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探源

2017-04-06 07:54
民间文化论坛 2017年1期
关键词:物候节气

郑 艳

前沿话题

二十四节气探源

郑 艳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传统天文历法、自然物候与社会生活共同融入而创造的文化时间刻度。节气是气候变化的时间点,从遥远的天体运行到近身的生活劳动,每一个节气都是人们对自然的感知和对生活的体认。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节气的起源时间较为久远,但从文字记载的角度来看,可充分考证二十四节气形成过程的文本文献并不十分确凿。以现存的资料可大致梳理二十四节气萌芽于夏商时期,以两分(春分和秋分)和两至(冬至和夏至)为首先出现的节气;发展于西周至春秋时期,开始从四时形成八节(包括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最后定型于战国至西汉时期,成为与现今版本相近的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起源;发展

传承二十四节气的价值与意义

主持人语

立春快到了,我们在二十四节气之首,今年的立春谈论二十四节气,特别有意味。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十一届常会于2016年11月28日至12月2日,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会议中心召开。11月30日下午,中国申报的“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通过委员会评审,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是迄今为止中国申请的最具有历史意义与普遍代表性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二十四节气作为中国人认识世界的时间知识体系,在中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它不仅是黄河中游农业地区的时序指南,同时也是中国多民族、多地区的时间坐标,是中国人的自然哲学观念的生动体现,甚至还是海外华人与故国历史文化发生联系,并加强文化认同的文化时间。

我们知道,二十四节气的形成,与国人对自然时序的理解有关。中国人很早就发明了一套思维方式,比如阴阳五行的观念,主要用阴阳二气的运动变化来理解时间的流转。比如,古人会认为冬至是阴阳二气变化的关键期,阴气处于最高点,但阳气开始发生。中国人习惯在流转中理解世界,理解时间。最寒冷的时期,看到阳气发生所带来的温暖的气息,在近似绝望的环境中营造希望的心境。这也是节气带给我们的生活服务价值的特殊体现。对于我们今天社会的人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是一种文化认同的价值。传统时间制度与观念,代表一种文化归属。在每个节气点,通过共同的仪式活动以及食物,带来一种共同的感受,凝聚大家的认同感。马来西亚华人的“二十四节令鼓”的发明,就是他们意识到二十四节气作为华人族群的文化标志意义,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认同的精神价值。 此外,二十四节气,在今天的农事活动与养生方面仍然发挥着持续的生活服务价值。尤其带给人们的一种自然价值,也非常重要。因为人类最终逃不出自然的时间秩序,违背这些客观规律,就会带来灾难,比如今天人们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以及与之相关的气候灾难。

二十四节气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给我们祖国传统文化以很高的荣誉与地位,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既是骄傲也是责任,如何进一步保护与传承二十四节气文化,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借助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申请成功的契机,全社会需要进行二十四节气知识的普及与价值功能认识的再动员,实现其在社区、家庭、学校的落地生根。我们应该利用节气文化,开展多种形式的活动,让人们直接感知与节气相关的知识与文化,从而把节气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它本来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们对此缺乏足够的认识与了解。节气不仅与农时、养生相关,也不仅是与一般饮食,还与许多花花草草,与生活中审美的东西联系在一起。通过大家的共同参与,让与节气相关的文化成为一种生活仪式甚至特定的生活方式,只有这样,二十四节气才不会仅仅是过去留下来的传统遗产,而是成为一种不断再生产的文化资产,成为我们生活中天道与人道互相感应的周而复始、循环不绝、永葆生机的物质资源与精神资源。

为了让读者更清晰地理解二十四节气这一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约请了山东社科院副研究员郑艳、广西师大龙晓添讲师与华东师大的方云博士共同撰写本专题,三位作者分别从二十四节气的起源与形成历史、二十四节气的民族生活应用与二十四节气的当代传播三个方面进行古今关联,时空结合的全方位解析,为二十四节气的大众传播与社会传承提供学术支持。

