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红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从雅各布斯之城看城市规划中的女性视角
刘亚红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雅各布斯之城指的是雅各布斯所向往的功能多样化、各类人的各种需求都能得到妥贴安顿的回归日常生活的有活力的大城市。这样的城市出自于雅各布斯的女性视角,她的视角弥补了男性视角的缺陷,但也存在一些盲点。总之,人是目的应该是现代城市的终极关怀,包括性别视角在内的多视域的融合则是城市规划的大趋势,对中国当前茫然无措的城市规划界来说更是如此。
雅各布斯之城;性别视角;城市规划;女性视角;视域融合
简·雅各布斯(1916-2006)和她1961年问世的名著《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作为20世纪美国城市规划界的一记惊雷,震荡了由白人男性主导的美国城市规划界,促成了美国城市规划的转向,也对世界范围内的城市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说“我所进行的抨击不是对重建改造方法的一些不痛不痒的批评,或对城市设计形式的吹毛求疵。恰恰相反,我要抨击的是那些统治现代城市规划和重建改造正统理论的原则和目的。”[1]正统规划思想的基石是机械主义和物质空间决定论,这与韦伯所说的作为“现代性的牢笼”的工具理性的扩张一脉相承。此外,最早的城市规划师大多是建筑师,他们看不到城市生活本身的样子却崇尚清晰整洁地画图纸的视觉主义倾向也与物质空间决定论的产生密切相关。
在正统规划思想产生之前,城市已经出现了5000多年。正统规划思想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它的功能分区思想也曾一度缓解了工业化前期城市无序扩张导致的严重的交通问题和环境问题。不过城市是连续发展且没有终极状态的,城市规划也就不可能是一步到位、一锤定音的。当城市变得越来越庞大和复杂,功能分区的思路已经无力招架新的情况了。
雅各布斯不是书桌理论家,她是记者,“把脚放在街道上”,[2]甩开所有的权威理论,自己去发现一个有活力的大城市应该是怎样的——这就是雅各布斯之城。不管雅各布斯是不是一个自觉的女性主义者,她无惧学科界和行政当局的权力压制,以基于平民视角的日常生活经验来重新配置城市空间,这些与争取平权的女性主义认识论是颇为契合的。被雅各布斯抨击的男性规划师大多心有不甘,芒福德忍了一年气终于在《纽约客》(1962)上发表了一篇题为《雅各布斯大妈治疗城市绝症的家庭药方》的文章,讥讽其专业水准欠奉,同时“大妈”、“家庭”等字眼的贬抑歧视色彩一目了然。
总体来说,雅各布斯之城所界定的城市是生动、复杂而积极的生活本身,它以城市居民的生活为核心,满足不同人(年龄、种族、阶层、职业、性别等差别)的多样、复杂甚至细微需求(如存放钥匙)的功能多样的城市,因此“光明田园美化”导向的规划大师提出的设计理念在雅各布斯眼里都是反人性的、脱离日常生活的机械化的“理性”设计。具体来看,霍华德的田园城市提倡建设城乡元素兼备的城市规模、人口密度、绿化带、布局结构标准化配置的小城市,雅各布斯批评其为“家长式”;城市美化运动提倡建设标志性建筑众多、功能分区严格、贫民窟绝迹、道路宽阔、汽车飞驰、行人稀少的大城市,雅各布斯批评其“大而无用”;柯布西耶的光明城市提倡建设朝高空发展的高楼、立交桥、绿地等标配的大城市,雅各布斯批评其“呆板无个性”。总体来看,这些主流规划理念有着以空间美学的形式去限制实际功能的倾向,大拆大建、切割重组之后带来的却是生活不便利、环境不宜居,这种现象在当时的西方发达国家比比皆是,而当今的中国则与之如出一辙。这种规划理念体现出一种刚硬的、冰冷的理性,也可以比拟成一种男性文化意义上的理性。理性应该是性别中立的,可现代性带来的理性是工业化的、资本化的、工具化的、男性化的,是忽略了女性的性别体验的。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男性城市研究专家都只有冰冷的理性,比如芒福德作为美国著名的城市理论家、社会哲学家还是有人文关怀的,他认为城市应当是一个爱的器官,城市最好的经济模式应该是关怀人和陶冶人,不过他的人文关怀所关注的人只是抽象意义上的人,没有落实到具体的、有差别的个人及其生命体验。城市规划界的正统知识给现实生活带来的困境使得雅各布斯“非专业”的思想、角度和方法被大众和规划界逐渐接受,于是挽救了很多濒死的大城市,她的书也进入了大学规划专业的必读书单。规划界的“男性的理性”被雅各布斯的“女性的感性”撼动了,所以女性视角对男性视角的纠正或者补充会带来整个社会的观念进步和现实改良。
理性有很多种,如公共理性、制度理性等,而城市规划中的理性应该是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融合。此外,日常生活中的复杂和精妙不是只靠理性就能驾驭,城市规划中的理性还需要和感性、温情相融合,这样才能造就活力无限的大城市。说到底,所有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领域,都需要整合理性与感性去进行规划和设计,因为人性和人的生活本身都不是单向度的。
詹姆士·斯科特对雅各布斯的城市规划思想大为赞赏,认为“妇女的眼光”是激发雅各布斯观点的关键,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使用同样的方法能够得出她的结论。一个男人怎么会像雅各布斯一样去观察孩子玩耍、大人购物、情侣散步、朋友聊天、有没有可以看到街面的窗户这些日常生活的琐细方面(殊不知“日常”才是生活的本质)?
