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玲
如果用一道菜来形容小贩中心,最合适的就是罗惹——也就是“新加坡杂菜”。50年后,新加坡可能不再有中国菜、马来菜、印度菜,它们轮番混血融合,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新加坡菜。小贩中心印象
新加坡的小贩中心是一个让外国人头晕目眩的存在。巨大的吊扇在头顶上“呼呼”地吹,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各种喧闹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烤肉发出“嗞嗞”声,铲子“嚓嚓”响,盘子和碗不停碰撞,卖饮料的老伯把冰块搅得“咣咣啷啷”,再加上点菜的叫喊、热带的炎热、发酵了的鱼酱、印度的咖喱……一股巨大的陌生席卷而来,我恨不得紧紧抓住美食向导、当地美食家叶荣生的胳膊,让他不要丢下我们。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和不安,我转了一圈又一圈,依然被淹没在选择障碍中,唯有那一排排的塑料桌椅,让人感到一丝熟悉的大学食堂气息。我把点菜的任务交给大卫,自己去买饮料。站在铺子前,不知道8毛钱一杯的燕窝水是什么,看不懂“黑白”饮料是什么鬼,还有甘巴茶、蝌蚪红毛榴裢、文头雪、爱玉冻和豆宣统统不认识。最终被一道“流氓冰”打败,问老板这是什么,老板笑着说:“芒果加榴裢就叫榴芒冰啦!”好吧,我认输。
无法不生出挫败感。来之前准备了很多,却一无用处,更不要说那些没有中文的印度菜和马来菜,看图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标注的英语很多是马来语或印地语的音譯,不检索就不认得。好在还算知道烧腊、烧鸭、云吞面、油鸡饭、薄饼,算是挽回一点面子。
人人都说小贩中心是新加坡美食的灵魂,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离这个巨大、宽广、繁杂且热闹的灵魂实在过于遥远。你不在此生活,就永远无法真正触及这个城市隐秘的灵魂。于是,我只能坐下来当一个旁观者,注视着在小贩中心不停穿梭的新加坡人。
某天,在摘得米其林一星的大华肉脞面排长队时,我仔细打量了周围的人。前面一个年轻人腋下夹着一本关于民主化进程的英文书;旁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妈妈,正把小娃娃头朝下又抱起,逗得孩子咯咯直笑;更远处,一个年轻女人似乎在抽泣,男伴搂紧了她的肩头。还有悠闲的老人,点一杯咖啡,眯着眼睛享受一个下午;无聊的大叔,点一瓶啤酒坐半天,听听马票开奖,顺便和卖啤酒的小妹打情骂俏。
如果座位紧张,不同种族的人会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每个人吃的食物都不尽相同,即便是吃同一种食物,吃饭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比如吃米饭,有人用筷子,有人用叉子和勺子,还有人用手抓。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小贩中心,有时是去吃早餐,有时是去采访。吃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食物之后,我逐渐消除了开始的陌生感,从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到后来变成“如果不知道吃什么,就胡乱来一点”。至于选饮料这件事,也变成“这一排,每样来一种”,端上桌大家随意挑选。如果想尝尝别人的,请再去拿一根吸管。于是乎,每个人都喝了十几二十种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饮料。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酸柑水,因为新加坡人重口味,有些菜肴堪称油腻,一杯冰凉酸爽的酸柑水正好解腻,让你有心在小贩中心多坐一会儿。
12月底正是新加坡最凉爽的季节,即便如此也经常后背汗津津的,很难想象盛夏时分在这里吃饭会热成什么样。叶荣生说:“我们是不爱喝汤的,吃面也不带汤,喝汤简直会热死。”但是印度人售卖的咖喱牛肉汤,又烫又浓又油,照样一大早就有很多人排队。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章法,存在即是合理。
如果用一道菜来形容小贩中心,于我而言,最合适的就是罗惹。罗惹(Rojak)来自马来语,“混合物”的意思。马来西亚各族群之间普遍采用一种被称为“罗惹”的说话方式交谈,也就是用混杂了几种当地语言交谈的说话方式,于是这种本地的餐前开胃菜就被称为罗惹。
