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北大荒”的野生动物中,野雉多,狍也多。狍子是那种反应不够灵敏的动物,故人多叫它们“傻狍”。当时,我在连队当小学老师两年。小学校的校长是转业兵,姓魏,待我如兄弟。他是连队出色的猎手之一。冬季的一天,我随他进山打猎。
我们在雪地上发现了两行狍的蹄印。他俯身细看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是一大一小。顺踪追去,果然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只狍。体形小些的狍,在我们的追赶下显得格外的灵巧。它分明企图将我们的视线吸引到它自己身上。雪深,人跑不快,狍也跑不快。看到那只大狍跑不动了,我们也终于追到猎枪的射程以内了;魏老师的猎枪也举平瞄准了,那体形小些的狍,便用身体将大狍撞开了。然后它在大狍的身体前蹿来蹿去,使魏老师的猎枪无法瞄准大狍,开了三枪也没击中。魏老师生气地说:“我的目标明明不在它身上,它怎么偏偏想找死呢!”
傻狍毕竟斗不过好猎手。终于,它们被我们追到了山顶上。山顶下是悬崖,它们无路可逃了。
在仅仅距离它们十几步处,魏老师站住了,兴奋地说:“我本来只想打只大的,这下,两只都别活了。回去时我扛大的,你扛小的!”他说罢,举枪瞄准。
在悬崖的边上,兩只狍一前一后,身体贴着身体。体形小些的在前,体形大些的在后,在前的分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它的眼神中有一种无悔的义不容辞的意味,似乎还有一种侥幸——或许人的猎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吧?
它们的腹部都因刚才的逃奔而剧烈起伏。它们的头都高昂着,眼睛无比镇定地望着我们。体形小些的狍终于不再看我们,将头扭向了大狍,仰望大狍。而大狍则俯下头,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背、颈子。接着,两只狍的脸偎在了一起。
我心中顿生恻隐。
正奇怪魏老师为什么还没开枪,向他瞥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将枪垂下了。
他说:“它们不是一大一小,是夫妻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
他又说:“看,我们以为是小狍的那一只,其实并不算小呀!它是公的。看出来没有?那只母的是怀孕了啊!所以显得大……”
后来,他盘腿坐在雪地上,吸着烟,望着那两只狍。我也盘腿坐下,陪他吸烟,陪他望着那两只狍。
那一刻,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漫上山头,将雪地染得像罩了红纱……两只狍在悬崖边相依相偎,身体紧贴着身体,眷眷情深,根本不再理睬我们两个人……
(选自《今日文摘》2009年第5期,有删改)
心湖涟漪
“傻狍”是包括作者在内的大多数人对狍子的印象,但当作者在凭借武器和充足的体力将一对狍夫妻赶上绝路时,却看到了震撼心灵的一幕。文章在讲述这个感人故事的同时,也让我们的灵魂得到了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