从雅各布斯身上我们看到了女性视角对于城市发展的不可或缺,而女性的眼光在前现代是完全被忽视的。性别视角指的是基于性别体验和性别特质去看待事物的角度和眼光。女性视角成为一个话题是现代社会才有的事,因为之前人的视角仅被男性占据。虽然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各种生理或社会层面的差异,但性别区分是人类这一种属下的最基本的划分,且是其余各种人类区分的背景和底色。结构主义人类学认为阴阳、乾坤、二元对立等结构性思维都是源于男女性别之分。不难发现现实生活中男女两性在生理、心理、抚育、情感、思维方式等方面存在着的显著差别,因而男性和女性注意到的方面肯定是有差别的,当然也不会完全不同,因为男人和女人首先都是人,其次才是某个性别的人。所谓女性视角是指从女性的角度看待问题、体察世界,相对于男性视角看重经济、权利、规则,女性视角更关注需要、愿望、联系,从而显得更为细腻和感性。
城市规划中的女性视角更具平等主义和平民主义色彩,切实考虑普通人群尤其是女性、老人、儿童、残障人士等弱势群体的需求与利益,也就是更为关注公共利益,不过这里的公共利益既包括所有人都普遍享有的利益也包括不同人群享有的特定利益。基于差异化和多样化的普通人的需求考虑,城市规划应该离宏大设计远一点,离具体的生活近一点,因此交叉便捷的交通路线、功能混合紧凑的街区比整齐美观的概念化城市更对芸芸众生的口味。不过,雅各布斯没有刻意要去挑战男性标准的意思,她只是顺着自己的自然本心去观察置身其间的20世纪中叶的美国大城市,然后在城市生活的种种琐细之中发现了原有的规划理念是怎样背离了人的生活本身——用工业主义的机器逻辑去分割城市的功能区位,用理论假设去做目标规划且不容改变,以精英式的家长主义去安排市民的空间结构,用类似物理学的模型、原理去自以为是地解决其实很复杂的城市问题……也许雅各布斯本人也没有明确意识到她从生活出发组织城市资源、自下而上地影响规划界的规划理念与正统规划理念的区别居然自然体现出性别视角的差异。可见性别差异是自然产生的,且广泛存在于不同性别的人群之间。
雅各布斯的注重人际交往和情感交流、孩子的人性养育、生命财产的安全、衣食住行上的生活方便、贫民就业和小企业创业的便利等视角充满了对具体事物、具体需求的细节化关注,此外还有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关系型思维、平等待人、重视多元等特点,这些特点更多地体现在女性身上。当然,这里的性别特质没有本质主义的意味,不是指所有的女性个个都是这样,也不是指男性就不可以有某种程度的这样,而是从总体上看,从普遍性上看,女性比男性更多地体现出这些特点。至于为什么会产生性别差异,那是因为自然差异(先天的生理、心理方面)的客观存在,再加上基于自然差异的社会分工(如养育孩子、张罗家务)的存在以及被男权文化塑造的社会性别(gender)差异。现代社会对体能要求的淡化有利于女性通过现代教育、脑力劳动而重获人之为人的尊严,但性别差异并不会消除,不过当下女性的性别特质受到自然性别、现代文化、传统文化的多重影响,其内涵发生着嬗变,但与过去时代相比还是有着不少共性。现在人们观念中既有的性别印象,比如男性倾向于理性、自主、客观,女性倾向于感性、责任、主观,就是混合了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性别印象。
性别视角尤其是女性视角的发现可以说的上是人类认识论上的一大进步,不仅有利于文化的革新,也有利于人性的完善,因为受到彼性别视角的影响会促进此性别的人自身的改进。不过,性别视角不应该包含性别歧视,应该同等对待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对世界的意义。
雅各布斯女性视角的关注点其实就是关怀。美国女权主义者、伦理学家和心理学家卡罗尔·吉利根在她针对“受到良好教育的北美青少年与成年人”的一项研究中发现:男性倾向于把自我看成是独立和自主的存在,以公正作为解决道德问题的核心价值,女性则倾向于把自我看成一种相互关系中的存在,以关怀和责任作为解决道德问题的核心价值。基于女性的关怀视角产生了关怀伦理学这一强调利他、情感和关系的伦理学学派,该学派的发展目标就是把女性对家人和朋友的关怀转化成关怀大众的公共政治学。虽然伦理学史上早就有注重仁慈与利他的情感主义学派,但关怀伦理学是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去积极地辨认伤害、痛苦和需要并有效地做出回应,更注重日常生活中的扶持,而不是如情感主义学派那样耽于抽象的人道主义情怀的抒发。
