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琛
无论是曾经名人聚集的多伦路,曾经庇护犹太难民的提篮桥,还是文化形态丰富的音乐谷,种类最完整的石库门建筑……虹口辖区内的海派文化资源,可谓十分丰富。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敢为人先既是海派文化,亦是虹口文化的鲜明特征。
虹口区素有“文化虹口”之称,是上海海派文化的发祥地、先进文化的策源地和文化名人的集聚地。170多年来,虹口经过广东人、宁波人、美国人、犹太人、日本人和国内外其他各地人口的迁徙建设,留下了大量的名人故居、工业旧址、优秀历史建筑、石库门民居等文化遗存。
这里的老建筑、老居民,不仅见证了岁月的变迁,更让人从中体会到文化的积淀,感悟到一份深厚的情怀。而这些凝固的海派文化载体,不仅是艺术创作的重要素材,更成为虹口推进海派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
参加过东京审判的老克勒
步入上海虹口区北外滩和泰玫瑰园住宅区,刚进门,95岁的高文彬“唰”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衣着整齐,说话中气十足,身体那是相当的好。回首以往,高老说:“我这一生做了两件很有意义的事,一件是参加东京审判,另一件是参与编纂《英美法大词典》。”
这也是媒体报道得最多的两件事。而事实上,高文彬不仅是个地地道道的虹口人,更是个标准的上海老克勒。
曾經写作《上海滩上的老克勒》的已故作家程乃珊在《何必强求复制历史——论老克勒选秀》一文中,提出了成为“老克勒”必备的几项标准,如:接受过英语、音乐、马术等礼仪和技术的专门训练,要有极好的修养;必须具备相当的西方文化素养,英语自然是标配;拥有良好的艺术感觉,比如对英文老歌极其熟悉,舞技也要精湛;是某方面的专业人士,医生、律师、工程师、教师等职业都可以……
这些,高文彬几乎完全符合。
孩童时期,高文彬家住在唐山路的元吉里,此建筑在“八一三”淞沪抗战中被日军炮火炸毁。高文彬家当时的房子是新式里弄,有抽水马桶,“这里的房子是英商公司造的,住的全部是租户,房租不是很贵。那时这里的房子质量是很不错的。”
而高文彬初中所就读的澄衷中学,教学质量也比较高,“老师水平都很高,教英语的武老师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钱君匋等名家也曾在那里教过书,体育老师王怀琪是著名八段锦发明人。课程有英语、国文、算术、体育、画图、音乐等。”
在高文彬的记忆里,彼时提篮桥一带住着很多犹太人,这些犹太人大多以做一些小生意为生,也开开商店,开咖啡馆,“上海有名的DDS咖啡馆就是犹太人开的。二战时期,我们这里为大批的犹太人提供了避难所。而号称民主国家的美国,却不让犹太人上岸。”高文彬反复强调,中国人才真正是宽宏大度,热情接待他人。
当时,高文彬居住的一带除了一些商店,还有一些小钢铁厂,沿黄浦江有很多码头,货物往来很繁忙。而这一带的电影业、娱乐业等都集中在北四川路上。
“我念初中的时候抗日战争就爆发了,虹口这一带到处都是日本人。澄衷中学校址也被日本军人占领了,学校被迫迁出,最后在北京东路河南路转角上的通易大楼上课。”从东吴大学附属中学高中毕业后,1941年秋天,高文彬考进了东吴大学法学院。
“我们的课程,除了中国的法律外,其他的课程主要是英美法,老师基本上都是用英文讲课的,考试也用英文回答。所以学生都有较高的英语水平。”高文彬说,东吴法学院对学生的要求很高,“我们一年级新生刚考进去的时候有三个班,共90多个人,但正式毕业时每班只有十几个人,淘汰率很高。”
由于抗战期间家境困难,为了读大学,高文彬不得不采取半工半读的方式,每周一到周六,上午去南京西路附近的南方中学教英语,下午去东吴大学念书,同时,通过亲友的介绍,又在跑马厅找了一份工作。每逢星期日,去跑马厅查账。
“有空的时候,我喜欢游泳。”高老开玩笑地说,就算是现在,他也能在黄浦江里游上半天。
后来在参与东京审判的过程中,为了一些交际的场合,高文彬还学会了跳舞。“像是探戈、华尔兹,我都跳得很好。”高文彬至今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跳舞时,他搂着女伴的手抖得相当厉害。
抗战胜利后,高文彬一家住在虹口新建路路口的宝华里,一住就是几十年。
高文彬至今还保持着海派男人的做派。他爱喝咖啡、品红酒。高老说,他从来不喝速溶咖啡,“我都是在商店里直接让他们把咖啡豆磨成粉,回家后用最传统的意式咖啡壶煮的。”不过由于身体原因,现在高老改喝茶了,“平时喜欢喝茉莉花香片。”