实际上,罗惹就是西餐的沙拉、中餐的大拌菜。它有两种吃法,一种是马来菜与华人菜混合的产物,将切好的炒花生翻掷混匀,形成完美的质感与酥脆的口感,然后与豆芽、绿叶蔬菜、豆h(或油炸豆干)、油条、菠萝、青芒果及黄瓜混合,放入发酵的虾膏、罗望子汁、糖、辣酱等混合而成。当然,还少不了用来吊味的酸橘子皮和山姜花。
另一种则类似印度吃法,将蔬果与花生酱搭配,其中多了红色香料与辣椒的火热色彩。大多数摊主在烹制印式罗惹时,可根据食客的个人选择进行调整,选择添加其他食材,如烤土豆、蒸鱼饼、虾饼、章鱼,以及混合炸蔬菜等等。在一个小贩中心,我在罗惹中还吃到了某种动物的肺。吃罗惹配的是牙签,扎起来送到嘴里,各种生蔬菜吱吱响,嘴唇会黏上厚厚一层酸甜咸的酱汁。
这道菜,和小贩中心有着同样的精髓。新加坡有100多个小贩中心,每个中心内有几十甚至上百个摊位,售卖沙爹、海南鸡饭、叻沙、椰浆饭、娘惹糕、飞饼……各个民族的美食在这里齐聚一堂,成为这个多元文化国家卑微却实在的缩影。
在新加坡,乡愁是珍贵的商品。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土地稀缺,大多数地方的寿命有限,很多地方都被翻新或者消失了,你不太可能找到爷爷奶奶约会过的那棵老橡树。新加坡的小贩也随着社会的发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新加坡博物馆有一个名为“新加坡生活廊”的永久展览,在那里,你可以找到和食物有关的文物和声音装置,它会将你带回小贩们沿街叫卖的时代。那时候的小贩,一头挑着装有沙爹酱的罐子,一头挑着炭火烤架,沿街“沙爹!沙爹!”不停叫卖。沙爹是马来食物,很多人以为这个词来自马来语,实际上来自泰米尔语sathai,意思是肉,南印度的穆斯林把这道菜带到了东南亚。在嗒嗒面展区,流动面档老板敲出嗒嗒声音来吸引顾客,顾客也可以从楼上吊下篮子买面。
后来,这些富有生活气息的流动面档均被取缔了,小贩们被撤离街头,搬迁到小贩中心。小贩中心是新加坡城市治理的产物,兴起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最初是为了治理街头小贩无证经营和卫生较差的问题。政府将小贩收编,以较为低廉的价格把摊位租赁出去,实行统一管理。自那时起,小贩中心渐渐成为新加坡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对于小贩中心以及小贩食物的感情,已经刻在了新加坡人的骨子里。事实上,小贩食物既不优雅,也不高档,但是你问任何一个新加坡人,对于家乡他最想念的是什么,答案依然是来自小贩中心的食物,叻沙、煎饼、鸡饭、肉脞面、炒棵条……
去年7月,第一本《新加坡米其林指南》问世,有两个小贩获得米其林一星,成为全球最廉价的米其林美食,引起了很大轰动。此外,在米其林公布的“必比登”(Bib Gourmand)名单上,34家馆子中有一半是小贩摊档。“必比登”是《米其林美食指南》旗下1995年衍生出的一个项目,旨在表扬以中等价格就能吃到美食的馆子,被视作米其林餐厅中的“经济款”。这些餐馆的套餐价格不能超过某个价位,具体价位视国家的经济环境而定。在新加坡,“必比登”餐厅人均价格不能超过45新币。评选结果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小贩中心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只要用心寻找,美食无处不在。
如果不知道吃什么,就看哪一家排队的人多。排队时你可以欣赏小贩处理食物的过程,一些小贩简直就是街头艺人,手起刀落锅铲叮当作响,小小的摊位就是他们人生的舞台,什么时候捞起,过多长时间冷水,加多少糖、盐、酱、醋,步骤、时间、分量,一切都在心中。他们动作娴熟,无缝衔接,一套动作耍完,美食就像魔法一样端到你面前。
新加坡有很多美食博主,他们探访美食,拍摄诱人的照片,写成博文,成为新加坡美食文化的见证人。其中很有名的一位博主叫郑春茂,他白天是一名医生,晚上化身吃货,游走在新加坡的大街小巷,记录了很多小贩的食物和生活。他把新加坡的小贩分为三种类型:食阁里被老板雇用经营的小贩,这些人压根儿不懂食物;一些只买工厂生产原材料的小贩,比如豆腐和炸好的猪肉卷,这种人更像食品商而不是小贩;大部分广受好评的小贩属于第三种,他们懂得烹饪,坚持用能负担得起的最好食材,自己准备大部分食材,用非常低廉的价格给大众提供食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对客人微笑,有的还具有幽默感。