女性特质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就是关怀,关怀只有在关系中才存在,因此很多伦理学家认为关怀不是人们自身的美德,而是关系中的美德。古今女性都有关怀特质,只是关怀的内涵有古今之别。古代女性的关怀是无我地、一味地为家庭付出,现代女性既关怀有亲密关系的人,也关怀需要帮助的大众,还要协调他人的需求和自己的利益,还要追求自我的独立自主且不放弃对权利和公正的政治吁求,这样才能充分实现现代社会中的女性价值。
雅各布斯的关怀主要体现在提倡城市功能的多样性,这样才能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同时才能维持城市空间的活力。城市的肌理和社区的结构要能制造出错综复杂且相互补充的功能,而要在操作层面达成功能的多样性,需要从经济角度和社会角度着手。雅各布斯走遍纽约、芝加哥的所有角落,在对大城市结构的基本元素及其结合方式和发挥功能的方式的深入探究的基础上,倡导大城市反对小城市,因为大城市才是多样性的发动机,是各种新思想和新企业的孵化器;认为地区内的基本用途必须混合,这样人们才能共用很多设施,才能吸纳人流;认为一条街道或一个社区必须包含若干基本功能,街道要短,街区要小,路网要密,这样才够安全和利于交往;认为不同年代、环境和用途的建筑物都要有;认为要有一定的建筑密度和人口密度。在多样性思维的指引下,城市规划应该让各领域的公众参与决策过程,因为受到决策影响的人本应有影响决策的权利,这样的参与式民主才能建构社会生活内在的正当性;城市规划必须引入综合视角,结合专家知识和普通人的知识,努力从多方面考虑达到功能混融……这些实践性思想的深远影响延续至今,我国的城市建设和改造应该从中多汲取营养而不应陷入纯技术统治的大拆大建的狂热中。
其实,多样性思维正是一种女性思维,而专门性思维则可以说是一种男性思维。多样性思维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母系社会,母亲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做饭,还要养鸡鸭,还要驱赶来犯的野兽……这种思维的形成有环境逼迫的因素,但一旦形成就通过文化传承机制传给一代代的女性。现代女性同样继承了这种思维,这种思维还被繁杂的家务甚至家庭事业一起抓的生存处境所强化。
女性的多样性思维源于其母性,而母性是女性思维甚至女性道德的基底部分。女人在分娩中体验的痛苦使她更能体察别人的痛苦,面对弱小无助的婴儿和需要帮助的弱者,她的关怀意识产生了,与关怀相关的关系型思维也产生了;面对不会说话的婴儿,母性也发展了女性细腻的感知他人需要的能力;因为是生命的创造者也就更珍惜生命,对人的安全问题特别在意;因为要把孩子养育成人,对有利于人性养育的环境条件也就非常看重;因为要协调好家庭成员的关系,也就注重人际交往和融洽关系的培养;因为要打理一家人的生活,也就特别看重饮食起居的便利……母性虽然始于对自己孩子的爱,却成就了一种泛爱众的利他精神,从而把关怀撒向更广泛的范围——“这种悲悯、仁慈、利他的外倾心理使她们关注自我以外的世界,这种关注纯净而绝无功利,渗透了她们对大众苍生命运的忧惧与期盼。”[3]
在母性思维光芒的照耀下,我们感受到了雅各布斯所提出的“街道眼”对人身和财产安全以及公共生活的守护,“街道芭蕾”对孩子人性养育和人们愉悦交往的意义,各类杂货店铺和住宅的毗邻给生活带来的便利,租金便宜的老建筑更有利于小企业的存活,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更有利于穷人谋生,贫民窟不是毒瘤而是可以和大城市相倚相生,当然也注意到偏僻的公园绿地和城市开放空间对人身安全的威胁。雅各布斯的母性关怀对城市的社区居民来说是体贴的、温暖的、精神物质的各类需求无不照拂的,这不仅成就了个体的美好生活也促成了一个社区情感共同体的建成,让人的存在呈现出个体性与集体性兼具的丰富性。此外,雅各布斯的母性关怀也有利于衰败的大城市中心的复兴,比如只有8小时工作日才有人光顾的商业区附近可以造一些博物馆、电影院和歌剧院,这样周末和夜晚也就有了人流量。总而言之,具有多功能的各个城市区位,无论对城市中的个人还是机构都是有利无害的,中国很多城区到夜晚就变成空城、鬼城,就是鲜活的反面例证。
可见,关怀作为女性视角的核心,是一种道德情感,在具体操作过程中也有理性的考量并达成了保持城市的活力这样功利的理性结果。雅各布斯呼唤科学、理性、人文并重的城市规划方向,而她的关怀视角则兼具了人文和理性的内涵。
