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御街行》考辩

2017-04-13 23:06余敏芳
西部学刊 2017年3期

摘要:柳永《御街行》虽然包含有祝寿的内容,但它并不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圣寿词。他首创以郊礼入词,叙写的是南郊祭天大典后金鸡敕赦、君臣庆贺的场面,展现了天书事件对昊天祭祀礼仪的影响,以词证史,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史学价值。词中记述礼仪之隆重,展现对于承平时代和君主统治的颂扬,是柳永以词投献,希冀仕进心态的表现。可以大致推断,此词作于天禧元年(1017)真宗南郊大典之时。

关键词:御街行;圣寿;金鸡敕赦;南郊

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唐圭璋《全宋词》收录柳永《御街行》全文如下:

御街行·圣寿

燔柴烟断星河曙。宝辇回天步。端门羽卫簇雕阑,六乐舜韶先举。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恩霈均寰寓。赤霜袍烂飘香雾。喜色成春煦。九仪三事仰天颜,八彩旋生眉宇。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

唐先生注中所及“毛校乐章集”是指明人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中所录柳永《乐章集》一卷。毛晋选词存词之功虽不可没,但其《乐章集》一卷“宋词之传于今者,惟此集最为残阙。晋此刻亦殊少勘正,讹不胜乙”,[1]40在分调、字句上舛误颇多。如《河传》之“露清江,芳交乱”,“清”字当作“净”;《如鱼水》之“兰芷汀洲望中”,“中”字当作 “里”;《夜半乐》之“嫩红光数”,“光”字当作“无”;“金敛笑争赌”,“敛”字当作“钗”。更甚者,有些篇章,妄增题序,掩其真面。故毛校《乐章集》中的选词、题序,不可尽依其旧而不细加辨别。

目前常见的柳永词注释、评译本中,对这首词成两种不同看法。一是沿袭毛本旧说,以此词为皇帝祝寿之作,如姚学贤、龙建国编纂的《柳永词详注及集评》。[2]二是持中立意见,不做评价。如朱德才主编的《张先柳永词增订注释》,[3]谢桃坊《柳永》。[4]三是持否定意见,以为此词为祭天之作。如薛瑞生《乐章集校注》,周笃文、马兴荣主编《全宋词评注》,[5]吴熊和总编《唐宋词汇评》。[6]

词本事的判断根本依据是词章文本。此词开首即言“燔柴烟断星河曙”,交代事件和时间。“燔柴”,烧柴祭天,古代的一种祭天之礼。《礼记·祭法》:“燔柴于泰坛,祭天也。”[7]1588《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郑玄注:“三祀皆积柴实牲体焉,或有玉帛,燔燎而升烟,所以报阳也。”[8]757郑玄所说的禋、柴、燎三祀祭祀的对象不同,但祭祀方式都是将牺牲玉帛置于堆积的柴草上,焚烧以使烟气达于天。宋沿古制,以燔柴之礼祭天,故《宋史·乐志十》有云“燔燎具扬,礼仪既备。” [9]2133依宋制,祭天礼开始于丑时,所以皇帝礼毕乘辇回宫当在拂晓,这也就是词中所述“烟断星河曙”“寶辇回天步”。

