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瓦尔·多夏尔的“零号”人生

2017-04-12 22:41路易斯·弗朗斯
海外文摘 2017年4期
关键词:厌食症体重

路易斯·弗朗斯

法国顶级模特维克托瓦尔·多夏尔少年时为了穿上零号服装常常把自己饿得眼冒金星,甚至出现幻觉。身体状态最差时,她曾试图自杀。6年之后,她出书披露往事,震惊了整个时尚界。

就在事业即将起飞时,维克托瓦尔·多夏尔选择了退出模特圈,那时她刚开始听说自己进入了最受欢迎的20大模特之列,并预约为迪奥、香奈儿、赛琳、巴黎世家、缪缪、纪梵希、华伦天奴和亚历山大·麦昆等奢侈品牌出场走秀。时尚摄影大师马里奥·特斯蒂诺也注意到了她,法国鳄鱼希望她在其新广告中出镜,《时尚》杂志意大利版则给她去了电话。看起来,多夏尔有望成为又一颗封面明星。她在模特经纪公司Elite里的经纪人也因此洋洋得意。

这位18岁的法国女孩当时身高1.78米,体重约44.5千克,在纽约、米兰和巴黎等地为全球最知名的一些品牌走过秀,但她的BMI指数(即身高体重指数)仅为15,从医学范畴上讲,这意味着她“体重严重偏轻”。

多夏尔能把最小的零码时装样品穿上身,一点问题没有。问题在于,她会饿得产生幻觉;如果没产生幻觉,那她应该是晕了过去;如果没晕过去,那她应该是在哭。她回忆说,自己曾坐在迈阿密一家酒店的泳池边拍照,“我置身于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之一,却只想着结束这一生。”

她说自己那时候头发掉得厉害,与此同时,她被要求剃掉手臂和大腿上的毛——体毛过多是厌食症的一个警示性信号,因为身体极度需要保暖。她不能平躺着,那样背部会硌得疼。后来有医生告诉她,她的骨骼相当于70岁老人的。

多夏尔曾一度6个月没来例假,如今她庆幸自己还有生育能力,“我的许多模特朋友有的不能生育,有的被医生告知,要想生孩子,得先接受相关治疗。”

那时没人知道多夏尔正饱受厌食症的折磨。为了确保在工作中穿上那些小号的样品时装——每位模特都要这样,她基本上不吃东西。即便吃了,她也会服用泻药并使用灌肠剂。“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就是用力把吃的东西吐出来。我曾经试过,但从没成功过。”

我问她,是不是大多数模特患有不同程度的厌食症。她回答说:“是的,我敢肯定。每个人都劝你不要吃东西,因为要从事这一行,你必须得骨感。”她记得有一个同行,“她脸色近乎苍白,目光闪烁,如同病人。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我真担心她一下子就死掉了。”她敢肯定经常会有模特做出严重危及健康及生命的事情。“这个圈子里的女孩会说我在撒谎,但她们不能透露(这一行的)任何事情,这是一种‘缄默法则。”谁该受到谴责呢?多夏尔认为是“那些设计师,我们的形象怎样才算美由他们说了算”。

她的讲述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厌食症很快发展到了支配其生活的程度。从她在法国巴黎的街头被经纪人看中——对方对她说:“你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克劳迪娅·希弗(德国名模)”,到超剂量服用药物,中间仅过了8个月。病情发展到她把在父母房间里能找到的所有药物一下子吞进肚里的地步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着:“你又肥又丑,就是个废物。”

“我不再是真正的自己,”她回憶说,“我只想着在人世间消失,那样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从字面上理解,此时此刻,这位深受设计师、摄影师、经纪人、发型师和各品牌喜欢的模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24岁的多夏尔出了一本名为《零码》的回忆录,书中披露了她那8个月的节食经历:每天只靠3个苹果和百事极度可乐(这种无糖可乐的气泡可以使人产生饱胀感且不会长胖)果腹。在模特圈里,厌食症和贪食症是常见病,可就是没人站出来承认这一事实。

凭借这本书,身材高挑,留着齐肩褐色短发(发质至今未恢复到以前那样好),有着深邃的蓝色双眸(如同知更鸟蛋的那种蓝色)的多夏尔,成了一位吸引眼球的“吹口哨者”。这本依据其日记写成的回忆录,形象地讲述了成为一名模特需要付出的代价。多夏尔之所以要写这本书,是因为她公开支持法国一项禁止过瘦模特走上T台的议案而引起了社会关注,该议案于2015年12月获得通过,但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出版商找上门来,建议她将自己的经历写出来。

