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未散，共赏桃花雨

代连华

1 江南三月，桃花遍地开。风送花香，沁人心脾，而多情细雨如丝飘洒，天地间桃红柳绿曼妙多姿。一场桃花雨，猝不及防飘落，如水墨丹青浓淡相宜。

湖光山色杨柳绿，旖旎风光惹人愁。一位紫衣少年临水而立，眉头紧锁，望向烟波浩渺处。

紫衣少年名叫洪，出身于浙江杭州官宦世家。他聪明伶俐，15岁时就已诗文俱佳，每每与文人墨客填词作赋，佳句迭出举座皆惊。翩翩少年文采斐然，多少名门望族家的少女以嫁洪为荣，而洪家也在商议娶亲之事。

情有所依，方能一往情深，而让洪一往情深的是其表妹——黄兰次。洪与表妹是青梅伴竹马，两小无嫌猜。

随着年龄渐长，情愫暗暗滋生。洪深情款款嘴角含笑，黄兰次眉眼盈盈藏柔情。虽不曾言明，彼此早已心意相通。黄兰次青丝一缕入香囊，送与洪贴身系。洪则许下“此生与你终老温柔，定不负相思意”。

缘分如一朵并蒂莲，绽放在彼此心中。怎奈封建礼教家规极严，断不能时时相见。清风明月中，洪吹箫寄相思。黄兰次倚窗而坐，一曲琵琶和箫鸣。“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爱而不得，徒劳度光阴。

一场桃花雨，淋湿了衣衫，洪怏怏不乐而返。父母在堂上商议亲事，却不曾提到表妹。如果此时不表心意，恐此生将与表妹无缘。洪急忙堂前跪下，向父母言明：“娶妻当娶表妹，心中再无他人。”

堂上父母相视而笑。原来，父母也有意为洪娶表妹为妻，只是不知洪心意，故而试之。此后洪家前去提亲，黄家也无异议，只是提出，洪婚后务必求取功名。

2 洪十里红装铺就，终于娶得如意妻。一窗昏晓，几度飞花，婚后的生活摇曳生香。为了求取功名，洪朝则伏案书写，夜则把卷诵读，而黄兰次研墨以待，添香烹茶。

相比于枯燥的八股文，洪更喜欢戏文，读书倦怠时，便清清嗓子唱上几段，黄兰次琵琶伴奏，夫唱妇随情意融融。洪终究是不自由的，功名如枷锁捆绑于身。

公元1668年，洪春风得意赴京赶考，原以为能金榜题名得以进入仕途，结果却落第而归。出身于名门望族，少年时便已才名远播，而今未得官职，让洪很失落。

困境之时，黄兰次始终对洪软语宽慰，温柔相待，无丝毫嫌弃之意。怎奈落第加上族人挑拨，父母也开始对洪不满，洪被迫搬家。

洪是一介书生，写戏文信手拈来，养家糊口却是举步维艰。黄兰次褪去绮罗裙，换上粗布衫，除钗环，素妆颜，每日里辛苦操持家务。被逐出家门之后，没有半点儿经济来源，黄兰次并不抱怨，反而将首饰典当，换钱买柴米度日。彼时洪开始戏曲创作，每每写到情节高潮处，便饮酒歌之。

那日，家中无酒，洪在屋内踱来踱去。突然间酒香飘入，原是黄兰次打酒归来。洪惊喜不已，忙问妻子如何有钱打酒。妻子含笑不语，再看妻子腕处，那只陪嫁的玉镯不见踪影。洪羞愧不已，感念妻子一片深情却无以回报。