“端门羽卫”以下,则写敕赦场景。《事物纪原》:“北齐赦日,令武库设金鸡及鼓于阊阖门右,挝鼓千声。宣赦建金鸡,或云起于西凉吕光,未知孰是。究其旨,盖西方主兑,兑为泽,鸡者巽神,巽主号令,故合二物置其形褐于长竿,使众睹之。”[10]133金鸡宣赦魏晋南北朝时已有之,而缘起则归于《易经》五行八卦学说。唐制,“国有大赦,则命卫尉树金鸡于阙下,武库令掌其事。”[11]29“赦日,武库令设金鸡及鼓于宫城门外之右,勒集囚徒于闻前,挝鼓千声讫,宣制,放其赦书颁诸州,用绢写行下。”[12]2138唐时,国家大赦则竖金鸡,赦宥仪式地点多在东都洛阳南门之正门端门,又称“端门敕赦”。宋沿袭前制,仪式内容更为丰富,形式也更完善。《宋史礼二十》从制度层面记载了金鸡敕赦仪式的过程:“其日,刑部录诸囚以候。驾还至宣德门内幄次,改常服,群臣就位,帝登楼御坐,枢密使、宣徽使侍立,仗卫如仪。通事舍人引群臣横行再拜讫,复位。侍臣宣曰‘承旨,舍人诣楼前,侍臣宣敕立金鸡。舍人退诣班南,宣付所司讫,太常击鼓集囚。少府监立鸡竿于楼东南隅,竿末伎人四面缘绳争上,取鸡口所衔绛蟠,获者即与之。楼上以朱丝绳贯木鹤,仙人乘之奉制书循绳而下,至地以画台承鹤,有司取制书置案上。合门使承旨引案宣付中书、门下,转授通事舍人,北面宣云‘有制,百官再拜。宣赦讫,还授中书、门下,付刑部侍郎承旨放囚,百官称贺。合门使进诣前,承旨宣答讫,百官又再拜,舞蹈,退。”[9]1866而宋人周密《武林旧事》则从仪式观礼角度记载仪式活动的盛况:“车驾登宣徳楼,楼前立大旗数口,内一口大者,与宣徳楼齐,谓之‘盖天旗。旗立御路中心不动,次一口稍小,随驾立,谓之‘次黄龙。青城、太庙,随逐立之,俗亦呼为盖天旗。亦设宫架,乐作。须臾,撃柝之声,旋立鸡竿。约高十数丈,竿尖有一大木盘,上有金鸡,口衔红幡子,书‘皇帝万岁。盘底有彩索四条垂下,有四红巾者争先縁索而上,捷得金鸡红幡,则山呼谢恩讫。楼上以红绵索通门下一彩楼上,有金凤衔赦而下,至彩楼上。而通事舍人得赦宣读,开封府大理寺排列罪人在楼前,罪人皆绯缝黄布衫,狱吏皆簪花鲜洁。闻鼓声,疏枷放去,各山呼谢恩讫。楼下钧容直乐作,杂剧舞旋,御龙直装神鬼斫眞刀倬刀。楼上百官赐茶酒,诸班直呈拽马队,六军归营。至日晡时礼毕。”[13]936北宋在宫城南门之中门宣德门立金鸡宣赦,在朝廷官员完成承旨、立鸡竿、集囚、取书、宣赦、释囚等系列仪式后,还增添了舞蹈、音乐、杂剧、茶酒等君臣互动的娱乐性活动。柳词“端门”以下写羽卫雕阑,六乐齐发,鹤书飞下,鸡竿高耸,是敕赦场景的写实性描写。

下阙笔力重心转向群臣称贺。“赤霜袍”,帝王祭天所着礼服。“驾乘玉辂,冠服如图昼间星官之服,头冠皆北珠装结。顶通天冠,又谓之巻云冠,服绛袍,执元圭”,[13]907“帝服通天冠、绛纱袍,乘舆以出。”[9]1642“九仪三事”指文武百官。三事指三公;九仪,周代对九种命官的授命仪式。《周礼·春官·大宗伯》:“以九仪之命,正邦国之位。”[8]761八彩指八种色彩,《春秋演孔图》有“尧眉八采”的记载。“椿龄”言长寿,语出《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14]16萝图,罗列图集,《淮南子·览冥训》:“援绝瑞,席萝图。”高诱注:“罗列图籍以为席蓐。”[15]65以图籍为席,坐于其上,引申为坐有四海,有疆域之意。皇帝穿着赤霜袍,脸上的喜气如春日暖阳;群臣颂赞君王健康长寿,睿哲圣明,国祚永享。庆贺的场面庄重祥和,饱含着作者对君臣融洽下太平治世的赞咏,对君主仁德的颂扬。

根据以上对词的文本解读与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整首词绘录的天子祭天而还后金鸡敕赦、群臣拜贺的场景与过程,其细节、流程正与相关文献记载相吻合,说明这首词是对当时仪式活动的写实性表现,并非主观想象,凭空虚构,内容上是真实可靠的。这也与柳词都市民俗词直笔实录,写照社会生活,以“真”为艺术特点的“词史”性质相一致。据《宋史·志第六十五·礼十五(嘉礼三)》、《宋史》帝王本纪及后妃列传、《东京梦华录》卷十“天宁节”、《武林旧事》卷一“圣节”、《梦梁录》卷三“皇太后圣节”有关圣节仪制的记载推定,宋代帝王圣节多是道场斋醮放生、百官上寿赐宴,并不举行祭天活动、金鸡敕赦。所以,柳永《御街行》与圣节无关,并不是祝寿词。毛晋之所以以之为“圣寿”,大概是根据词中“天颜”“天步”“椿龄”“乾坤主”等词加以推测,并未详加探究。