回忆录面市之后成为法国的畅销书。如果说之前T台上的多夏尔没能让自己家喻户晓,那么毫无疑问,如今她做到了。

“我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轰动。”她回忆道。她本可不必只穿着丁字裤和高跟鞋,柔弱地站在不苟言笑的设计师面前,“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犯的最大错误,我痛恨当模特,可为什么还要写这本书呢?因为我很希望自己当初在签下入行合同前读这本书,去了解这一行的真实内幕。”

多夏尔退出模特圈至今已有6年之久,但仍遭受饮食失调的折磨。就在半年前,她还常常先把自己饿个半死然后再暴饮暴食。这并非是她成长过程中遭遇的坎坷,而是为了穿上零码时装产生的压力摧毁了她与食物间的情感联系。回忆录出版后,她在全国性的电视新闻节目中被问及服用泻药的经历,下了节目,她便从巴黎知名面包店“拉杜丽”买来点心和蛋糕大快朵颐,抚慰自己。3个月内,她的体重增加了12.7千克。我在伦敦采访她时,她已走上了正轨,穿10码的衣服。我问她的体重是多少,她喜滋滋地告诉我,如今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量体重,不过觉得应该在57千克左右。“我只知道我穿10码的衣服,对此我很开心。”

可就在不久前,她被医生告知患有乳糜泻,这是一种发生于小肠的、对进食的麸质不耐受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我们聊着聊着,已到了午后两点,她还没吃午餐,于是礼貌地询问侍者:“能否来份煎鳕鱼,用橄榄油煎,不要用黄油;配菜只要绿叶菜,不要泽西皇家土豆(产于泽西岛)。”至于喝的,“只要水!”说着,她露出了模特的迷人微笑——我们都曾在广告牌上见过的那种。

时光回溯到2010年夏天,17岁的多夏尔对时装还毫无兴趣。但某天她和母亲在巴黎的玛莱区逛街时,一名模特星探朝她肩膀轻轻一拍,由此改变了她的人生道路。那时她即将参加法国一所知名大学的入学考试,也刚结束了一段感情。成为一名光芒四射的模特,满世界飞来飞去,只因天生的好身材与容貌便被人们追捧,对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很有诱惑力。而在没能考上那所目标大学之后,模特这一行就更加吸引她了。

回想起来,她觉得星探和经纪公司很清楚自己要找什么类型的女孩——和大多数在街上被发掘的模特一样,她那时只是个小女孩。“他们在你最标致的年龄(16岁或17岁)来发掘你,他们需要的是小女孩的形体。”

但并非只要身高合适、有作为模特必不可少的高耸颧骨就能被选中。“我那时候还是个幼稚的小女孩。他们专门物色15-17岁的女孩,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易于控制——她们还不知道该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一个22岁的女孩会说,‘我可不会为了穿上你们那些弱智的衣服就不吃东西。他们也知道这一套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不管用。”那时的多夏尔则完全符合要求。

“上学时,我在班里是尖子生,”她告诉我,“进入这一行后,我就想成为顶级模特。我那时太幼稚了,表现在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无意识。我没交男朋友,仍是处女。实际上就是那种父母的乖乖女。”关键是,她当时已经瘦得皮包骨,就如她所言,“如果你瘦,就会被选中”。

第一次拜访Elite公司时,对方观察了她的步态,并告诉她要接受关于走秀的培训,还要确保在夏天不被晒黑。接下来,她接受了测量,胸、腰、臀——或者如同多夏尔所说,他们最在意模特的臀部大小。她的三围是34、25和36,体重是57千克。“OK,我们要撒个谎(以便让你通过模特选拔)。”她说自己当时被告知,“因为你绝对穿不上那些衣服。”她得知,距在纽约举行的走秀还有8个星期,她必须减掉臀部的脂肪。但不必担心,“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减掉它。”

多夏尔没有问要减到什么程度。她的父母也没有问,他们对这一行不了解,他们只是想让意志坚强的女儿开心。她在网上搜了一下,决定每天吃3个苹果——据说苹果所含的胶质会让人有饱胀感。“和应对考试一样,我只须朝着目标集中精力准备就行了。这就是意志力的较量,我在这方面很在行。”