目前,小贩的平均年龄为59岁,郑春茂担心,随着新加坡的演变,这一代人逐渐退休,未来会不会很难找到热情的小贩以及代代相传的菜肴?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今天的年轻人,并不喜欢或不常去小贩中心品尝美食。他们喜欢购物中心的餐馆、食阁和快餐店,那里有冷气,环境舒适干净,光线明亮,档次较高,即使消费贵,也觉得物有所值。相比之下,小贩中心闷热肮脏,桌上堆满碗碟和剩菜残羹,影响食欲。
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有一些热爱烹饪的年轻人加入了小贩行列,他们充满活力,创意十足,吃苦耐劳,也懂得坚守。我们采访了几位年轻小贩,有的是子承父业,承继小时候熟悉的味道,并注入新的元素;有的则是单枪匹马闯入小贩世界,在赚钱的同时,希望小贩能有更好未来。
“鱼缘”:最年轻的小贩
黄正勇是一个开朗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印有“鱼缘”字样的大红色Polo衫,反戴着一顶深蓝色棒球帽,不经意间就会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小贩。
他的店叫“鱼缘”,英文名字“Fishball Story”,售卖新加坡人喜欢的鱼圆面。这种面,当地人早、中、晚都有可能会来上一碗。
他25岁,以前学电气工程,3年前开始做小贩,鱼圆是外婆的秘方。外婆今年84岁,一年会做几次鱼圆,大家一致认为比外面卖的好吃。外婆的手艺是以前跟邻居学的,邻居在巴刹卖过鱼圆,但是很早以前就不卖了。黄正勇的妈妈、姨妈和表姐都跟外婆学过做鱼圆,没有一个成功,“因为她们都没有耐心”。
服完兵役,他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名为“三菜一汤”的中式餐厅,他的角色是厨师。因为想法有冲突,后来他选择退出。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思来想去,他想把外婆的鱼圆拿来卖。
他缠着外婆教他,把过程用手机拍下来,反复琢磨鱼肉的质感和水、盐、调料之间的关系。耗时4个月,浪费了几百公斤黄尾鱼之后终于出师。做鱼圆通常用黄尾鱼和西刀鱼,黄尾鱼做出的鱼圆略白,西刀鱼鱼圆偏灰白。他更喜欢黄尾鱼,因为肉的弹性较大,腥味更淡。
做鱼圆,要先起鱼肉,其中不可以有骨和刺,然后搅碎,用机器打成鱼浆,之后加盐和水,水多了会软,不够弹牙,水少了鱼丸会裂开。鱼浆打到什么程度完全靠感觉,他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打鱼浆的时候,打到某种程度,哦,这就对了!这就像橡皮筋,你拉到一定程度刚好会弹牙,但是用力过头的话它就断了。”如何找到这种感觉呢?“只能靠反复练习,用时间去培养。”
打好鱼浆,黄正勇开始捏鱼圆,10分钟能捏300粒,一天捏1500粒。他雇了一个人帮他做鱼饼,鱼饼比鱼圆软,调味也有所不同。做好的鱼丸要泡在水里排出盐分,因为打鱼浆时要放很多盐才能起胶,之后不泡水的话会太咸。浸泡2个小时之后,把鱼圆煮熟,煮过的鱼圆不会收缩,也不容易坏。
我问他,怎样才算一颗好的鱼圆?“这不好说啊,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不过我们的鱼圆肯定好,除了水和盐之外什么都没加,吃起来有弹性,有那种‘Duang的感觉。”他一边说,一边睁大眼睛,脖子像装了弹簧似地晃了一下,脑袋随之转了一个圈。
一开始,他在美芝路的黄金熟食中心开了一家档口。周围的小贩都来找他聊天,问他“小朋友你为什么做小贩,为什么不读书”,还告诉他做小贩究竟有多辛苦。“还好家人和朋友都很支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后悔过。”他连说了三遍“还没后悔过”,“但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他“嗤嗤嗤”笑了起来。
第一个把他推广出去的是当地美食家司徒国辉。司徒的办公室在黄金熟食中心附近,有一天他坐在“鱼缘”外面一直看。黄正勇认出他,厚着脸皮端了碗鱼圆面过去,请他品尝。吃完后,司徒说很好吃,让他这个周末多准备一些。结果那个周末来了很多人,排起长队,一天的量几个小时就卖完了。他才知道司徒回去写了个博客,很多人闻风而来。之后,其他美食博主也纷纷上门品尝,接下来记者们也来了,黄正勇越来越有名,被誉为新加坡最年轻的小贩。他的档口前贴了一张大大的海报,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关于他的中英文报道。
后来,Timbre+开业,邀请他来这里开一家店。Timbre+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饮食中心,墙上布满各种涂鸦,共有35个餐馆品牌和小摊档口,可容纳700人同时就餐。这里也有酒吧,晚上有免费的音乐演出。
