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韶华
摘 要:2005年瑞典文学院在给品特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称,他的作品“强行打开了受压抑的封闭房间”,这句话真正领悟了品特作品的主旨。《房间》一剧中女主人公罗斯正是在外在的威胁和内在的焦虑的双重压力下,蛰居在自己的狭小空间,试图得到安全和庇护,而这种庇护却根本不可能奏效。
关键词:房间;外在的威胁;内在的焦虑
中图分类号:I561.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2-0119-03
2005年瑞典皇家文学院的评奖委员会在授给英国犹太裔戏剧家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诺贝尔文学奖时,称品特“在他的戏剧中揭露了日常闲聊掩盖下的危境,并强行进入充满压抑的封闭房间”[1]。“品特派”被用来指代英国戏剧创作的一个流派,同时《牛津英语词典》还增添了“品特式(Pinteresque)”一词,表达社会生活中的无序、不安和混乱的荒诞性。品特被誉为“萧伯纳以来英国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剧作家”[2],“房间”这一意象是品特所有戏剧作品共有的成分,几乎贯穿了品特剧作的始终。
《房间》是品特的开山之作,他曾这样描述该剧的创作灵感:“我走入一个房间,看见两男人,一个滔滔不绝地边说边准备食物,另一个则坐在桌旁默默无语。这一情景让我久久难以忘怀。”[3]他把这一情景告诉了朋友亨利·沃尔夫,并说自己将来要写一部有关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的故事的剧本。不久亨利打来电话,要他一周之内拿出这个剧本,而他在短短四天内就完成了这部戏剧的创作。《房间》为品特式“房间”设置了框架,奠定了基石,“房间”成了品特戏剧舞台上的固有背景。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和感悟,品特把真实房间的情景移植到剧本中,成为观众目睹的舞台上的房间。在观众观看戏剧表演之前,戏剧舞台就已经为他们预设了现实场景,他们在观赏戏剧的过程中也就不免会产生现实生活的幻觉。
一、“房间”的状况
1930年品特出生于伦敦东区一个裁缝家庭,父母都是犹太人,生活颇为艰辛。战争的威胁和“反犹思潮”必然在幼小的品特心里留下阴影,并反映到他的剧作中,这就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威胁戏剧”。当时的伦敦聚集着各国难民,战争结束后涌入了更多的外來者,他们都要为自己的生存空间争取一席之地,冲突也就不可避免了。品特曾经说过:“每个人不是在此就是在彼总要遭遇到暴力袭击。”[4]作为一个犹太人,品特必然也会承受种种心理压力,受到孤立和排挤。
童年的心酸经历为品特后来的戏剧创作提供了真实素材。独幕剧《房间》体现了品特极具个性的创作特点,也蕴含了他后来的诸多剧作中所持的基本观点。剧中主人公多被置于某房间内,幕布一经拉起,人物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便一览无余。那房间内的布局和装饰,如煤气炉、镜子、桌椅、窗帘等,无不带有浓厚的现实生活气息。剧情围绕“房间”展开,甚至剧中人物关系亦相当“房间化”:罗斯夫妇住在房间里,桑兹夫妇想租房,基德是房东,赖利住在地下室。几个各有所图的人的接连闯入,罗斯夫妇宁静温馨的房间周围的威胁与悬疑一点点上升,罗斯那看似宁静的的私人生活被一点点打破。
二、外在的威胁
戏剧《房间》中,房间是罗斯逃避过去的庇护所:她几乎不离开房间,内心更不愿意有人闯入房间来打破她难得的宁静。剧情围绕罗斯对房间的依赖心理层层展开:她努力经营着、反复称赞着他们的房间,显得如此的满足。然而品特却通过人物的言行举止向观众暗示“外面的世界”的存在以及剧中人物对它的态度。剧中罗斯反复出现下面三个动作:走到窗前朝外张望或拉上窗帘,坐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用羊毛衫使劲裹住自己的身体。这似乎暗含着对室内的安全和安逸的享受以及对外面世界的警惕和戒备。人物不经意的动作却能让观众深切感受到在房间之外还有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罗斯试图用房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希望以此来逃避可能的外来威胁,然而这种威胁似乎是无法逃避的。随着外来者一次次闯入,房间的宁静被一点点打破。第一个闯入者:房东基德。他说是来检查管道,却提起了房间里的旧摇椅,甚至说那房间就是他以前的卧室。一丝威胁掠过罗斯的内心,她唯恐基德会将房间收回,重温那“过去的美好时光”。第二个闯入者:寻找出租房的陌生夫妇。他们找到罗斯所在的房间,是因为他们听说这间房是无人居住的!此后罗斯的一系列动作“看着门关上,向门走几步又站住。她把椅子搬回桌边,拿起杂志,翻翻,放下……”更彰显了她内心的不安。第三个闯入者:黑盲人赖利。伯特外出,基德带来了房间的最大威胁者赖利,罗斯内心深处那不愿触及的往事终于还是被赖利无情挑起。戏剧围绕罗斯的房间展开,在闯入者一一表达对房子的目的的话语中,她隐隐感受到他们对她苦心经营起来的温暖房间的威胁。随着闯入者的进入一步步升级,这种外来威胁也就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罗斯自己不想出门,她还想说服丈夫伯特也不要出去。伯特对妻子和房东基德的关怀与问候不理不睬,在“外面的世界”中找到并很享受属于自己的精彩,然而回家后,一改往常的沉默不语,他在谈论自己心爱的“她”(车)时的滔滔不绝却是妻子的悲剧的真实写照。还有伯特用突然的暴力致赖利于死地,这种解决冲突的方法虽残忍,却凸显了他迫切消除外在威胁的心情。