——主持人 萧 放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传统历法中的重要内容,其“根据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将全年划分为二十四个段落,以节气的开始一日为节名”①溥奎主编:《中国百科全书•天文地理卷》,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第27页。。节气与历法有着紧密的联系,我国的传统农历性质属于阴阳合历:“就是以太阳和月亮的运行作为历法的天文根据,融入回归年和朔望月,并把二者并列作为制历的基本周期,同时还增加了闰月,以协调回归年、朔望月之间的关系。”①蔡杰:《中国古代堪舆小史》,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15年,第157页。但是,由于二十四节气是依照太阳的视运动轨迹确定的,所以在阳历中日期基本固定,反而在传统的农历中日期的变化比较大。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传统的天文与人文合一的历法现象,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但是,对于二十四节气的起源时间与过程,学界并没有统一的、比较明确的说法,主要原因当是二十四节气正式形成于秦汉之前,而这一时期的古代文献本身即存在辨伪和考证的问题,很难理清脉络②在现有研究之中,《二十四节气形成年代考》是梳理较为明晰的一篇文章,其最后将二十四节气的形成过程描述为:“萌芽可能源于夏商时期,当时已能由测日影而定冬至、夏至,西周时期人们进一步测得春分、秋分。到了春秋时期,随着测量水平的进一步提高,八节已经确立。战国时期随着二十四节气天文定位的确定,二十四节气已基本形成,并在秦汉之时趋于完善并定型。”本文受此启发,但对于其中部分分期持不同观点,并在此基础之上补充了相关的其他文献内容,以期更完整地呈现二十四节气的形成脉络,并做商榷。参见《二十四节气形成年代考》,沈志忠撰,《东南文化》,2001年第1期,第53—56页。。本文虽仍以这些文献为基础,但并不妄图解决起源模糊的问题(或许根本不能解决),只是通过考辨呈现二十四节气更为清晰的形成过程。

萌芽期:两分与两至

从天文历法本身的发展规律来看,二十四节气并不是也不可能是一次完成划分的,它随着人们对于气候感知的加深以及观测技术的进步在不断形成和完善。对于二十四节气中最初确定的节气,现有研究大致分为两个方向:一是起于两分(春分和秋分);一是起于两至(冬至和夏至),这两种结论的得出都与人们最初对于天象的观测有关,前者主要以观测星象为主,后者主要以观测日影为主。

我国古代对于天象的观测很早便已经开始了:“古代人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天户外劳动就以太阳为依据。夜晚没有人工照明,就拿星星月亮做指南。人们根据日月和星辰等天象逐渐产生了方向和时间的概念。”③中国天文学史整理研究小组编:《中国天文学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7页。新石器时代出土的彩陶之上便已经能见到太阳,月牙和星星的图案。而根据相关研究,观测星象应该是我国古代厘定方位、推算岁时的主要依据之一:“中国古代凡推算岁时变化,所依据之基础及推算方法,均采取永恒性常规运转之星辰为标准,实最稳定而客观”④王尔敏:《中国二十四方位观念之传承及应用》,见《先民的智慧——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经验》,王尔敏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3页。,说明通过观测恒星位置可以帮助厘定岁时,这种观测发生的时间应该比较久远,只是到了有信史可据的殷商才被发现。

我国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始于殷商,殷墟甲骨卜辞的发现为研究商代的历法提供了文字资料。据考证,最早的星名始见于殷商甲骨文,武丁时期殷墟的甲骨片中,曾发现“火”与“鸟”等星名⑤关于武丁时期卜辞的研究,详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73—183页。。“火”星也称大火,《左传•襄公九年》记有:“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⑥(春秋)左丘明撰:《左传》,蒋冀骋标点,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190页。后大火星都被注为“心星”,即心宿二(天蝎座α星)⑦[法] G.de伏古勒尔:《天文学简史》,李晓舫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59年,第119页。,并用大火星伏见南中代表季节。大火星是明亮的一等星,每年到了昼夜等长(春分)时,太阳落下,大火星恰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代表寒冷渐去。此后,黄昏时大火星越来越高,数月后达到正南方,随后越来越低,时至昼夜等长(秋分)时,大火星便隐而不见。因此,人们通过年复一年观察大火昏见来确定春天。天文学家认为最利于人们观测大火星来定春分的时代是公元前2400年前后,最有利于观测大火星来定秋分的时代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①关于通过大火确定春分、秋分的推断,详见《中国天文学史》,中国天文学史整理研究小组编,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9—10页。这两个年限都处于尚无文字资料的历史中,因此以现在推断的、当时的星象去确定那时人们对于季节的认知自然不是严谨的做法。