有意思的是,这个因鼓励模特饮食失调而造成她们弱不禁风的行业,虽然长期以来备受谴责,但减肥这一说法再也没有被提及,这个话题被小心翼翼地回避了。“他们不会让你‘两个月内必须减掉10千克,他们会说,‘你得达到这种身材,才穿得上这件衣服,否则就得不到任何工作机会。”多夏尔说,“于是每次回到公司,你都会是那种骨瘦如柴的样子,而他们会为你欢呼:‘天呐,你太靓了。‘她难道不靓吗?都是这种话。”她还说起拍摄照片时供应的饮食,那完全是做样子的,没人指望模特会去吃。

她坚持每天吃3个苹果,把它们切成片,在盘子里摆出漂亮的扇形,体重也乖乖地往下降。当体重达到平稳状态时,她又发现泻药很管用。外出买衣服,未成年人的尺码最适合她,这令她欣喜万分。她有“漂亮的大腿缝,就像一些女孩在节食博客上晒出来的照片那样”。“我开始节食时,这就是我定下的目标,如今我达到了——我成功地做到了!”

到了纽约,她和另外两名模特合住。她想家,靠吃安眠药入睡。她觉得,减肥是自己唯一能控制的事情,并对此着了魔。“到了这一步,我已经不再是我了。节食支配了我的大脑。”她说。但在入行两个月后首次走台时,她的体重仅为44.5千克。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想的:“泻药真管用。我真为自己感到骄傲,我会穿上走秀的衣服的。”

讽刺的是,多夏尔频繁地赶场走秀时,这一行并没有给她多少好感。她痛恨呆呆地等着上场,痛恨公司的剥削与管束,痛恨灼热的直发器,痛恨伤脚的小鞋子,痛恨死气沉沉、武断的设计师——她回忆说,迪奥的约翰·加利亚诺冷漠得如同一尊蜡像。

“没人交流,别人也不会跟你交流。你不再有名字,而是用国籍和年龄来区分。你就像市场上的一片鱼肉。”她说。只有被从幕后推到T台上,置身于明亮的灯光和怦然作响的音乐声中时,她才觉得人生有意义,“就像是在飞,这是我的时刻,我又变回了人”。

深夜试镜时常有烂事发生。她记得自己曾有一次在后台仅穿着丁字裤,在场的那些中年男性客户让她很不舒服。“这种感觉怪怪的,我当时还没有过性经历,结果第一次展示自己的身体,面对的差不多是所有人。他们希望你在T台上显得性感,可与此同时又希望你拥有小姑娘的身材。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为什么不早点儿退出这一行呢?很显然,她很聪明,也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但在当时,一场场走秀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厌食症影响到了她的思维过程。这位急于赢得外界好感的女孩对于自己是最瘦模特之一、能轻松穿上走秀时装这一事实很开心;外界的关注让她感觉良好。她无法忍受没混出名堂,两手空空地回家。因此,由厌食症导致的一个声音时常在她心头响起,刺激着她:“你要长胖了,没有人会要你去走秀的,巴黎时装周没戏了。”

当多夏尔的的确确告别T台回到家里时,她的父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父亲伊曼纽尔告诉我,他的女儿把自己裹进大号运动衫里,掩盖了问题的严重性。此外,时尚业在法国很有地位,“就像美食和红酒”。他和妻子不太清楚女儿的身体到底有多差,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又对她得的这种病迷惑不解——她为什么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正常吃东西呢?“这跟有的人断了腿,疼痛难忍不一样。”伊曼纽尔解释说。

走秀结束后,她还要拍照。而为了拍照,她必须足够瘦,以便能穿进那些時装。但照片会在后期用软件处理:将脸颊修得圆润,把胸骨抹去。“这一行就是这样,”她在日记中写道,“为了被他们选中,我们一千克一千克地往下减,结果他们为了宣传效果,又把我们减掉的体重‘还了回来。”

多夏尔重新开始吃东西,也越来越依赖泻药,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一行有多混乱。“有一次,一名设计师看到我在吃东西,就说,‘我的天呐,原来是真的呀!你吃东西还能保持苗条身材。我心想,你真是蠢货一个,我能吃一整天的巧克力还不长肉(是因为服用泻药)。在不用药的情况下,放开吃还不胖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但也是不可能的,模特也不例外。”

8个月时间里,多夏尔赚了10万欧元,但“我终日饱受饥饿之苦,饱受孤独之苦。人们希望我的举止如成人,却又待我似儿童。我就像个衣服架子。”

