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与人类共同价值构建之我见

2017-04-11 02:13李祥熙
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中华文化人类价值

李祥熙

中华文化与人类共同价值构建之我见

李祥熙

中华文化具有普遍意义,是构建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元素;中华文化只有在母国根深叶茂,才能增强在构建人类共同价值中的说服力和话语权;温故、权变和创造性转化,是中华文化融入现代文明、丰富人类共同价值的现实路径。当今人类正处在通向未来路口上的关键时刻,中华文化可以为医治“现代”“后现代”社会弊病提供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有效对策。

中华文化;人类共同价值;现实路径

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脉和灵魂,也是人类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历史上,中华智慧对世界产生过极深刻的影响,中华文化对人类文明作出过重大贡献。在当今人类正处在通向未来的关键时刻,如何定位中华文化,如何增强中华文化在建构人类共同伦理和价值追求中的影响力,如何推进中华文化更好地融入和丰富现代文明,是亟待回答和解决的现实课题。

一、中华文化具有普遍意义,是建构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元素

近代以来很长的时间里,代表世界文明的主流价值基本是由西方文化定义的。而在最近数十年间,东西方对人类生活规则的理解视角,开始从某些西方理论转向中国经典著作所表达的思想。

较早发现中华文化具有人类普遍价值的是两位西方学者罗素(1872年~1970年,英国著名哲学家)和汤因比(1889年~1975年,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罗素认为“中国的文化问题,不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全人类都具有最重要的意义”。汤因比则断言“人类如果要在二十一世纪继续生存下去,必须回到二千五百年之前,从孔子那里寻找智慧”。罗素和汤因比的观点代表了西方有识之士对中国文化价值的客观认知。这种认知打破了黑格尔有关人类文化发展阶段的偏见,即“中亚文化是少年”“希腊文化是青年”“罗马文化是壮年”“日耳曼文化是成熟理性的老年”,而“中国文化是幼年”。

一批中国思想者也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与罗素、汤因比等西方学人类似的结论。比如,史学大家余英时先生在2014年9月答凤凰网提问时说:“现在提到民主科学,好像就是西化,就是被殖民。民主、科学这些概念是西方的,但从其内容上说,人的尊严、人的权利,自古以来的中华文化也是非常重视的。我们虽然没有人权的概念,但人权的内容、精神,孔孟文献中提到非常多。清末把西方科学、民主概念介绍到中国的,都是儒家,像胡适等,都是从小受儒家教育的。不要认为中国文化和西方的民主自由处在尖锐对立的状态,这根本不是事实。”余先生学贯中西,又长期在大陆以外的发达国家和地区生活,他的见解是很有说服力的。再如,当代著名学者杜维明先生说,传统文化是塑造现代文明的基石,是背景,是零,它加在任何数字后面,都是十倍百倍的增加。我们的传统没有死,我们需要重新回顾,重新认识我们这个大难不死的传统。他说,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这些观念都是现代不可或缺的,同时现代性面对二十一世纪的生态环保等问题,其中有精神的没落,有各方面大的问题,所以还要把很多的其他文明的价值带进来。在自由之外要带进公正,在理性之外要带进同情、慈悲,在法治之外还有礼让的问题,在个人的尊严以外还有社会的和谐。2013年2月,杜维明在牛津大学演讲时提出,现代西方所代表的基本核心价值,是扎根在西方的普世文化,但同样有一些可以是扎根在中国东方的普适文化。中国文化中的五伦(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种人伦关系)、五常(即仁、义、礼、智、信)应该也是普世文化。西方的自由、平等、博爱、法治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可以进行平等的对话。2016年,他在第二届全球华人国学大典高峰论坛上提出,孔子崇尚“温文尔雅”的素质,反对暴戾,消解抗争。他提倡的“和”是包容的、开放的、多元的,有“他者”的参与而非整齐划一的“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是以他人为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仁道”也承认、尊重“他者”并照顾到“他者”的利益。这种超越自我中心的伦理,是以社会和谐为个人的职责。这种价值观和心态是今天的公民社会不可或缺的道德基础。杜维明先生作为当代研究和传播儒家文化的重要思想家,一直关注并拓展“文化中国”“文明对话”“启蒙反思”“世界伦理”等研究领域,他的这些观点也是令人信服的。