他来了,店面在Timbre+最好的位置,面朝马路,一进来就可以看到。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小贩,只是生意扩大了一些。目前,他开了两家店,2017年还要在芽笼再开一家分店。
去年7月,他荣获米其林“必比登”。那天早晨,他在厨房做早餐,回到房间才发现手机响个不停,收到了上百个消息。一整天他都在被各种人恭喜,包括顾客。直到第二天他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我问他,那些辛苦了几十年的小贩有没有对他眼红?“怎么说呢,这是新加坡第一次评米其林,在选择食物的过程中还没有达到最高水平,我相信他们也会继续寻找好吃的东西。那些做了几十年的小贩,如果手艺好,已经积累了很多客人,对于拿不拿必比登也无所谓了。”
至于小有名气之后,自己的经历有没有影响其他年轻人。他回答:“我一直在鼓励大家一起努力,希望新的年轻小贩加入,和我们一起打拼。但是这几年还是觉得影响力不够,加入的年轻人并不多,每次都是我们几个年轻小贩一起上电视、上报纸。”
有时候,他也感到迷茫,非常理解为什么年轻人不肯做小贩。“现在什么都涨价,房租涨、食材涨、人工涨,但是食物价格政府不让涨。10年前一碗鱼丸面3块钱,现在还是3块钱。政府通过低租金补贴第一代小贩,为大众提供价格低廉的食物,租金只要几百块;但现在我们的租金已经不便宜,政府又不让我们涨价,这不符合市场规律。”
新加坡知名美食博主郑春茂认为,如果想让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小贩行列,要确保他们能够获得很好的收入,为此政府必须做出改变。他呼吁,为了保留小贩文化,让能买起一碗面的人给年轻小贩多一些利润,不要再把年轻小贩的价格和资深小贩的价格进行对比。
“我挺喜欢做小贩的。”黄正勇说,“我去大学演讲会说,不管你做什么,一定要做你喜欢的工作,如果你每天下班都埋怨、不开心,只是离不开那份薪水,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新加坡人对小贩中心的感情是从小建立的。小时候,他父亲会带着一家人到各处的小贩中心寻找美食。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一档档他喜爱的小贩因为各种原因休业。据他观察,每年有上百个老一辈小贩退休,远远超过新加入的生力军人数。“小贩文化逐渐式微是不争的事实,我希望政府能出台一些扶持年轻小贩的政策。”说完他的迷惘,他说,煮碗面给你们吃吧,吃东西会比较开心。
端上来的黑色大碗里,五颜六色非常漂亮,白色的鱼丸、加了红辣椒和绿葱花的鱼饼、金黄的鱼饺和猪油渣、灰色的鱼皮,配上黄色的面薄和绿色的生菜,让人食欲大开。
我把碗里所有的东西搅拌一通,均匀沾上碗底虾干和辣椒做成的酱,看上去更诱人了。拌了酱的面条很滑,有弹性,辣酱的香味浓郁,辣味温和,是我喜欢的协调、温和、微妙的味道。这碗面的重头戏自然是鱼圆,每一颗都是不规则的圆形,外面布满坑坑点点的凹陷。咬一口真是弹牙,唇齿间你能感觉到淀粉所无法带来的阻力,以及黄正勇所说的“Duang”的感觉。相对于机器制作的雪白、光滑、漂亮的鱼丸,我更喜欢这外表不那么完美的手工鱼圆。
我被这碗鱼圆面感动了。因为Timbre+的租金略高,所以“鱼缘”的面比小贩中心的鱼圆面略贵,价格从4新币到6.5新币不等。6.5新币一碗的高配版里有4只鱼圆、4只鱼饼、1只鱼饺、2块鱼皮,简直是良心价格。这样一碗用料十足的面,满满都是诚意,什么都不用说,它自己也会告诉你,它的主人究竟用了多少心。
忽然有点恨我们的美食之旅,每到一地,密集采訪,从早到晚,嘴巴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在说就是在吃。间或遇见特别投缘的食物,却已没有足够的胃来享用。这样的感觉,在我遇见叻沙,遇见海南鸡饭,遇见肉骨茶,遇见月光河粉,遇见肉脞面时数次涌现,真是恨不得在新加坡待上一年半载,每天悠然惬意地坐在小贩中心,每次只吃一样食物,专一而认真地吃它个底朝天。
金记潮州卤鸭粿汁:34年一口卤
新加坡潮州人多,潮州卤鸭又很出名,因此卤鸭饭在各处都吃得到。位于牛车水大厦的“金记卤鸭棵汁”在卤鸭小贩中脱颖而出,38岁的店主周志伟把传统的卤鸭棵汁改装成日式便当,把卤蛋改为溏心蛋,以新鲜的方式吸引年轻顾客。
他的摊位在牛车水大厦二楼,位置并不显眼,之前主要靠熟客维持生意。“很多新加坡的年轻人都不知道粿汁是什么东西。”周志伟说。他给我们看粿汁皮,形状很像馄饨皮,但是米做的,更加洁白透明。“潮州的糅汁是煎出来的,我们这里的是蒸出来的。”
