尘嚣、忘怀得失,使心灵得到净化、境界得到提升,享受自然的宁静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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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曹 骥]
2016-10-20
2016-12-10
史继东(1981-),男,文学博士,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和地域文化。
陕西省教育厅专项项目(2013JK0449)
K928.72
A
1673-2936(2017)01-004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