第二,这首词是以现场实录的方式进行创作,所呈现的是一种“现在时态”,即作者以亲历者角度客观表现事件过程,而非回顾式记忆书写。《东京梦华录》卷十言郊毕驾回:“御路数十里之间,起居幕次,贵家看棚,华彩鳞砌,略无空闲去处。”[13]931虽然祭天大典参与者都是特定官员,但是祭天回銮仪仗、御楼敕赦却是允许寻常百姓观礼的。柳永词将笔墨侧重于敕赦、庆贺活动,也从侧面反映出他当时社会身份的低微。因此,这首词当是柳永早期尚未取得功名时寓居汴京所作。

这首词写的是祭天仪式之后的金鸡敕赦、百官拜贺,那么能否据此推断它创作的具体时间呢?还是回归到文本本身。这首词提供了两个关键线索:一是天子亲自参与祭天和敕赦;二是祭天、敕赦、拜贺在时间线上顺次排列,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流程。

“宋之祀天者凡四:孟春祈谷,孟夏大雩,皆于圜丘或别立坛。季秋大飨明堂。惟冬至之郊,则三岁一举,合祭天地焉。”。[9]1642宋代祭天礼有四,即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季秋明堂祭昊天上帝,冬至南郊祭昊天上帝、皇地祇合祭虑及“有司摄事为未足以尽志,于是三年一郊而亲行之”,不郊则代之他礼,即因为担心有司主持祭天不足显示奉天之诚意,所以祭天礼实行“三年一亲郊”制,规定每三年皇帝亲自主持祭祀昊天上帝一次。祭天仪式之后要举行金鸡敕赦,宣告大赦天下,以这种方式显示合于上天之德的仁慈。据《宋史》真宗、仁宗本纪记载,两帝亲自祭天大典的时间如下表:

宋真宗 1、咸平二年(999)南郊 (十一月)丙戌,祀天地于圜丘,以太祖、太宗配,大赦天下。——宋史·卷六

2、咸平五年(1002)南郊 (十一月)壬寅,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六

3、景德二年(1005)南郊 (十一月)丁巳,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七

4、大中祥符元年(1008)

泰山封禅 (十月)辛亥,享昊天上帝于圜台,陈天书于左,以太祖、太宗配。……癸丑,御朝覲坛之寿昌殿,受群臣朝贺。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宋史·卷七

5、大中祥符七年(1014)东郊 (二月)壬申,恭谢天地于东郊。还,御乾元门,大赦。——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十二

6、天禧元年(1017)南郊 (正月)辛亥,奉天书合祭天地,以太祖、太宗并配。还,御正阳门,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除之,赏赐如东封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十九

(正月)辛亥,谢天地于南郊,大赦,御天安殿受册号。——宋史·卷八

7、天禧三年(1019)南郊 (十一月)辛未,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天下。——宋史·卷八

宋仁宗 8、天圣二年(1024)南郊 (十一月)丁酉,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九

9、天圣五年(1027)南郊 (十一月)癸丑,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九

10、天圣八年(1030)南郊 (十一月)戊辰,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九

11、明道元年(1032) 十一月甲戌,以修内成,恭谢天地于天安殿,谒太庙,大赦,改元。——宋史·卷十

12、景祐二年(1035)南郊 (十一月)乙未,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十

13、宝元元年(1038)南郊 (十一月)庚戌,祀天地于圜丘,大赦,改元。——宋史·卷十

14、庆历元年(1041)南郊 (十一月)丙寅,祀天地于圜丘,大赦,改元。——宋史·卷十一

15、庆历四年(1044)南郊 (十一月)壬午,冬至,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十一

16、庆历七年(1047)南郊 (十一月)戊戌,冬至,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十一