“粿”是中国南方一类传统小吃的统称,通常是用米磨成的粉制作粿皮,再根据个人喜好包上不同的馅料。制作棵的时候经常会剩下一些粉和粿皮,在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就把这些剩余的材料收集起来,兑成米浆,在平底锅里烙成薄薄的一层,切成片,就是最早的“粿汁皮”。做粿汁买卖的摊档,还须卤制些卤肉、卤蛋以及调味酱料和配料,顾客要吃什么,丰俭悉听尊便。把料放进卤锅中烫热,再来一碗糅片,就可大快朵颐了。
周志伟的奶奶是潮州人,爸爸17岁开始卖水果,后来和一位在路边卖卤鸭的老师傅学做潮州卤鸭。当时刚好赶上新加坡建造小贩中心,便租了一个档口,于1983年开了“金记”,距今已经34年。“以前在新加坡,没有读过书的潮州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做苦力,要么做小贩。”新加坡有一潮州街,靠近驳船码头,以前在那边生活的潮州人多半都是在码头做苦力的劳工。
每天早上,新鲜的马来西亚鸭子送来,一天的劳作便开始了。先处理鸭子,清理干净后放到卤锅里卤45~50分钟,一天卤十来只鸭子,每只3公斤以上,与此同时还要洗干净大肠,不能有异味。之后,剥蒜头、炒辣椒都是自己完成,这一切都要在小贩中心做,不可以拿到别的地方,否则罚款200新币。平时早晨7点开工,上午10点开售;周末6点开工,上午9点开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日因为客人多,更加不舍得休息。
“每个周末,人家都穿美美出去玩,我就只能在这里做工、做工,做不完的工。做了几十年,浑身哪里都疼。”周志伟的妈妈说。她一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小贩,在此之前,周志伟在汽车维修厂工作了数年。
对此我们感同身受,第一个问题就是热。小贩中心每家档口都小小的,挤满了各种厨房用品,显得益发逼仄。房间里没有空调,那口巨大的锅卤每天都要加热,再加上卤内脏的火、煮棵汁的火、熬汤的火,经常屋里4个火头一起开。“我们不用去蒸桑拿,我们就在这里蒸。”阿姨笑着说。她穿了一件大红色无袖背心,脖子上围了一条吸汗用的毛巾。
屋里开了两个火,我和她聊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快要中暑,于是赶紧跑了出来,站在外面吹穿堂风。周志伟给我们拿来冰豆花水,喝一口才知道原来就是豆浆。想起刚来的时候,在小贩中心吃饭,别人都喝冰的拉茶,我要了一杯热的,喝完以后满头大汗,从此入乡随俗,不管早中晚,只要在小贩中心吃饭就先来上一杯加了半杯冰的饮料。
2014年10月,周志伟60岁的父亲忽然中风,脑溢血入院3天后去世。经营档口的担子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身上。“30多年的店,没有人做了很可惜。一家店养大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我不舍得把店卖掉,如果卖掉,还不如让我自己试试看,我更能守住招牌。”
他觉得“金记”是幸运的,至少有人接班。牛车水的小贩中心还有一家卖卤鸭的,摊主是一位80多岁的老婆婆,她卖了几十年,但是家里无人接班,接下来要把店面和制作方法都卖给一个中国人。还有一些店面,摊主年纪大了就直接关闭了,摊位还给政府,政府再进行招租,于是这家的口味就消失了。
接手生意后,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吸引年轻人。老一辈积累了很多熟客,但是熟客年纪越来越大,经常是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在这里吃饭。他开玩笑说,前两年已经去世或者在医院、在家不能出门的客人,已经占了我们客人总数的88%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完蛋了。
但是他又不想改变传统的味道,想来想去,最终在呈现方式上做出了改变。因为年轻人喜欢日本料理,所以他把切好的卤鸭、豆干、猪大肠等卤味整齐摆放在日式漆器托盘上,再把芋头饭做成三个饭团,经过多次试验,形成全新的卤鸭粿汁便当。他还潜心研究卤味溏心蛋的做法,多次失败后终于成功。
2015年初,卤鸭棵汁便当问世,他在Facebook上进行推广,消息很快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传播开来,吸引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我问他创新有没有阻力,他笑着说:“当然有啊。我在那里摆盘,妈妈说:你煮就煮,摆什么摆?摆好了拍照,妈妈说:你煮就煮,拍什么拍?妈妈那时候觉得我不务正业。”