在高文彬的家中,记者看到,书橱里的书整齐地排列着,烫金版的《英美法大词典》尤为显眼;茶几上,他正在阅读的报纸杂志总共有十多种;还有令人注目的一摞一摞整齐叠放的光碟,爱逛音像店的高老,每次都要购上几张喜爱的正版光碟。
除了每天看电视新闻,高文彬还爱看抗战题材和经典文学作品的影视剧。他也酷爱欣赏音乐,尤其是轻音乐和蓝调。为此,多年前,生活简朴的高老就特地花了上万元购置了一台英国制造的顶级音响,“日本的那些都不行,音质太差。”
此外,高文彬对摄影也情有独钟,早些年社区组织居民活动,他会用自己红圈镜头的名牌单反相机热忱地为大家拍照,再亲自送到位于西藏中路福州路的那家专业图片社。居民看到照片上的自己赞不绝口:高教授让我们变年轻啦。
爱“赶潮流”的高老,如今最大乐趣就是经常与女儿及小辈们发E-mail和视频对话,并且用的还全是英语。最令高老自豪的是,在美国的外孙女,小学和中学毕业时都荣获学生中的最高奖——美国总统奖,现在已是一家著名医院的医生,不但英语极好且能说流利的普通话和上海话。女儿几乎每天与他通话,每一两年总要回家探望他。
虽然去美国当过访问学者,但高文彬坚持不去美国住,他说自己是中国人,就一定要住在中国。他还时常嘱咐在国外的两个女儿和小辈们,不能做任何有损祖国的事。
作为虹口区的一个老居民,高文彬亲眼看到了虹口的变化,尤其是提篮桥一带的变化。改革开放以来,虹口区的发展速度很快,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巨大改善。
住在恒丰里,讲话也文绉绉的
有一出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专门描绘了上海石库门房子内居民困苦的生活场景。这出戏虽然有些夸张,因为一桩石库门房子再怎么分隔,由于空间有限,也隔不出72家房客。但它的鲜活生动,使“七十二家房客”一语成为对上海人居住空间逼仄的生动写照。
石库门文化是海派城市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自1870年代至今,上海的石库门住宅经历了兴起到式微的过程。随着城市的建设更新,大量的石库门建筑被拆除,随之一起面临湮灭危险的也包括石库门文化。
据了解,虹口是目前上海石库门种类最为完整的区域,保留了全市最多的石库门存量。2008年,随着“石库门里弄居住习俗”由虹口区成功申报为上海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后,抢救石库门活态生活资料成为石库门文化保护的重要工作。
虹口区文化局局长殷光霁小时候就住在虹口区山阴路上的恒丰里。在他看来,上海石库门是大多数上海人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上海人最有回味的场景,当初的记忆总是那么温馨和有味,“我家是从我爷爷那辈开始,搬进山阴路恒丰里的。当时,上海刚刚解放。恒丰里的房产,公私都有。住在这里的人,一般经济条件都还算可以。解放前,主要住户是知识分子、高级职员、医生、远洋轮上的船长。”
恒丰里建于1925年,占两条弄堂共108幢。恒丰里在石库门弄堂中很有代表性,其外部有差不多二层楼窗口那么高的围墙,石条框内是高大的乌漆实木双开门。
在殷光霁的记忆里,小時候的山阴路非常安静,别看它只有600多米长,在虹口区名气却很响。山阴路原名施高塔路(Scott Road),为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1911年越界筑路。1943年,汪精卫政府接收租界时才更名为山阴路。如今,山阴路一带已被辟为山阴路历史文化风貌区加以保护。
在山阴路的街道两旁都是梧桐树——早先种的都是白杨树,上世纪70年代初,“文革”期间,白杨树突然被拔掉,种上了一人多高的梧桐树——晚上树荫婆娑,散步非常悠闲自得。
这条路上还曾住过很多文化名人,如鲁迅、茅盾、瞿秋白、赵家璧、刘良模等,文化气息很浓。
其中,鲁迅1927年从广州到上海,先住东横浜路景云里,是一条较短的石库门弄堂,离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不远。1933年3月,瞿秋白在上海避难时,鲁迅转托内山完造帮助联系,租住山阴路东照里12号,也是石库门弄堂房子二楼的亭子间。一个月后,鲁迅搬到对面的山阴路大陆新村1弄9号,近在咫尺,于是两位挚友你来我往,经常见面畅谈。
茅盾则于1933年居住大陆新村3弄9号。1933年至1935年,他在这里与鲁迅一起编选了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选《草鞋脚》。抗战胜利后,1946年3月,茅盾从香港返沪,重又入住大陆新村1弄6号。