以上中外智者的共识说明,中华文化绝不仅仅是属于中国的疆域性文化,也不仅仅是属于儒教文化圈国家和地区的区域性文化,它还有着十分丰富的世界性潜质和内涵。无论在观念还是在行动层面,中华文化与人类的共同价值、与现代文明的基本理念,都有着大量叠合与交叉的认知,有着许多的共同点。尤其是中华传统文化中有关“使人成其为人,与禽兽相区别;使社会成其为人的社会,与动物世界相区别”的思想,可以为医治“现代”“后现代”社会弊病提供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有效对策。如果说西方文明中的正义、自由、权利、理性是普遍主义的,东方文明中的仁爱、礼教、责任、社群、内心安宁也是普遍主义的,东西方文明的主流价值都是人类的共同价值。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讲,中华文化是人类主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是涵养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同样是建构人类共同伦理不可或缺的价值元素。在建构人类共同伦理和价值追求中,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能够给其他地域和民族提供许多有益的启示。

二、中华文化只有在母国根深叶茂,才能增强在构建人类共同价值中的说服力和话语权

2014年12月,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在曲阜参观时说:“一个民族的魂或者说民族最深厚的精神,必须是本民族传承下来的。中国有五千年的悠久文明,民族精神根基最为深厚。”“儒家文化是你们最大的软实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国最大的软实力。”

持有类似见解的还有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他说,在任何一个经济上繁荣起来的国家,都面临两个挑战,一个是如何确保经济发展成果为所有人分享,而不是只成为部分人的囊中物;另一个是如何确保这个社会也有一些精神性的、价值观的追求,而不仅仅专注于物质上的丰裕。所有强劲的、健康的社会都拥有某些所有人共享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是必须存在的,而且不一定要来自宗教。因此,中国不仅要重新发现二十世纪共产党革命给中国带来的公平、平等等价值观,还要重新发掘过去的漫长历史中所拥有的那些价值观,儒家学说就是其中的重要部分。能讲流利汉语的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也讲到:“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用汉语。我已习惯于对中国文化经典的引用,我也着迷于中国历史。中国人讲以史为鉴,并由此构筑未来愿景,这也是我知识和智力的根基。当我们从中国传统去看我们的价值观,道家传统、佛教传统以及中国现存的其他传统,它们关注的是和谐、平衡和统一。”这些概念也是西方思维传统的核心所在。布莱尔、陆克文的这些话很值得我们咀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5年前因喊出自由民主是“历史的终结”而名噪一时的美国斯坦福大学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则以更加敏锐的目光指出,人们在中国所见的是百年前崩溃的传统的复兴,中国共产党正从历史中找寻,以证明他们可以不需要西式的制度就能创建一个有竞争力的国家。我们必须佩服福山的眼光,他确实参透了中国人在想什么、做什么和为什么。

在这里引用这些论述是想说明,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西方人对中华文化的价值和作用如此看重,作为当代中国人的我们,没有理由不为自己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民族传统文化感到骄傲和自豪,进而牢固树立起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和自觉。

遗憾的是,许多西方哲人和政治家非常看重的中华文化,很长一段时期却在它的母国处于尴尬的地位。自1912年民国临时政府废除忠君尊孔、读经以来,在过去一百多年时间里,已经有不少中国人与自己民族的文化血统断裂了。今天不少中国人都没有系统学习过自己民族5000年的历史与文化,甚至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部中国文化典籍。相反,“西方因素”深深嵌入了一部分人的物质生活乃至精神世界和公共空间,深深影响甚至左右着他们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从本土文化意义上讲,这部分人已经不是中国人了,只是一些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出生和生活着的人。有学者认为,由于缺乏一种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制度性保护,古典意味的中国正在消失。如果说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那么可以说,我们目前距离中华民族的“根”和“魂”还有很大的差距。