除此之外,在对甲骨文字的考源中也存在相关的认识。于省吾在考证甲骨卜辞之后认为,“冬”字的意思并非冬天,而是终结,因此“可以判定商代只有春秋二时制”②于省吾:《岁、时起源初考》,载《历史研究》,1961年第4期,第102页。。同样,在对于甲骨文中“春”“夏”“秋”字的考源中,“春”一般被认为是花草树木生长的样子,“秋”则被认为是虫类(蟋蟀等)的叫声,而夏却是一个拿着武器的骷髅,更接近“吓”③关于甲骨文字的释义参见黄慕钧:《甲骨文字源》,2007年,第38—39页。。如果这样解释,春与秋的字源更接近与节气相关的物候,或为春分和秋分先出现的例证之一。如果这种考证得到更多资料支持,当可作为两分先出的基础。但是,在这个时间段落里,并没有确凿的文字或是考古资料可以证明春分和秋分已经是人们生活的时间刻度。

以此类推,认为冬至与夏至是最早出现的气节的说法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是十分确凿。从感受层面来说,冬季与夏季的气候变化较为明显,在天文知识尚不发达的情况之下,冬与夏可以是最容易被人们感知的季节。而从天文学发展的历史来看,冬至和夏至分别是白天最长的一天和最短的一天,这应与我国古代人们何时可以掌握测量日影的技术有关。

根据现有研究,商人已经使用专名称呼一天中的不同时间段④关于这一点,详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29—233页。,也已知通过置闰的方式平衡阴阳历⑤关于这一点,董作宾、陈梦家都有相关讨论,前者认为商人历法为“年中置闰”,后者认为是“年终置闰”,参见《20世纪中国历史学回顾》(中册),《历史研究》编辑部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659—660页。。但是,对于商代是否可以测量冬至与夏至尚存在争议。天文学家们依然秉持乐观的态度:“旦测南中以定冬至,约公元前2100年前后;昏测南中以正夏至,约公元前1000年前后(殷周之交)。”⑥关于通过大火确定冬至、夏至的推断,详见《中国天文学史》,中国天文学史整理研究小组编,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10页。这种论断自然也是没有可靠的考古或是文字资料可以佐证的,唯一可以进行考证的还是甲骨文。有部分学者是通过分析卜辞的记日法得到殷商时代已经存在两至的结论⑦张政烺、杨升南等人都持此观点,前者认为(某条卜辞):“是在六月即夏至月占卜的。等着过了五百四十七日半,到明年十二月的日至(即冬至)丁亥这天,照卜兆行事,开始裒田。这条卜辞的卜日(干支)虽然缺失,推测当在庚辰,即夏至日。”参见《卜辞裒田及其相关诸问题》,张政烺撰,《考古学报》,1973年第1期,第98页。后杨升南也认同此说并详加论述,参见《商代经济史》,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也有部分学者认为甲骨文中的阜、甲、中等字的本意都取自“立表测影”,表示殷商时期已经可以通过这种办法确定时刻和冬至与夏至两个节气⑧董作宾、李亚农、温少峰等人都持此观点,具体内容参见董作宾:《殷历谱》,北京:中国书店,1980年;李亚农:《殷代社会生活》,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殷虚卜辞研究——科学技术篇》,温少峰、袁庭栋著,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3年。。立表测影当时在卜辞中被称为“立中”,有学者认为这是人们进行的一种祭祀仪式,是在一块平地的中央标志点上立一根附有下垂物的竿子,在某些特定日子进行这种“立中”的仪式,目的在于通过表影的观测求方位、知时节①此说为肖良琼所证,出自刘金沂、赵澄秋:《卜辞中的“立中”与商代的圭表测景》,转自《中国古代天文学史略》,石家庄: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第41页。。