品特擅长使用“停顿”来营造一种安静却神秘而诡异的舞台效果,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这种威胁效果。他多次修改剧本,“删掉了一处停顿……插入了一处停顿”,以尽可能地让戏剧的语言接近生活的真实语言。剧本排演时,导演和演员对品特剧本中的停顿的处理亦非常严格,甚至要计算停顿的时间。但基德用“过去的美好时光”来回答罗斯的问题“这儿什么时候是您的卧室?”时,他的回答触及了罗斯内心深处隐藏的不愿被触及的过去,她更担心基德会要回房间重温那美好时光。此处品特选择了“停顿”,而停顿之后罗斯便把话题转移了。这一停顿成功地表现了罗斯处处谨慎、逃避过去和回避话题的心理。“于无声处听惊雷”,恰恰正是这种刻意的回避导致外来的威胁步步紧逼,致使罗斯最后全面崩溃。
三、内在的焦虑
《房间》里的罗斯常常感到莫名的焦虑,进而断绝与外界的联系以保护自身不受伤害。但这种隔绝不仅不能给人以安全感,反而使人由于自我封闭而失去了反抗的本能和消除内心困扰的能力,进而陷入更大的焦虑。
弗洛伊德先后提出了两个不同的焦虑理论。第一个焦虑理论中他认为焦虑源于压抑。l926年,他提出第二个焦虑理论,在《抑制、症状与焦虑》一书中调整了焦虑与压抑的关系,认为焦虑这一感受也会导致压抑,进而修改并完善了早期的理论[5]。焦虑是来自自我(ego)的信号,当自我察觉到潜在或真实的危险时,这种知觉就会导致焦虑,焦虑又反过来调动包括压抑在内的心理防御机制,从而帮助有机体脱离危险。通过系列分析,佛洛伊德认为成年人的焦虑源于他童年时代所遭受到的创伤,焦虑体现了早期创伤的隐隐再现,或是曾带来过威胁的旧事重演”。罗斯的心理状态正是这种焦虑的真实体现。为什么罗斯一开始不断地提到地下室,后来却又很不愿意提起地下室那个人?为什么罗斯不让赖利称她为“莎尔”?为什么罗斯宁愿租房子也不想回家与父亲团聚?我们不知道罗斯曾经的经历,但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因而内心充满了焦虑。这种威胁感和神秘感随着盲黑人赖利的闯入达到了高潮。这不仅让人联想到罗斯童年可能发生过不快的经历。在谈到儿童时代的焦虑时,弗洛伊德提到了一种“分离焦虑”,它源自于缺失的母爱或父爱。父母的爱是儿童本能需求得到满足的重要条件,这种爱的丧失意味着儿童本能需求难以得到满足,因而可能会被儿童知觉为危险情景进而产生“分离焦虑”。罗斯是不是在童年时期曾有过与父母分离的情景?这种爱的缺失有可能直接导致了她成年后对于回家的焦虑。还有少年时期的罗斯和赖利之间想必有诸多的恩怨情仇,面对赖利的“我要摸摸你”“我要你回家”等要求,羅斯由最初的“我对付得了你这瞎眼无赖”到“她用手碰他的眼睛、后脑和太阳穴”,再到最后赖利被伯特殴打在地后罗斯也猛然间失明。罗斯内在的焦虑连同“房间”外的威胁交错缠杂在一起,最终导致罗斯的全面崩溃。剧中的这种焦虑是时间的而非空间的,是一种内在的挥之不去的隐隐威胁。
罗斯的这种精神状态我们在这里称之为焦虑而非恐惧,因为在心理学上,恐惧和焦虑是完全不同的。恐惧是对外部真实危险过分和不合理的反应,往往与某一特定的客体直接相关,而焦虑通常是由外界环境的影响和内心的不良潜意识引起,主要是与潜在的危险相关。不管是她和过往经历之间,还是她和赖利之间都没有发生过正面的冲突,罗斯的焦虑感主要还是潜伏在她意识里的紧张不安所带来的。
四、结语
品特戏剧中在“房间”实质是一种符号,是社会的隐喻[6]。房间是有形的物质实体,给人以归属感、安全感和母性的特征;同时它又具有阻隔性和封闭性,被外面的不可知因素包围着,进而产生压迫感。人们在逃离这种压迫感的过程中又会形成新的对于房间的依赖和拒斥,宛如钱钟书笔下的“围城”。罗斯是一个心理相当复杂的人物形象,她一方面极力压抑内心,试图躲在房间内与外界保持距离,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伤害;另一方面她又深受压抑的折磨,渴求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内心。随着外在威胁的加剧,不堪回首的记忆一点点浮现,焦虑充斥了她的内心。房间成了内外隔离的屏障,除了焦虑和躲避,蛰居的人们几乎无处遁形。面对这迷失的家庭和脆弱的亲情,罗斯的心理亦或真有障碍,然而谁又能否认现代社会不乏这样的“浮世畸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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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摘自http://www.nobelprize.org/nobel—prizes/literature/laureates/2OO5/index.html,原文为:who in his plays uncovers the precipice under everyday prattle and forces entry into oppressions closed rooms.
〔2〕王佐良,周珏良.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
〔3〕杨戈.“房间”里的戏剧[J].当代戏剧,1994(4).
〔4〕Drew Milme, “Pinter Sexual Politics,”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arold Pinter, p.196.
〔5〕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导论讲演新篇[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
〔6〕李亚琴.“房间”:品特戏剧的空间探究[J].安徽工业大学学报,2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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