2015年,他在菲律宾参加了一个美食活动,反应很热烈,很多人喜歡他的卤鸭。当年9月,他在马尼拉一家大型购物商场的大食代开了一家分店,在当地雇人打理,他时不时会飞过去照看。他妈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品牌能出国,直到亲眼去看了之后才放心。
如今,他觉得自己早就可以独自经营,但是妈妈依然担心他有时会煮不好。她一边切卤鸭,一边说:“你问我退休了做什么?我早就想好啦,我要每天穿美美去参加政府的老年人活动,有很多节目,唱歌、跳舞、出去玩。”
周志伟的妹妹给我们端上卤鸭便当配粿汁。日式托盘上,卤鸭、猪肠、豆干、咸菜、白萝卜、温泉蛋摆放得整整齐齐。卤鸭切得薄厚适宜,浓稠的卤汁淋在鸭肉上,散发出酱油、香草,以及无数只鸭子的精华日积月累出的味道。在父亲的年代,酱汁偏咸偏稀,周志伟接班后,根据当代人的口味和喜好进行了调整,味道更趋缓和,酱汁也更加浓厚。猪大肠和粉肠煮得烂烂的,完全没有异味。芋头饭软硬适中,吃完也不会腻。煮了一天的鸭汤带有淡淡的药材味,喝下去却味道清新,略带甘甜。
我对周妈妈说:“味道很好,您可以放心退休啦。”周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再等等我就可以享福啦。”
烧味天堂:马来风
“烧味天堂”叉烧店的店主是两个年轻人,29岁的许振凯和26岁的颜金骏。尤其是颜金骏,戴着眼镜,一副娃娃脸,看起来像是个来打工的大学生。
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明天关门,问及为何,说是政府要洗巴刹,每年4次,每次3天,从里到外洗个干净,在此期间不营业,整个新加坡的巴刹轮流洗。看我睁大眼睛,许振凯笑着说:“我们的政府有洁癖。”他们原本在夜店做公关,两个人认识将近10年。在夜店工作经常喝醉酒,清晨烂醉如泥地躺在家门口,需要被家里人抬进去,还时不时遇到有人打架,警察上门等事情。做久了,许振凯想谋求一些改变,放弃五光十色的夜生活,找一个能长期做下去有前景的职业。他在媒体上看到年轻人做小贩的报道,觉得自己可以试一下。朋友得知他的想法后,都被吓坏了,觉得他肯定会倒闭,最终只有颜金骏同意跟他一起做小贩。
卖什么呢?许振凯觉得如果烧味做得好,在橱窗里挂上一排,亮滋滋的食物自己会讲话,自然能招揽顾客。于是他们决定去学做烧腊,目的地吉隆坡。他们先在网上查看吉隆坡有哪些烧腊好吃,然后一家家去试,前后吃了30多家,最后才选定一家。拜师6个月终于成功,一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烧腊店的师傅,二是交上了一份让师傅满意的学费。
学徒的过程很辛苦,要把在特制酱料中浸泡过的猪肉挂在特制的叉子上,放入炉内烧烤,还要不时取出刷上酱料继续烧。烤叉烧讲究火候和温度,火太大皮会烧焦,太小烤制的时间长,而且皮没有那么脆。烧到何种程度、何时刷酱料、刷几遍,都要仔细观察,用心体会。烤炉的温度很高,一不留神就会被烫到。他伸出手臂给我看,上面布满斑斑点点,那是被炉子和热油烫伤的痕迹。
学成回国,他们在旧机场路小贩中心开了一家叉烧店。这里是新加坡数一数二的小贩中心,有168家摊位,其中3家卖叉烧。“他们是新加坡式的叉烧,红红的,一片片切得很薄,我们的颜色比较重,切得厚一点。”许振凯说。
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烧味天堂”的叉烧要烤2小时25分钟,是典型的新加坡叉烧烤制时间的三倍。长时间的炭火烘烤让猪肉的胶原蛋白和脂肪解体,变成一块肥美多汁深褐色的肉,你很容易用指头把一层层的肉分开。
烘烤时间长也意味着他们要使用足够厚的肉,防止肉被烘干。一般选用的是猪腹部的肉,马来西亚的猪比较好,肉厚,烤出的皮更为香脆,一条可以烤400克。但是马来猪价格贵,来自荷兰的冷冻猪肉价格稍便宜,缺点是肉薄,不能烧那么久,一条只能烧200克。他们每天只能生产两批叉烧,第一批上午11点做好,第二批下午4点半做好,烤制时间太长让他们无法加工其他肉类,比如烤鸭。
因为叉烧好吃,小贩年轻,所以他们很快就火起来,即将向其他店铺提供叉烧,授权别人使用自己的品牌。“我的理想是以后多开几家分店,自己不用做那么多事情,每天去看看就可以了。”许振凯说。
终于到了品鉴时间,端上来的叉烧色泽浓厚明亮,黏黏的酱汁裹在焦糖色的表皮上,肉的边缘略有烧焦,脂肪呈半透明,咬一口皮又脆又厚,肉又软又嫩,黏稠的油脂和甜甜的汁液一起涌出,挂在嘴角。这是我第一次吃吉隆坡风味的叉烧,觉得有点像新加坡著名手信肉干的味道,和国内的叉烧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味。一想到以后很难吃到这样的叉烧,不由想起周星驰电影《食神》中经典的一幕:那碗黯然销魂饭,简单的叉烧饭加荷包蛋,却让薛家燕当场落泪。“为什么让我吃上一碗这么好吃的叉烧饭?”“以后我吃不到怎么办呀?!”