其实在殷商之前,还有夏朝需要稍作探讨,但是流传于后世的《夏小历》被考证是在夏代历法的基础上又经过后人增补、修饰的文本②关于《夏小正》的辨伪,可参见韩高年:《上古授时仪式与仪式韵文——论〈夏小正〉的性质、时代及演变》,载《文献》2004年第4期,第99—111页。,而其本身的历法性质也存在争议③关于《夏小正》有“十二月太阳历”和“十月太阳历”两种说法,持前者观点是因为今本《夏小历》中十一月、十二月记有少量的文字,而持后者观点是通过星象及与彝族历法对比而得出,详见《论〈夏小正〉是十月太阳历》,陈久金撰,载《自然科学史研究》第1卷第4期,第305—319页。。从内容来说,《夏小历》中仅存有关节气的部分,一是在其描绘“五月”提到的“时有养日”以及描绘十月时提到的“时有养夜”。一般认为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五月有长日,十月有长夜,很多人便将其归为夏至和冬至。但是,这一说法也并不严谨,因为并未出现确切的节气名称,夏天日长、冬天夜长当是人们自身经验的总结。另外,也有人提出《夏小正》里有了“启蛰”,即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④关于《夏小正》里的“启蛰”即是节气的这种说法,参见《中国天文学史》,中国天文学史整理研究小组编,北京: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94页。。这种直接勾连的做法也不妥当,因为《夏小正》本就以描绘天象、物候、农事为主,“启蛰”虽与气候变化、动物活动相关,可能也是此后确定节气的源头,但认定此时已有节气则过于主观。

综上所述,从今本《夏小历》的记载中大致可以推断夏代人们已经开始关注并有意识地通过天象观测、物候观察等手段来初步形成对于节气的认识;至迟到殷商时期,已经可以确定分、至(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依照恒星位置测定春秋分还是依照日影测定东夏至,其虽然表达了人们对于季节的感知与认识,但是这与后代形成的二十四节气与农耕生活的紧密关系还有着一定的距离。这一时期,由于观测技术尚掌握在特定的人群手中,而且受“经天授时”观念的影响,分、至的出现事实上更多地表达“天命”。

发展期:从四时到八节

如前所述,殷商时期是否已有四时之分尚存争议,争议的主要源头是对于甲骨文字的解读:认为殷商为二时之分者多否认甲骨卜辞中存在冬夏,代表人物如于省吾⑤参见于省吾:《岁、时起源初考》,载《历史研究》,1961年第4期,第100—106页。;认为殷商为四时之分者多认为甲骨文字中包含春夏秋冬各字并有相关卜辞,代表人物如翦伯赞⑥参见翦伯赞:《中国史纲•第一卷》,重庆:五十年代出版社,1944年,第245—248页。。甲骨文字的考源尚存在可继续挖掘的方面,因此秉持谨慎的态度还是不妄断殷商的季节划分为好,只是确定当时人们确已了解自然物候的变化,并尝试对其规律性进行总结,于是节气开始逐渐形成。

四时之分起于何时很难得出确切的答案,但从文字资料的角度来看,到了西周时期,才出现了相关的文本文献记载: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乌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乌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尚书•尧典》

这段文字记载的是帝尧时代的四时观象授时工作,“日中”“日永”“宵中”“日短”分别相当于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并测定了一个回归年的长度。自古以来,天文历法家对这段文字的讨论和争辩甚多。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从当时作四仲中星观测的日期、时间、地理纬度,并且考虑到黄昏的朦影与所指的星宿而得出:“要而言之,如尧时冬至星昴昏中则春分夏至秋分时鸟火虚三者不能昏中。吾人若信星昴为不误,则必置星鸟星火星虚而一不顾,而此为理论上所不许;则尧典四仲中星盖殷末周初之现象也。”①竺可桢:《论以岁差定尚书尧典四仲中星之年代》,《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附录二》,北京:科学出版社,1960年,第290页。除此之外,还有国外学者也对四仲中星进行了时间上的测算:法国学者宋君荣(P.Gaubil)算出它的年代为公元前2155年至前2796年;另一位法国学者毕奥(J.B.Biot)所得的结果是公元前2357年;日本学者新城新藏定其年代为公元前2500年±300年。②这些数据来源于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上海:学林出版社,1989年,第5页。这些推断的时间都比竺可桢推断的时间还要早,说明至少到殷末周初,我国已经有四时之分,并将一个回归年的长度定在366天,通过设置闰月的方式调节年岁。

在通过制度来表达治国理想的儒家经典文献《周礼》③关于《周礼》的成书年代,历代学者各抒己见,形成了西周说、春秋说、战国说、两汉说等多种观点,其中尤以战国说影响最大。参见刘丰:《百年来〈周礼〉研究的回顾》,载《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第10—15页。中,也记载了对于天象观测的描述:

冯相氏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时之叙。

《周礼•春官宗伯》

这说明至少在周代,已经存在对于四时的认识,并组织相关人员进行测定,这是节气发展的重要过程。在天文、历法发展的同时,逐渐形成了比较具体的农时观念。萧放教授将先秦之前的时令系统划分为四时时令系统和五行时令系统,认为前者发源于西部部族,后者发源于东部部族④关于这一点,详见萧放:《中国上古岁时观念论考》,载《西北民族研究》,2002年第2期,第85—96页。,而前文所述的《尚书•尧典》便出于四时时令系统⑤五行时令系统的节气代表当为《管子》中记载的“三十时节”,关于其划分及与二十四节气的关系也有学者进行讨论。参见《〈管子〉三十时节与二十四节气——再谈〈玄宫〉与〈玄宫图〉》,李零撰,载《管子学刊》,1988年第2期,第18—24页;张富祥:《〈管子〉书中的“幼官”和有关节气问题》,载《民俗研究》,2012年第5期,第33—40页。。随着人们天文观测和气象测定能力的进一步提高,从四时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八节,即增添了“四立”: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从主观层面来讲,“四立”较早确定的原因是:“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是春、夏、秋、冬每季的开始,有了它,其他的节气就更易发展和确立起来了。”⑥陆仁寿:《二十四节气》,北京:财政经济出版社,1955年,第14页。从文献记载来看,四立节气也有呈现:

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

《左传•僖公五年》

这里记载的是冬至(即日南至)这天,鲁僖公太庙听政以后登上观台观测天象并加以记载。后所提“分、至、启、闭”便是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由此“八节”确立。《礼记•月令》中也有这八个节气的名称:春、日夜分、立夏、日长至、立秋、日夜分、立冬,日短至,其中春分和秋分皆用日夜分代表,说明这一天昼夜平分①关于《礼记•月令》中记载的节气,详见(清)孙系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399—505页。。

综上所述,殷商之际是否有四时之分尚待相关资料的进一步发现或是研究,但是至迟到西周时期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便已经存在,随之逐渐确定了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合称“八节”。八节的确立是节气形成过程中的重要环节,也表明至迟到春秋时期二十四节气的核心部分已经划分完毕。四时八节是为我国传统的祭祀时令:“四时八节日,家家总哭声。侍养不孝子,酒食祭先灵。”②关于此诗的全篇,详见《王梵志诗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09页。《礼记•月令》虽被认定为战国时代的文献,但其中所记载的天文历法当时承继夏商周而来,其对于节气及其物候的记载,可以明显地表达出时序对于政事、农事的规划与安排③从这一点来说的话,《夏小正》和《月令》便是两种不同的文体,前者更注重描绘,后者更注重教令,关于这一点的论述详见林甸甸:《先秦月令文体研究》,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第66—75页。,这也是高度重视“时”与“政”关系的表现。从四时到八节的发展,也成为后世时间的基本模版:“八节的时间模式基本上表明了年度时间内的自然变化过程,后世人文性的节日在时间上基本上沿袭四时八节这一时间框架。”④萧放:《天时与人时——民众时间意识探源》,载《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第583页。发展中的节气,已然在天时的基础之上,逐渐表现出与社会生活更多方面的密切联系。

定型期:二十四节气

在“八节”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发展成为“二十四节气”的历史过程很难考证,但就其被文献记载的情况大致可探究一二。

首先,关于二十四节气其他内容的记载始见于战国时期的文献《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一书中已提到正式的节气,此外书中还记录了其他与节气划定相关的内容,比如“孟春纪”中的“蛰虫始振”、“仲夏纪”中的“小暑至”“霜始降”等等,说明了节气在完成了对于季节的划定之后,开始向气温、雨量、物候等方面发展,最后才逐渐形成了二十四节气 。⑤关于这一点,沈志忠认为:“《十二纪》中明确作为节气名称的只有8个:立春、春分(日夜分)、立夏、夏至(日长至)、立秋、秋分(日夜分)、立冬、冬至(日短至)……(其余物候现象)严格说来不能论定为节气名称”,此论可作进一步商讨,节气本来就是在动态中形成的,名称未定但是不能忽略其发展的可能。详见沈志忠:《二十四节气形成年代考》注释36,载《东南文化》,2001年第1期,第56页。