17、皇祐二年(1050)明堂 (九月)辛亥,大飨天地于明堂,以太祖、太宗、真宗配,如圜丘。大赦——宋史·卷十二

18、皇祐五年(1053)南郊 (十一月)己巳,祀天地于圜丘,大赦。——宋史·卷十二

19、嘉祐元年(1056)明堂 (九月)辛卯,恭谢天地于大庆殿,大赦,改元。——宋史·卷十二

20、嘉祐七年(1062)明堂 (十一月)辛亥,大飨明堂,奉真宗配,大赦。——宋史·卷十二

真宗、仁宗两朝,举行祭天大典合20次。其中:(1)柳永大中祥符元年(1008)初入汴京,1、2、3可排除;(2)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泰山封禅,距汴京路途遥远,不可能还御端门敕赦。4可排除;(3)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恭谢天地于东郊,虽目的是躬谢天地,但东郊并非祀天之礼,而是祭祀太阳,“准礼,春分朝日于东郊,秋分夕月于西郊,《国语》:‘太采朝日,少采夕月。'又曰:‘春朝朝日,秋夕夕月。'唐柳宗元论云:‘夕之名者,朝拜之偶也。古者旦见曰朝,暮见曰夕。'”[9]16855可排除;(4)仁宗明道元年(1032)躬谢天地于天安殿,皇祐二年(1050)、嘉祐元年(1056)、嘉祐七年(1062)明堂大礼于大庆殿,两殿都在汴京宫城之内,与《御街行》所述祭天队伍自外而还的情形不符,11、17、19、20可排除;(5)景祐元年(1034)柳永中张唐卿榜进士即授官睦洲团练推官离开汴京,直至皇祐元年(1049年),转官太常博士才又重新返京,后转屯田员外郎、致仕,皇祐五年(1053)离世均在汴京,[16]183或说庆历元年(1041)转官太常博士返京庆历三年(1043)又移任益州出京,至和元年(1054)后移任汴京,至离世未曾离开,[17]582综合两说,12、13、15、16可排除。

余下6、7、8、9、10、14、18从时间上看可以柳永中进士出仕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间段,前段主要是真宗朝后期、仁宗朝前期;后期主要是仁宗朝中后期,柳永人生后期。所以《御街行》创作时间还需结合柳永词总体创作趋向加以推断。

描绘城市自然风物、人情民俗是柳永在题材内容上对宋词发展的新突破,这类都市风情词有46首,约占其作品总数量的22%。这些作品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投献类,如《望海潮·东南形胜》、《早梅芳·海霞红》等是投献之作,是歌颂杭州、苏州等处的地方大员的,通过城市富裕、繁华的描绘、赞叹,间接夸扬地方官员治理的功绩,其目的在于援交、结纳,希图引荐。第二类,则主要是写都市的岁时民俗。柳永的都市节日词有《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木兰花慢·拆桐花烂漫》《二郎神·炎光谢》等,分别描绘元宵节、清明节、七夕等不同节日民俗。除了《玉蝴蝶·淡荡素商行暮》重阳词表现了传统的悲秋情感,其他节日,作者都以绚丽的色彩,铺叙的手法展现节日绚烂的风景,欢愉的人群、热闹而又富足的节日氛围,以及自我的节日享乐与陶醉。第三类则是汴京特殊生活的词作。汴京是全国经济、文化中心,同时天子所居,宗庙社稷所在,具有浓重的政治色彩。其都市生活与其他城市相比,便多了几分天子脚下与众不同的官家气派的隆重典雅,皇家色彩的高贵神秘。《笛家弄·花发西园》、《破阵乐·露花倒影》写清明节后,皇家园林金明池水中演练,帝王、百姓观战的盛景;《送征衣·过韶阳》、《永遇乐·熏风解愠》写仁宗圣寿、京城圣节欢庆场景。《巫山一段云》五首、《玉楼春》五首,虚实结合,在游仙幻境、神话传说与现实场景穿插游走,叙写真宗降圣节等诸庆节京城特有的斋醮、燃灯等庆祝活动。《御街行》写天子祭天,御楼敕赦、君臣庆贺。

柳永的都市风情词,在客观记录当时都市风物、民俗风情的同时,包含着对都市安宁、富庶生活的热情和满足。“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间,动植咸若。令人歌柳词,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太平气象,柳能一写于乐章,所谓盛世之黼藻,岂可废耳耶”。[18]44黄裳于柳氏乐章中感受到欢声和气的太平气象,柳永词中也多次写到“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迎新春》)、“太平时,朝野多欢”(《透碧宵》)、“雅俗熙熙物态妍”(《看花回》)、“雅俗多游赏”(《一寸金》),直接表达对太平时代、对承平生活的肯定,包含着对于当朝帝王统治的赞美与称颂。结合柳永《鹤冲天》中因科举不进而迸发出的愤慨、疏狂,不难推测这种隐然流露出的歌颂功德,取悦于上,夾杂着谋求仕进的一己之小欲念。故而,《御街行》创作更可能是在柳永进士及第授官之前,排除14、18庆历元年(1041)、皇祐五年(1053)。