雅各布斯的观点得到广泛接纳说明了女性视角对于城市发展的重大意义,不过男性视角也有合理的方面,只是这两种视角需要互补才能让城市的功能发挥得更好。具体来说,男性视角更侧重关注外在的、客观的、统一的城市构造,女性视角则侧重关注内在的、主观的、局部的城市生活。成元一认为规划的男性原则侧重于功能分离、明确的空间结构、郊区开发、空间组织的技术指向、交通私人化、居住空间的私密性,公共设施的专业性和集中布局,与此相对应,规划的女性原则侧重于功能混合、模糊的空间结构,内城开发、空间组织的行为指向,交通公共化、居住空间的开放性、公共设施的综合性和分散布局。[4]举例来说,男性原则侧重道路的宽阔以使私家车畅行(私人交通),女性原则侧重街边步道的窄短连续来保证行人和自行车不受汽车的排挤(公共交通)。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规划中的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并不是互斥的,而是互补的,一个城市需要做的是如何巧妙融合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对北京市民来说,热闹温暖便利的胡同生活与宽阔的车道、恰当配置的人行天桥、宏伟气派的标志性建筑都是需要的,端看城市规划怎么做到“内外兼修”了。所以,在雅各布斯以排山倒海之势否定了流行的所有规划思想的时候,也就注定了她的片面性的存在,女性原则并不能包打天下。
雅各布斯认为城市像一个生物有机体,城市的复杂性属于有序复杂性,也就是多样性和有机性的统一。其实城市和社会一样,是否可以比作生物有机体还只是一种假设,虽然城市的一些元素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但是不是有机联系还无法验证。现实生活中不乏脏乱差的城市环境使得城市濒于死亡,这时体现出来的应该不是有序复杂性,而是无序复杂性了。雅各布斯喜欢亲密温馨不那么齐整(模糊的空间结构)的街道生活,人们可以各取所需,可是乱糟糟有没有限度从而接近有序复杂性远离无序复杂性?这时候精于计算的男性视角是不是可以进行弥补?这里体现出雅各布斯女性视角的某种缺憾。
雅各布斯女性视角还有一个盲点是忽略了女性自身的需要,徐志摩曾说过——“这世界上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最后却把自己忘了的人,往往只有母亲。”事实上城市规划中的女性视角是需要关注女性的独特需求的,而雅各布斯的女性视角则把女性自己丢掉了。现在有些城市在城市规划中已经融入了女性视角,它基于女性身体体验的需要,呼吁让女厕所有更多蹲位且育儿和化妆设施更完备,让地下通道照明充足,公共场所角落及转角的监视性要好,可配备镜子加以改善,让假山、树叶不阻碍视线,让道路更平整卡不到高跟鞋,设置更多的坡形地带以方便母亲推着婴儿车通过……即使是女性自身的需要,很多时候还是割离不了其母亲身份。当年雅各布斯没有考虑到的关怀女性自身的城市设置现在被一些城市如东京、首尔注意到了,散发出一丝精致、细腻、轻盈、柔软的女性味道的城市慢慢在当代场景中展露出来。
雅各布斯的思想也有其他一些缺憾,比如较注重大城市内部的有机性,忽视了大城市与周边环境的联系,孤立地看待大城市。总体来说她比较重人文轻自然、重城市轻乡村。雅各布斯对田园城市的讥讽说明她的城市多样性元素缺乏乡村和自然的存在。不过女性视角是比男性视角更加重视人与自然的关系的,以至于产生了生态女性主义这一理论和行动派别,这说明不是所有女性都有着完整的女性视角。女性对自然的关注源于两者都是生命的孕育者和守护者,“地母”作为女性的隐喻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女性为了让幼小的生命健康成长,对环境因素高度敏感,对环保也更为热衷。在繁华都市和自然风光之间来回逡巡的现代人让我们理解了“原始荒野是文明生活的靠山”这句话,从而对芒福德人文观和自然观并重的规划思想深表敬佩。芒福德认为城市环境需要有自然的气息,显山露水有绿带,这样才能更好地安顿心灵、适于居住,这是雅各布斯没有认识到的,也说明男性视角与每一个男人、女性视角与每一个女人并不是完全对应的。
可见,男性规划学者也不都是清一色的工具理性至上、经济至上,不可多得的女性规划学者在弥补了男性学者的某些不足的同时,也可能会有自己未曾意识到的盲点。可见,没有哪个人的思想是完美的,应该让不同的思想自由竞争、相互借鉴,看什么样的思想对现状的改良作用更显著。