曾经锦衣玉食，如今粗茶淡饭。纵然黄兰次辛苦持家，而生活依然困顿不堪，甚至时时断炊，洪无奈携妻入京。

3 京城文人墨客齐聚，洪的才情得以施展。客居异乡，尘世沧桑，好在有妻子温柔相伴，洪专心创作，并在友人的帮助下，将诗作整理成《啸月楼集》出版。因诗集得到诸多名流赏识，经济上渐渐有所好转，洪也与妻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每日吟诗作赋对酒当歌。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洪的心境发生转变，曾经醉心于仕途，如今已然淡泊，荣华富贵不长久，唯有真情伴左右。云淡风轻的岁月里，洪与妻子共度晨夕，写戏曲吟唱词。

有一次，洪摇头晃脑对着妻子唱了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惹得黄兰次娇笑不已。黄兰次不是普通女子，聪慧灵秀的她，从唱词中捕捉到灵感，于是建议洪写出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世人只知唐明皇为爱误国，却忽略了他们之间真正的爱情。洪欣喜不已，于是着手创作。

平静如水的生活，却被现实打乱。远在杭州的洪父，因事获罪而被遣戍，家中无人主事。洪心里牵挂父母，不得不离开妻子回去料理诸事。黄兰次珠泪盈盈不忍别离，洪强忍悲伤，安慰妻子：“吾此行勿念，必早去早回。”

在杭州，洪四处奔走求人。所幸有人帮忙，其父遇赦得免。洪一边安抚父母，一边挂念独居京城的妻子。相思无限，锦书难寄，备受煎熬的洪，将对妻子的思念融入戏曲之中。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写的是唐明皇的爱情，道的却是自己的心声。秋意渐浓时，洪终于回转京城，他不想妻子独坐窗前，守着灯花盼郎归。

洪虽然回到京城，却惦念生活拮据的父母，只得常常在杭州与京城间游走，几年下来疲惫不堪。春色撩人醉，归雁飞成行，多情自古伤别离，怎能辨紫陌红尘。黄兰次十里长亭送别，一步一回首。儿时的温馨画面，瞬间涌上心头。曾与洪藏身于戏台下，看他俊美的容颜，专注于戏台之上；也曾与洪嬉戏于花丛間，看他为自己采花扑蝶。那些美好的过往，皆在一次次离别中而变得遥不可及。

4 临别殷勤重寄词，光阴无情催人老。数年奔波中，洪已然两鬓斑白，黄兰次也容颜渐老。为了不让妻子再受离别之苦，洪最终舍弃京城，转而回到浙江老家。“人生行乐无百岁，区区禄利何为乎。游宦略成须止足，故乡归隐携妻孥。”此诗道出洪处境之无奈，也透露出珍爱妻子之意。

在此期间，洪写下了《沉香亭》，但在演出时却反响平平。这让洪很沮丧，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黄兰次默默支持丈夫。每天劳作之余，与洪共同研讨剧情，每一字每一句，都凝聚着两人的心血。《沉香亭》最后改名为《霓裳舞》，上演之后获得成功。

从此，半生贫困潦倒的洪名声大噪，亲朋旧友纷至沓来，恭维者无所不及，甚至有人为洪介绍年轻歌女以悦之。然而眼前的蜂飞蝶舞，并没有让洪迷失，与妻温柔终老，却是此生不变的承诺。

然而世事总无常，洪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却不知祸事临头。因为演出之时，正值国丧期，结果洪被抓进狱中。

遭此巨变人人自危，亲朋旧友皆散去。黄兰次强忍悲伤，每日前往狱中探望。一缕青丝香，与君共沧桑。贫贱不曾移，相守到白头。

黄兰次轻轻唱与洪，洪听罢泪流满面。

忆往昔两小无猜，携手后情比金坚。颠沛中不离不弃，苦难时相濡以沫。纵然尘世苍凉，痴情却不曾改。

黄兰次忍悲苦候，终于等到洪出狱。世态炎凉尝遍，人间冷眼看透，洪决意退出是非之地，携手黄兰次归隐乡村。

又是一年桃花开，丝丝细雨如约而至。杨柳岸边，风景绮丽，洪与黄兰次撑伞而行。人生如戏，曲终人未散；相濡以沫，共赏桃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