柳永《御街行》既然和仕路进取有密切关系,那么,比较一下真宗、仁宗祭天大礼相关的仕进政策和事件,应该对判断其创作时间提供有效依据。

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封禅泰山,大赦天下,同时“令开封府及所过州军考送服勤词学、经明行修举人,其怀材抱器沦于下位,及高年不仕德行可称者,所在以闻。三班使臣经五年者与考课。两浙钱氏、泉州陈氏近亲,蜀孟氏、湖南马氏、荆南高氏、广南河东刘氏子孙未食禄者,听叙用。”[9]92“东封岁献文者甚众,命近臣考第,得草泽许申,进士祖高、洪矩。令两制试所业,差第以闻。赐申进士及第,矩同出身,高补三班奉职”。[19]1610“上自东封还,群臣献颂称贺功德者相继,惟进士孙籍献书言:‘封禅帝王之盛事,然愿陛下谨于盈成,不可遂自满假。上善其言,即召试中书,庚午,赐同进士出身。”[19]1589“诏诸路转运使、知州军缘东封遣亲属、牙校奉供至泰山者,并与迁转。未有官者,令学士院试艺,授试秩出身。”[19]1589“(杨伟)天禧元年献颂,召试学士院,赐进士及第。”[9]8152“大礼之初,贡举人献颂者甚众,惟伟及昌朝可采,故召试学士院而命之。”[20]743“天书事件”后,宋真宗祭天大礼往往奉天书而行,在常规吏部考试之外,更因为祭天、献赋称颂而特赐进士身份,一些怀材抱器沦于下位的士人通过这种方式走上仕途。虽然人数不多,但开辟了普通士子仕进的新途径。仁宗即位,逐渐废除宋真宗因天书时间而特别设立的诸庆节,祭天仪式也大加俭省,表明了他对天书事件的立场。天圣二年、五年、七年的南郊亲祀,不再奉祭天书,其敕赦除了赦免犯事戴罪之囚外,仅仅是加恩百官,并无赐第记载。由此可见,《御街行》的创作时间更可能是在真宗朝。在天下文士献赋称颂浪潮中,有赐第仕进的榜样与诱导,谋求科举,又以词赋见长的柳永希望以词称颂,获得录用,也是情理之中事。所以,排除8、9、10。

在剩下的两个选项真宗天禧元年(1017)和天禧三年(1019)中,天禧元年(1017)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首先,天禧元年是天书下降十周年,又逢真宗50岁之寿,配合三年一亲郊制度,这一年圜丘祭天前后进行了一系列庆典活动,格外隆重。“天禧元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诣玉清昭应宫荐献,上玉皇大天帝宝册、衮服。壬寅,上圣祖宝册。己酉,上太庙谥册。庚戌,享六室。辛亥,谢天地于南郊,大赦,御天安殿受册号。乙卯,宰相读天书于天安殿,遂幸玉清昭应宫,作《钦承宝训述》示群臣。壬戌,诏以四月旦日为天祥节。丙寅,命王旦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册宝使。”[9]108改元、奉天书行荐献礼、诸路分设罗天大醮、行宣读天书之礼、恭上玉皇大天帝圣号宝册、奉上太庙六室加谥册宝、亲飨六室、四月一日为天祯节,以奉天书合祭天地达到高潮。这次庆典,“三司假内藏库钱五十万贯”,[19]2039接受各路进奉,仅“河北转运使李士衡献助南郊绢布六十万匹,钱二十万贯。”[19]1991甚至一向于冬至日举行的南郊祭天也特别更改在了正月辛亥日举行。《御街行》所言“喜色成春煦”的满面春风也正是真实时令季节写照。尧眉八彩,椿龄无尽,也就不仅仅是帝王之相,仁德之君,福寿绵长的官方祝词套语,而是针对真宗五十寿辰的敬颂之词。

综上所述,柳永《御街行》虽然包含有祝寿的内容,但它并不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圣寿词。他首创以郊礼入词,叙写的是南郊祭天大典后金鸡敕赦、君臣庆贺的场面,展现了天书事件对昊天祭祀礼仪的影响,以词证史,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史学价值。词中记述礼仪之隆重,展现对于承平时代和君主统治的颂扬,是柳永以词投献,希冀仕进心态的表现。可以大致推断,此词作于天禧元年(1017)真宗南郊大典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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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余敏芳,博士研究生,五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宋代文学与文化。

(责任编辑:李直)

基金项目:五邑大学青年基金项目“宋代节俗词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