城市规划不能只要技术理性,“福利经济学、政治学和社会学等学科已经充分论证了,城市规划要发挥作用就需要从社会的公正、正义、公平等方面出发,而这也是弗里德曼所说的‘社会理性’的核心内容,只有以这些内容为准则才有可能更好地来解决市场追求效率所带来的问题。”[5]城市规划中的科学和理性不是仅仅设计一个标准化模型,而是恰到好处的功能整合,雅各布斯的高明就体现在这里。如何整合则是“一个建立在对城市的理解基础上的系统的调控过程,是城市中复杂关系和不同人群利益的协调过程,更多的是一个政治过程,绝不是一个纯技术的过程,是一个多解的过程和一个不断根据系统的反馈进行调整的动态的城市管治过程。”[6]
村落是自然产生的,基于自然条件和人的生存本能的契合;城市则是来自刻意的人为的创建,因此,“化力为形,化权能为文化,化朽物为活灵灵的艺术造型,化生物繁衍为社会创造”[7]的城市需要精心的培育和打造。不同的动机和力量决定城市的不同类型和走向,在现代性思想的烛照之下,城市在整体功能上的终极关怀终于落在以人为本上,或者说人的社会生活本身就是目的。韦伯始终认为“人就是目的本身,而不是被其他人随意利用的手段,也不是所谓历史规律的玩偶和工具。”[8]人是目的不仅仅是抽象意义上的反对宗教束缚和封建等级,追求个性解放和自由平等,而是切切实实满足不同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差异化需求,做到真正的“人性化”。
雅各布斯思想的卓越源于其女性视角,是她不迷信男性模式、独立思考的结果,有女性主义觉醒的意味。雅各布斯和张爱玲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她们都看到了大城市之美,庸俗之美、日常之美,穷富美丑贵贱都得到安顿的包容之美。雅各布斯对当今中国城市规划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很多时候正在重复美国当年的错误,更是因为我们的规划理念也缺乏性别视角而显得混沌错乱。大城市的一个个复杂的问题就在那里,生动鲜活的日常生活就在那里,只要本着让人们的生活更美好的理念,哪些理论能更好地服务于这个目的,就是站得住脚的好理论。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系统,任何单一目标的理性方法都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方法论意义上的融合必定是趋势,不同性别视角的融合,自然与人文的融合,城市与乡村的融合,大城市与中小城市的融合。只是如何融合,如何达到城市生活质量的最优化、以人为本实现程度的最大化,是一个探索永无止境的理论和实践课题。
[1]简·雅各布斯,金衡山.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5.1.
[2]王军.读城市的路径与记者的角色——从一位美国同行的著作说起[J].中国记者,2005(9).
[3]刘亚红.现代女性精神的超越性与和谐社会的建设[J].传承,2010(7).
[4]成元一.城市规划专业女性比例与专业发展趋势的关联[A].生态文明视角下的城乡规划——中国城市规划年会论文集[C].2008.
[5]孙施文.城市规划不能承受之重——城市规划的价值观之辨[J].城市规划学刊,2006(1).
[6]俞孔坚.高悬在城市上空的明镜——再读《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J].北京规划建设,2006(3).
[7]刘易斯·芒福德,倪文彦,宋俊岭.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与场景[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582.
[8]阎克文.韦伯的城市社会学:理解现代性的途径之一[A].都市文化研究(第7辑)城市科学与城市学[C].上海三联书店,2012.69.
TU984;C91
A
1002-3240(2017)04-0055-05
2017-01-20
刘亚红(1977-),女,江苏镇江人,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江苏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城市社会学、乡村社会学。
[责任编校:黄晓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