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飞
那是1951年,我们一些热血少年参加了以青壮年为主体的筑路大军,修筑从昆明到云南边境打洛寨的国防公路,这就是后来改叫昆洛公路如今叫做213国道的直达缅甸国界的公路。
筑路大军有几十支大队,大队下面又分好多个中队,中队下面又有好多个分队。筑路工人们把公路修好一段,又向前接着修筑一段,让修筑出来的公路不断地向前延伸。到1953年,我们这支原先在新平县扬武乡后来在普洱县修筑公路的大队进入了西双版纳。那时西双版纳到处是遮天蔽日的大森林,大象、老虎、狗熊、猴子经常出没于森林中。这里气候炎热,隔一两天就下一次大雨,从内地来到这里的人因不适应湿热天气而容易生病。
有几天,说是遭遇了流行在湿热气候地区的瘴气,我也生病了,一连三天高烧不退,只能躺在我们分队工棚区的一间工棚里。第四天,距离我们工棚区不远的中队医务室的医生来到我们分队说:“要让他退烧,只有一个办法,把他送到大队部野地医院住院治疗。”我们分队的队长便派出两个身强力壮的壮年男子砍竹竿割野藤,扎了一架滑竿,要把我抬着,送往20公里外的大队部野地医院。临行前我们分队中的十来个筑路少年围着我的滑竿说:“小军!你安心地到大队部野地医院去,把病治好了再回来,我们等着你!”
到大队部野地医院的公路还没有修筑出来,我们只能从当地傣族山民平时走的一条崎岖山路前行。路上不仅树林浓密,而且山势陡峭,两个抬我的壮年男子担心他们万一在山路上滑倒时,把我也摔下山沟去,便事先用一种软藤把我的整个身体捆绑在滑竿上。
抬我的两个人各自两手抓住滑竿两边的竹竿,用肩扛着横嵌在竹竿之间的杠子,一前一后地低头看着路面前行。我仰面躺着,只能看见天空和树木。
忽然我发觉有一只猴子一直带着它的3个儿女跟踪着我们的滑竿。这只猴子鼻子大大的,红红的,我躺着的滑竿每前行一段路,它也带着3个儿女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紧紧跟着我们。
我想:这只鼻子红红的猴子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呢?我发高烧,尽管被捆绑在滑竿上,仍然不时抽搐,是不是它看见我正病得不断地抽搐,便一路追踪而来?
山路崎岖,忽然抬我的两人中有一个被什么绊倒了,一下子扑倒在地,另一个人也被牵倒了,山势陡峻,他们两个滚下山坡去了。滑竿体形长,一齐滚下时被两棵树卡住了。我的双手双脚和身体牢牢地被绑在滑竿上,滑竿被卡住,我也被卡住了。
忽然那只紅鼻猴子朝我扑过来,先是张开手掌在我的额头上、脸颊上、脖子上摸来摸去,然后在我的两只脚板上搔起来,把我搔得奇痒难忍。我忍不住要蹬脚,可是,被绑着的脚动不了,我只能张开大嘴嚎呀叫呀,要红鼻猴子停止搔我。哪知它不但不停,反而叫它的3个儿女一同在我的两个脚板上搔来搔去。这样搔下去,难以忍受的奇痒会把我折磨死的,我嚎呀叫呀,真的难受得快要死去了。好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猴子们不再搔我了,它们慢慢地退回到树上去了。
这时,抬滑竿的两个人从陡坡下慢慢爬上来了。他俩看见并没把我摔伤,便一前一后地又把滑竿抬起来,谨慎地沿着山路继续前行。我却早被红鼻猴子和它的3个儿女搔累了,渐渐在滑竿上睡着了。
也不知我在滑竿上睡了多久,一些陌生人的说话声把我唤醒了:“怎么?病人已经在途中死去了吗?”原来我们已经来到大队部野地医院,医生们来看被抬在滑竿上的病人了。
抬滑竿的两个人急忙把我放下地来,看见我还活着,他俩松了一口气。
“哪里不好?”医生们问。
抬我来的人回答:“发高烧3天了,总是40度,打什么针吃什么药,都降不下来。”
抬我来的人遵照医生的指引,把我背进病房,在一张床上放下来。医生们开始量我的体温。出乎意料,他们说:“36度5,体温正常嘛!”再量,仍旧36度5,体温正常,没有发烧。
医生们一致认为:我连续发高烧3天,现在突然降下来,我的身体十分疲乏。只要休息几天,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就能恢复健康。
他们用能够注射50CC注射液的玻璃大针筒,在我一只手臂的静脉里缓缓注射了一针葡萄糖加维生素C注射液,然后对抬我来的两个人说:“你们就把他抬回你们的住地吧,让他休息两三天再出工。”
抬我来的两个人便把我扶出住院病房,叫我躺回滑竿上。
我说:“我要自己走走看。”
抬我的两个人中,便有一个人把空着的滑竿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们一起步行。
我们三个人踏过野地医院一旁小溪上搭着的用两棵横木并成的便桥,爬上对岸的山坡。翻过山头,从一边的山坡走下去,来到一个悬崖底下。忽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只见悬崖上面有几只猴子。啊!又是那只红鼻猴子和它的3个儿女。
我告诉两个抬我来的人:“来的时候你们滚下山坡时,我的两个脚板被猴子搔啦!就是那只红鼻猴子带着它的3个儿女,把我搔得死去活来!这只红鼻猴子太可恶啦,如果再让它们继续搔下去,我就难受得会死去。”
那只红鼻猴子却笑嘻嘻的,还举起一只手来,张开手掌,朝我频频招手。
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回住地呢,没时间看它招手,继续向前赶路。
走了一段路,我大病初愈,累得走不动了。他们两个人又让我重新躺到滑竿上,一前一后地抬着滑竿赶路。
回到住地时,天快黑了,收工回来的筑路工人们正每6个人一席,蹲在场地上吃晚餐,看见我被两个人用滑竿抬着回来,都站起来大嚷:“啊!啊!他没有住院,被抬回来了!我们又有一个同志把生命贡献给了这条国防公路!”
我已经病愈,没有再像去时那样被绑在滑竿上,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便从滑竿上跳下来,举起双手向大家说:“同志们!我没有死!你们的小军没有死去!但是,我,你们的小军,被猴子搔了一次脚板,有一只母猴带着它的3个儿女,把我搔得死去活来!”
抬我的两个人证实了我的经历。其中一个人还补充说:“我可想起来了,过去我看书时曾看到有一本医书上讲,有一个多年患风湿的病人,怎么也治不好,医生在无奈中把病人的衣服脱光,再把一窝蜜蜂捅乱,把光着身体的病人推到被激怒了的蜜蜂群中去,让蜜蜂蜇他,结果把他的风湿病治愈了。原来蜜蜂在蜇人时,会把一种能够治愈风湿病的蜂毒注入到人体里,这就出现了奇特的痊愈现象。”
听的人说:“哈哈!照这样说,我们的这个高烧病人打针吃药没能治愈,倒是给他拼命搔一搔脚板,让他奇痒难忍,他的高烧就在他大嚷大叫中退去了。”
我想了想,醒悟地说:“怎么不是呢!我确实是被猴子们搔得死去活来!”
我的那十来个少年伙伴则说:“千经历,万经历,这也是我们筑路少年在这条国防公路上的经历呀!”
选自《少年文艺》201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