按照人类学家关于“文化是一群人的生活方式”的定义,中华文化理应是中国人的生存方式。如果想要中华文化在世界范围内有影响力和说服力,那么就要使它在自己的母国根深叶茂;如果想要中华文化在人类共同价值建构中拥有话语权,那么就要使它在中国社会的核心价值建构中占有重要分量。一句话,要想让中华文化影响世界,首先要让中华文化影响中国。

近年来,文化自信、文化自觉、文化复兴正在成为中国社会的最强音,一个有利于弘扬中华文化的天时、地利、人和条件正在形成。但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在许多地方,文化自信、文化自觉和文化复兴要么停留在概念和口号层面,要么止步于民俗民乐、琴棋书画方面,还需要更多地从操作层面绘制出文化自信、文化自觉和文化复兴的目标图景。笔者个人认为,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应具有如下十大愿景或者说十大标志:

1.有80%以上的中国人对自己民族5000多年的历史文化存有温情和敬意;

2.有60%以上的中国人相信中华文化、学习中华文化、践行中华文化;

3.有30%以上的中国人通读过《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六祖坛经》《近思录》《传习录》等中华文化经典著作;

4.“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社会伦理环境基本形成;

5.“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者反求诸己”成为中国社会处理人际关系的普遍准则;

6.城镇化建设以人为本,让城市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让进城农民真正完成由农民到市民的转化;

7.对以古村落和乡村民俗为载体的传统生活方式给予制度性保护,充分发挥传统家风、家训、乡贤等对社会建设的作用;

8.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列入从小学到大学的体制教育课程,列入各级党校、干部院校主体班次培训课程,列为高考和公务员考试内容;

9.运用“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的中华智慧,推进祖国的完全统一;

10.中华文化成为构建人类共同价值的重要元素,中国与世界各国关系进一步呈现出“近者悦,远者来”的良好局面。

需要说明的是,这十大标志肯定不够准确亦不够完善,意在抛砖引玉,希望引起大家对此一问题的关注与重视,进而使当代中国人的文化自信、文化自觉、文化复兴具有具象感和方向感。可以肯定的是,中华文化越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根深叶茂,在建构人类共同价值中才越会有说服力和话语权。

三、温故、权变和创造性转化,是中华文化融入和丰富现代文明的现实路径

(一)温故知新

温故知新的表面意思是,温习学过的知识,学习新的知识,也指回顾历史,指导现实。这里想要强调的是,当下中国人要认真学习古圣先贤留下的文化经典,从中汲取驾驭现代生活的宝贵智慧。因为中华文化是中国人的精神血脉,是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基因。中华文化要想融入世界,首先要融入现代中国,如果中国人自己都不自信、不亲近中华文化,想去用中华文化影响别人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中国人从现在起重拾固有文化,把百年来失去的能读懂自己文化传统的思维方法再找回来,是中华文化融入现代文明的逻辑起点。

需要指出的是,当下国内传统文化氛围看似热热闹闹,但真正下功夫学习中华文化的人还远远不够。许多人不是去读原汁原味的经典,而是去读别人嚼过的“经典”。有人认为,传统文化典籍太多、读不过来,或者说经典不好读,但这不要紧,经典太多,我们可以从最基本的学起。近代以来,章太炎、梁启超、胡适等大家都为国人开列过中国典籍必读书目,笔者比较认可钱穆先生推介的中国人必读的七本书,即《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六祖坛经》《近思录》《传习录》。笔者认为,只有当广大人民群众真正下功夫学习中华文化时,我们谈中国文化才有社会基础,谈中华文化融入和丰富现代文明才有底气支撑。