到了2016年12月,她的体重达63.5千克,远超她开始节食时的体重。“我之前拥有完美的身体,却毫不珍惜地毁了它。”她在打给公司的辞职电话中说道。如今公司还会联系她,告诉她最近又有哪些大客户打来电话。但多夏尔已经受够了在这一行吃的苦。“我曾经满屋子翻,把所有药瓶里的药都收集到一起,又从厨房里倒了一大杯水,然后回到床上。我把药全部倒在手上,一口吞了下去。”好在被12岁的弟弟看到了。

多夏尔很讨人喜欢,她善于表达、富有思想、心地善良。如果有人说他们的女儿想当模特,我必定会建议她们先读读《零码》。她的人生正在好转:交了男朋友,体重终于稳定下来,回忆录在全球热卖。前些日子她还从巴黎大学毕业,目前正在伦敦接受表演培训。

早些时候,我现场观看她为《泰晤士报》拍摄照片。自那次过量服药后,她因厌食症到诊所里接受了3个月的治疗,这是那次治疗结束后她首次踏入摄影棚。拍照的头天晚上,她告诉我她睡不着,拍照时,她顺从地穿上那些品牌服装,并听从摄影师的指令——抬头、低头、双手放在臀部……事后她说:“我觉得身体像是卡住了,动不了,就像一尊雕像。这种感觉怪怪的。”

拍摄间隙,她瞥了一下屏幕,查看自己的形象如何。她对公关人员说:“我的双腿看上去长肥了。”

[译自英国《泰晤士报杂志》]

我曾经的模特生涯

——《零码:我曾经的模特生涯》节选

维克托瓦尔·多夏尔/著

张文智/译

要搭乘飞机去纽约时,我仍感到有些苦闷,心头的那个小声音终于大爆发,它完全控制了我的大脑、身体和思想。它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你太肥了,不要吃了,你太肥了。”说的没错,我必须管住嘴。

入住位于时代广场的一家酒店后,我打开行李,取出体重计,把它放在卫生间里,然后脱掉衣服。镜中映出我臃肿的身体:肚子上堆满了赘肉,胳膊和臀部上也尽是脂肪。我站到体重计上称了称,48.9千克。我决定在体重降到47千克之前不吃东西。为了快点达到目标,凡是外出,我都要步行。运动是被禁止的,但走路还是可以的。

我连续走了一英里。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也为了减掉多余的脂肪,我走路时大步流星。我真的是怕冷。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我在一家星巴克门前停下脚步,进去喝了一大杯难喝至极的咖啡。大量的水灌进肚里,那个声音又在心头响起:“你太肥了,不要吃了,你太肥了。”为了快速减肥,我不再喝百事极度可乐。我不能再在纽约街头东看西看,看这里的人或别的什么。为了减肥,我在这座城市大踏步地走,心头那个该死的小声音不断响起,孤独感一阵阵袭来。

回到酒店,我决定泡个澡。往浴缸里放水时,我又一次查看自己的身体:肚子上堆满了赘肉,胳膊和臀部上也尽是脂肪。这时,专程飞来看我的妈妈在外面敲门,我告诉她请进。

通过镜子,我看到她对我上下打量。“看看你自己吧,维克托瓦尔,你就像是刚从集中营里走出来似的。”她对我臃肿的身材视而不见。我把身上的脂肪一一指给她看,她忍不住哭了,说:“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是在自杀。”

这话让我实在难以理解。她起身走上前来,要把我揽入怀中。我则往后退缩——我不想让任何人碰我,即便是妈妈。

我记得后来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她在同爸爸讲电话:“局面难以收拾,我要带她回家。她必须停止这份工作,这对她的身体伤害太大了。”我拒绝了妈妈,告诉她:“我在这里已经预约了工作,我要完成这些工作。”

早晨醒来时,我感到非常饿。我不想吃水果,想吃正式的食物,妈妈就出去给我买鸡肉。等待的时间让我难以忍受,那个小声音总是在心头响起,让我“不要吃了”,而我的胃卻在说,“要吃,要吃,你饿了!”妈妈带着一整只烤鸡回来了,我扑上前去,撕下鸡肉就往嘴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至吃得只剩骨头,让那个小声音闭嘴。

可没过多久,我又走进洗手间称体重,然后从化妆品袋里拿出了灌肠管。妈妈走过来,把灌肠管抢过来丢到垃圾桶里,我把它捡了出来,她又把它拿走。为了灌肠管,我们几乎打了起来。当她要我跟她回家时,我拒绝了。

“你以前一直希望我凡事能坚持下去,现在我就是在坚持。我签了一年的合同,我要坚持做完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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