恒丰里的前半段与四达里相对,后半段与恒盛里为邻。“七君子”之一沈钧儒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居住恒盛里12号。1932年三位作家胡愈之、章克标、方光焘也曾住在恒盛里。
不知是否是从小耳濡目染,殷光霁给人的感觉就是“讲话文绉绉的”。“好像山阴路上出来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殷光霁认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
好多年来,山阴路上不通公交车,后来,70路、848路公交车开进来了。“但与附近的其他马路相比,山阴路算是比较安静的,马路两旁没有高耸的大楼商厦,大都是清水红砖的三层楼房,有点陈旧了,但仍保持着文化气息。”殷光霁说。
而山阴路西面有一条跟它平行的马路,叫作甜爱路,它是情侣们晚上喜欢“荡马路”的地方。殷光霁告诉记者,由于山阴路274弄这条弄堂,一头是山阴路,另一头连通甜爱路,因此情侣们逛过甜爱路后,往往会从274弄后弄堂横穿过来,弯到山阴路的万寿斋吃夜宵,那爿店的三鲜馄饨,被人称为最具“上海味道”,光顾的人很多。
不过最近几年,弄堂里的住户纷纷破墙开店,从饮食店、水果店、服装店,到理发店、南货店……再加上打游击的各式地摊,把一条没有路名的交通要道塞得满满当当举步维艰。对此,殷光霁感到非常可惜。他强调:“要保护好石库门建筑,并赋予这些老房子新的生命,其中,人的因素十分关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住在里面的人成为自觉的保护者,与政府一起共同承担起保护的责任。”
打造“文化强区”
无论是曾经名人聚集的多伦路,曾经庇护犹太难民的提篮桥,还是文化形态丰富的音乐谷,种类最完整的石库门建筑……虹口辖区内的海派文化资源,可谓十分丰富。
尽管文化资源丰富,然而虹口历史文化景点依然显得有些落寞。究竟该如何有效利用这些资源提升人气,使得虹口真正实现“十三五”规划中提出的“基本建成开放多元的海派文化传承发展区”的目标,恐怕是虹口下一步亟需解决的问题。
“文化是虹口人最引以为豪的。海纳百川、兼容并蓄、敢为人先既是海派文化,亦是虹口文化的鲜明特征。”殷光霁表示,通过对历史文化资源的保护性开发,打造海派文化的城市空间,无疑是重要途径之一。
在殷光霁看来,当下虹口着力挖掘海派文化资源,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根据虹口区内风貌资源布局,对提篮桥、山阴路等重点区域加强规划研究。
比如,提篮桥地区就可利用提篮桥监狱搬迁为契机“腾笼换鸟”推出新功能,与犹太难民纪念馆、白马咖啡馆等连成片,以文化博览和商业居住混合功能为主体,辅以适当旅游观光,打造成富有特色的历史文化风貌区和现代商业居住区。
事实上,近年来为了传承好城市文脉,虹口不断突出历史文化生态保护,不断赋予海派文化新的内涵,着力打造“虹口记忆”工程,让历史焕发出新的生命。
2015年初,虹口区政府对白马咖啡馆进行了一比一复建,完全复原了70多年前咖啡馆大堂原貌。一楼为咖啡馆,二楼、三楼为临时展示厅,作为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的补充展厅使用,同年8月27日至31日期间免费对外开放。而重新布展后的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展出的内容皆为虹口区自2007年来启动的史料征集工作所征集到的精品,包括170件实物,以及90个由犹太难民及其后裔提供的故事。
此外,虹口倡导规划先行,下大力气推进片区保护;积极弘扬红色文化,建成中共四大纪念馆;支持上海石库门保护传承基地落户,筹建海派文化中心等,为弘扬海派文化做贡献。
记者从虹口区文化局了解到,虹口海派文化中心选址于四川北路公园内西侧附属建筑,建筑面积近3000平方米,并将于今年内对公众开放。海派文化中心的目标,是建设以海派文化成果展示、研究保护、创新应用、教育传播等多种功能于一体,具有广泛国际国内影响的综合性平台。它定位于成为海派文化历史源流、发展演变、创新成果的展示平台,在这里会包含新时期海派文学、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美术的创新推广展示,面向公众开展海派文化的知识普及和兴趣培养。
殷光霁透露,未来虹口区将在海派文化中心所在的这一区域探索利用社会力量推进海派文化发展;中心建成后,将成为虹口、黄浦、静安等区携手传承与发展海派文化的重要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