琼荣记海鲜:第三代小贩
琼荣记海鲜是新加坡本地人爱去的一家餐厅,类似中国的大排档。餐厅开在祖屋区,不需要缴纳7%的消费税和10%的服务费,但是忙的时候可能需要客人自己去取勺子、筷子,甚至端饭。目前的经营者是兄弟俩:哥哥叫刘建文,35岁,负责管理餐厅;弟弟叫刘建伟,32岁,是这里的大厨。
20世纪50年代,他们的祖父母从海南岛琼海地区来到新加坡,成为第一代移民。他们没什么一技之长,只是会煮饭,于是在靠近华人聚集区牛车水的老合乐路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售卖海南鸡饭,受到了当地华人的欢迎。到了70年代,他们又在附近的小贩中心开了一个摊子卖煮炒,也就是小炒。他们的大女儿一一两兄弟的妈妈在小贩中心帮忙,当时店里还雇用了一个马来厨师。两个年轻人日久生情,结为伴侣,继续在小贩中心营生。他们早上卖烧腊,晚上卖煮炒,直到夜里两三点钟才能回到家。孩子们清晨上学的时候,父母在睡觉,放学的时候,父母在工作,经常很多天无法和父母打个照面。一年365天,只有在重病的时候才会休息。最初,父母觉得实在太辛苦,不想让孩子从事和自己一样的工作。
辛苦劳作带来了名气。刘建伟回忆,那个时候,出名的不仅有手艺,还有坏脾气。“爸爸对客人脾气很好,但是对我们很凶,他教你一次,下次不会就要骂你。”刘建伟对食物有兴趣,服完兵役就开始接班,磨炼六七年,爸爸才把主厨的位置让给他,自己慢慢退休了。“手艺是学不完的,只能更加勤奋,才能尽量让爸爸满意。”他和爸爸学了很多,但是并没有学会他的坏脾气。“虽然我在厨房也会骂人,但是肯定不会骂粗口、摔东西了。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新加坡人工很难找,年轻人也不愿意在厨房帮忙,大家都客气了很多。”
13年前,合乐路的小贩中心被拆掉,他们搬到了更大的地方。我问,搬走了就不算小贩了吧?“怎么说呢,骨子里还是小贩。”刘建文说。他们小时候去小贩中心吃饭,大一点帮父母折折外卖用的纸盒,再大一点开始端菜、洗碗、剥虾,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如今,弟弟的大女儿已经13岁,也开始在这里打下手。
刘建文说,他家有两个女儿,弟弟有三个女儿,家里全都是女孩,今后有没有人接班他们也不知道。我说,可以像你爸爸那样由女婿來做啊。“女婿啊,要好好看一下了。”他笑着说。
这里有很多招牌菜,一道他们爸妈创造的明珠卷曾多次获奖。做法是在豆腐包里塞满火腿、冬菇丝、虾、咸蛋黄、蔬菜等食材,先蒸后炸,然后切成两半,蘸蛋黄酱吃。咬下去用料十足,嘴里不停发出“咯吱”声。当初,发明这道菜是为了吸引年轻人;如今,这道菜变成了有些年头的传统菜肴。
上一代传下来的菜肴还有虾枣和沙煲猪肝。虾枣坚持一部分食材用刀剁碎,而非全部机器搅碎,吃的时候能咬到虾肉、马蹄、萝h等材料,客人会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外形上,他们也坚持做成枣的样子。
刘建伟给我们做了砂锅猪肝,他把砂锅在火上加热,放油,放葱、姜、洋葱,再放腌好的猪肝,用一根竹棍不停地翻炒,接下来烹入蚝油、酱油,倒入蒜苗,盖上砂锅盖焖烧。他还沿着锅盖浇了一勺料酒,之后连锅一起端上餐桌,叮嘱我们立刻食用。掀开锅盖,锅中“嗞嗞”作响,香气随热气腾起,扑到脸上。尝一口,猪肝嫩滑,富有弹性,没有丝毫腥昧,于是连吃三片。“我们这里有三四百个位置,面积不小,厨师会看你坐在什么地方,来决定猪肝炒到什么程度。因为砂锅从后厨端到餐桌需要一段时间,此时猪肝在砂锅中可能就会熟过头。”刘建文说,“这是很考功夫也是我们很骄傲的一道菜。”