其次,关于完整的二十四节气的记载也见于被确定为战国时期编撰的文献《逸周书•时训解》,其中已经记有比较固定的二十四节气名称与序列①关于《逸周书》中的二十四节气名称与序列,详见,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87—92页。,其内容与现今流传的二十四节气稍有不同。《逸周书》今见版本经过数次亡逸与修订,从汉代到宋代伪托和增补了很多内容,但是其中“雨水”条目后有注文曰:“古雨水在惊蛰后,前汉末始易之”,这说明至少在西汉之前便已经出现了“惊蛰”和“雨水”的节气。出现同样问题的还有《周髀算经》,经考证其部分内容也是后代修补,但其中所记二十四节气与现今流传的版本几乎完全一致,唯有“惊蛰”仍为“启蛰”②从“启蛰”到“惊蛰”的变化,与汉代的避讳相关。公元前156年景帝刘启接位,其后为避讳其名而把启蛰改为惊蛰,从这一点来说的话,《逸周书》中尚记“惊蛰”,应该比《周髀算经》更晚。详见冯礼贵:《〈周髀算经〉成书年代考》,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86年第4期,第37—41页。,有人因此考证《周髀算经》成书时代至迟不晚于西汉,而在此之前二十四节气已经形成并基本固定。

最后,时间、内容都比较确定的关于二十四节气的记载主要见于西汉时期的文献。《淮南子•天文训》中对于二十四节气的记载是比较公认的、没有异议的、也是与现今流传版本最为相近的文字资料,其中“白露降”到“白露”大致还能呈现出节气发展变化的动态轨迹。此外,使用节气注历的发展也清晰地印证了二十四节气形成的过程:“从已发现的汉代历谱来看,属颛顼历的临沂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历谱仅用冬至、夏至、立春、立秋四节气注历,太初改历后开始用八节注历,地节元年历谱是已发现汉代历谱中,用八节注历的最早实例。从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居摄三年(公元8年)诸历谱可知,太初历一直沿用八节注历。由敦煌遗书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十二年的历书来看,用全部二十四个节气名称注历,至迟不会晚于南北朝时期。”③殷光明:《从敦煌汉简历谱看太初历的科学性和进步性》,载《敦煌学辑刊》,1995年第2期,第97页。

二十四节气及其相关内容主要文本记载一览表

综上所述,关于二十四节气最终确定的时间,虽然确切的文字记载以汉代为准,但是其可上推至战国时期,即一般认为在秦汉之前便已形成。而在从八节向二十四节气的发展过程中,物候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如前文所述,包含有古老的夏代历法成分的《夏小历》即是一种物候历,但由于其属于月令系统,所以这里的物候还多与月份进行勾连。到《吕氏春秋》的“十二纪”以及承袭于此的《礼记•月令》(即节气发展到“四时八节”时段)中开始出现节气与物候相交的记录,仍与月令系统的“孟”“仲”“季”相关联。后来随着物候的进一步确定和丰富,直至《逸周书•时训解》才开始正式以物候配节气的记录,其过程大致如下图所示:

二十四节气发展过程简图

如图所示,二十四节气在起源、发展到定型的过程中与我国传统的月令系统的变化以及自然物候知识的发展紧密关联起来,遂使得月份、节气和物候逐渐配合成为我国传统历法中的重要部分。

余 论

二十四节气的起源过程是我国古代天文物候、岁时历法不断变化和发展的过程,从星象测定到文字记载可以厘清其起源的大概脉络,但是由于时间久远、文本逸失等问题,想要确切地为二十四节气的形成过程排出更为清晰的时间表还有待于更多考古资料的发掘以及文本辨伪工作的推进。除此之外,从形而上的层面进行考量的话,二十四节气本就与我国古代广为流行的阴阳五行观念有着密切的关系。西汉初期,二十四节气定型以后,又在阴阳学说极盛的情况之下呈现出了一种更新的面貌,也更加凸显了其作为天时、农时与人时合而为一的时间刻度的文化内涵。

[责任编辑:冯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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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14(2017)01-0005-08

郑艳,山东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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