(二)守经权变

汉字的“经”原意为织布机上纵向的纱线,与“纬”相对,引申为时间的自上而下推移或永久不变的真理。汉字的“权”原意为秤砣,引申为“权衡”“权宜”“权变”等。“经”与“权”是中国传统思想、特别是儒家思想的重要概念,反映了中国人对人生原理原则的把握与认识。柳宗元曾对“经”与“权”作过精辟的解释。他说:“经也者,常也。权也者,达经者也;皆仁智之事也。离之,滋惑矣。经非权则泥,权非经则悖”“知经而不知权,不知经者也。知权而不知经,不知权者也。”就是说,“经”是永恒不变的原理原则,“权”是帮助执行原则的变通手段,两者都是维护道德规范时不可缺少的。背离这一点,必定有失偏颇。没有“权”的“经”是拘泥的,而没有“经”的“权”是悖谬的。如果只知“经”而不知“权”,就是不知“经”。如果只知“权”而不知“经”,就是不知“权”。那么如何运用“经”与“权”呢?孟子给出了一个形象的案例:“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男女授受不亲”是古人应该遵循的礼义,这是“经”。但是,兄嫂落水,伸手相救,就不能说是违反了这个准则,而是灵活运用了这个准则,这就是“权”。

中国文化经典是“经”与“权”的统一。今天的我们应该怎样对待文化经典中的“经”与“权”?简而言之,就是“守经权变”。比如: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2500多年前是真理,2500多年后仍然是真理,它是不因岁月流转、不因时代变迁的常道,是必须坚守的“经”。而诸如《弟子规》中“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等,则是可以根据时代变化而变通的“权”。如果抓住经典中本来可以权变的只言片语,作片面化或绝对化解读,就有失偏颇。

冯友兰先生有一个提法:“照着讲”和“接着讲”。冯先生说,哲学史家是“照着讲”,例如康德是怎样讲的,朱熹是怎样讲的,你就照着讲,把康德、朱熹介绍给大家。但是哲学家不同。哲学家不能仅限于“照着讲”,他要反映新的时代精神,要有所发展、有所创新,这就叫做“接着讲”。例如,康德讲到哪里,后面的人要接下去讲;朱熹讲到哪里,后面的人要接下去讲。“守经权变”是当下中国人“接着讲”的基本遵循。

(三)创造性转化

坦率地说,中华文化虽然具有世界性潜质和内涵,但与现代文明、与人类共同价值,还不是简单的等式关系。毋庸讳言,现代文明主要是指西方现代文化,中华文化主要是指中国传统文化,二者产生及演进的路径有着很大的不同。对此,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引论中就曾指出:“西方型文化之进展,其特色在转换,而东方型文化之进展,其特色在扩大。转换者,如后浪之复前浪,波浪层叠,后一波涌架于前一波之上,而前一波即归消失……扩大者,如大山聚,群峰奔凑,蜿蜒缭绕,此一带山脉包裹于又一带山脉之外,层层围拱,层层簇聚,而诸峰映带,共为一体。”因此,在西方文化暂居主导地位的情况下,中华文化要想在人类共同价值建构中有所作为,就必须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如何实现这种转化和发展?罗素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一则预言也许能给我们一定启示,他说:“中国至高无上的伦理品质中的一些价值,现代世界极为需要。假若中国人能自由地从我们西方吸收他们所需要的东西,抵制西方文明中某些坏因素对他们的影响,那么中国人完全能够从他们自己的文化传统中获得一种有机的发展,并能结出一种把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的优点珠联璧合的灿烂成果!”简而言之,当代中国人需要站在人类共同价值的高点上,对自己民族的固有文化进行客观审示、梳理挖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进而实现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的优优联合,相辅相成,而不再是以己之精华攻彼之糟粕。

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在5000多年历史长河中积累的宝贵财富,是超越地域和民族的智慧和价值源泉。中华文化正在走向返本开新的大道,它将为人类共同价值的构建和完善作出应有的贡献。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山西中华文化学院)原党委委员、副院长,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兼国际儒联教育传播普及委员会委员、中国实学研究会理事、中华文化促进会理事、中国曲阜孔子书院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儒家文化与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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