油浸顺壳也受到食客们欢迎。顺壳就是笋壳鱼,肉质鲜嫩,肉厚肥美。油浸的做法并不鲜见,粤菜中常用。琼荣记将鱼炸到皮肉分开,浇上用黑酱油、猪油渣炒的汁,是一种重口味的香,附上的猪油渣也带来了香脆的口感。
除了辣椒螃蟹、黑胡椒螃蟹,这里的咸蛋黄螃蟹也很出名,炒的时候用足咸蛋黄和淡奶,再加一点鱼露提鲜。浓稠的奶味蛋黄酱将螃蟹紧紧包裹,咸、香、甜、鲜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克制,忍不住用花卷蘸完酱汁,还要把盘子抹光。
我们还吃到了令人欣喜的咖啡排骨。咖啡和排骨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食材被新加坡厨师凑在一起,可与之媲美的唯有可乐鸡翅吧。新加坡很多餐厅都有咖啡排骨,但是每家味道有所不同。他们把咖啡粉、咖啡精和糖在一起熬成咖啡酱。煮咖啡酱的时候,厨师身上的咖啡味两天也洗不掉。排骨也要事先处理好,拍松的排骨裹上薄粉入油锅炸。吃的时候二者一起翻炒,很快就可以出锅。端上来,排骨用生菜垫底,撒上粒粒分明的白芝麻,咬上一口,一股熟悉的味道:咖啡太妃糖!
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叫月光河粉,这道菜来自马来西亚。初听名字百思不得其解,端上来以后恍然大悟:一盘油光发亮的酱色河粉中,躺着一颗明晃晃、亮堂堂的生鸡蛋,可不就是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河粉用料很足,腊肠、虾、鱿鱼、肉丝、青菜、洋葱、豆芽等不一而足,因为用黑酱油调味,颜色比生抽炒制的河粉重很多。为什么要点缀一颗“明月”呢?“因为炒出来的河粉有些油腻,加上生鸡蛋会有一点奶油的口感,同时又不会那么腻。”刘建文解释。举箸将鸡蛋戳破、拌匀,给每一根河粉裹上蛋清和蛋黄,入口细嫩爽滑,不油不干,筋道爽口。我开玩笑说,又学会一招,以后做什么黑乎乎的菜都可以在上面磕一个鸡蛋,美其名曰“月光”。
我问他们:“你们餐厅算是什么菜式呢?…新加坡的华人以中国南方为主,但是时间久了不同民族的做法融合在一起,真的很难分清楚到底是什么风味。”刘建文说。
叶荣生解释,很多菜来到新加坡之后就变成新加坡的口味,因为很多材料当地找不到,只好加入本地的食材代替,经历几代人之后,如果再去吃发源地的做法,反而觉得不习惯,不好吃了。在当地,我遇到的吃过海南文昌鸡饭的新加坡人,都觉得和新加坡的海南鸡饭差别很大:文昌鸡饭用的鸡太老了,肉不够嫩,没有新加坡的好吃。刘建文的爸妈曾经从琼海打包鸡回来,他当时好激动,终于可以吃到正宗的海南鸡饭了。妈妈给了他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很老,根本不是想象的味道”。
“我们已经习惯了新加坡菜的口味,很多菜在岁月中已经演变了。这种演变每个国家都在发生。如今四川火锅席卷全球,新加坡遍地都是火锅,很可能以后人们说起川菜,想起的就是火锅。”刘建伟说。
最终,他们把自己定义为“新加坡罗惹”,也就是“新加坡杂菜”。“新加坡人什么都能吃,我们什么都能做。”说这话的时候,刘建伟笑了。或许真像叶荣生设想的那样,50年后,新加坡可能不再有中国菜、马来菜、印度菜,它们轮番混血融合,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新加坡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