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黎明时分,天阴森森的。上半夜的几颗星星,仿佛眼睛眨累了,消失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
梅文化就是在这个时候起床,开门,出村的。村里养太多的狗,而且狗们十分敏锐,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会倾巢出动,弄得整个村子开锅似的。而今,它们在村子里非常得宠。它们有着五花八门的名字,男人外出打工的日子,女人干脆将男人的小名冠在它们身上。即使那些长得较丑的狗,在如今已经阴盛阳衰的村子,慢慢也有了自己的名份。而梅文化是个高人,他出村,仿佛所有的狗都睡着了,或者像星星一样都累了,竟然没有弄出一丝一毫的动静。甚至,一丁点儿的喘息声,似乎也没有过。
梅文化过了一座小石桥,村庄的轮廓如远山似的被甩在后边。他长吁一口气,脚步明显重了许多。乡路上的石子,在他脚下滚出清脆的声音。
去往涡河镇的路,梅文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梅文化就在镇上上学。若不是赶上读书无用论的时代,梅文化也许已经出人头地了,可是他生不逢时。加之他祖辈富农出身,即使表现再优秀,也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但这些陈年往事并不影响梅文化对集镇的向往和流连。
那天,梅文化走得很认真,生怕多走了几步。因为梅文化要赶到集镇,办一件重要的事儿。
天依然阴沉,仿佛一块湿漉漉的抹布,稍一用力,便可拧出水来。
梅文化并不在乎这样的天气,有生以来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天气。
路边的庄稼地里,有虫的呜叫。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虫子,是肥沃田野里永远的歌者。它们在自己的天地里,不分昼夜地鸣唱,仿佛这里就是它们的王国。
梅文化的情绪被虫子的鸣唱调动起来。他觉得这些虫子太可爱了,太有意思了,太具有大自然的情趣了。他轻轻吹一声口哨,哨声便在空旷的天空下游走。也许是梅文化的哨声太具有感染力了,虫鸣的声音稍作停留之后,便接二连三地响起来。这些可爱的积极的生命,如此热爱歌唱。梅文化在心中幸福地想。
露水已经下来了,挂在玉米宽大的叶片上,还有小草尖尖的头上和野花顶风傲霜的骨朵上。梅文化所到之处,露水将毫无商量地落在他的鞋上。尽管他有所准备,临出门前穿上球鞋,可是他的球鞋依然被露水打得很湿。
梅文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相反觉得很惬意。想当年他挖河,冰冻三尺赤脚在泥水里。脚,烂了。手,爛了。连裹了一层棉袄的胸脯上,也烂了整整三大块。他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他藐视一切刀枪般的困难。梅文化心里积有许多类似的回忆,而他依然笑着,嘴角上依然挂着对生活无比崇敬的微笑。
远处响起汽车的鸣笛,隐隐约约还有车轮辗过大地的轻微震动。梅文化心里泛起不由自主的激动,小镇就在眼前。
小镇车站的上空,一颗高高举起的夜灯,仿佛升起的太阳,把梅文化的心照得无比仙烂。
灯下只站着儿子一个人。儿子孱弱的身体在如水的灯光里,似一片经不起风浪的枯叶儿。
梅文化走近儿子,抱住儿子,然后在儿子不停颤动的肩头,认真地拍了拍。
儿子高考落榜,去了南方。南方这个遍地流金的地方,没能给儿子带来好运气。儿子身无分文,几乎丧失回家的勇气。
天亮如期来到村庄,梅文化带着儿子也来到村庄。
梅文化面带微笑,仿佛这村庄就绽放在他的微笑之中。
所有的高贵的狗都叫起来,好像欢迎的锣鼓。
儿子走在梅文化的身后,昂着头,同样面带父亲般的微笑。
村东头突然响起密集的鞭炮声。是谁家办喜事呢?梅文化和儿子在心里默默地想。
梅文化家的屋顶上飘荡着袅袅炊烟,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儿子的鼻子抽了抽,一股股燃烧秸杆的香甜沁人心脾。同时,一股股暖流在儿子胸中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