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说起来难以置信,初次与茶叶蛋在台湾邂逅,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
冬天的风,像出鞘的刀一样,阴阴的、利利的,在市区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肆无忌惮地来回呼啸。穿了厚厚的大衣,缩着颈项,走在行人寂寥的街上。突然,一股浓浓的香味不分青红皂白地从横巷里飘了出来,明目张胆而又穷凶极恶地想要夺取人的魂魄。那股味儿,十分奇特——在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隽茶香里,偏又含着伧俗尘世的妩媚卤香。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豪华歌剧院里跳艳舞的不调和,在深山旷野中练习流行歌曲的不协调;但是,毫不讳言,这样一种“龙蛇混杂”的香味儿,却是令人一嗅难忘的。
巷子里的那名中年妇女,坐在小板凳上,一心一意地守着眼前的那个小风炉。一个大大圆圆的铝皮子锅,正满足安详地坐在温暖的火上;而一缕一缕永垂不朽的香味,便争先恐后地从锅子里泄了出来。
外壳龟裂成旱田般的鸡蛋,在袅袅升起的烟气中,如饥似渴地吮吸暗沉如墨的卤汁;而孤芳自赏的茶叶,就不问世事地在卤汁里浮浮沉沉。
初尝茶叶蛋那种惊艳已极的感觉,迄今回想,犹回味无穷。茶叶的清香,混合着卤汁的浓香,刻骨铭心地钻入每一寸蛋白蛋黄里,在味蕾上铸成了永远的美丽。
渐渐地,茶叶蛋漂洋过海,来到了新加坡。然而,坊间所卖的茶叶蛋,总给我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茶叶的香味,只是敷衍塞责地染在蛋壳上,蛋白与蛋黄,依然洁身自爱地保持原状原味,丝毫不肯与卤汁同流合污,因而吃起来便有了一种“搔不着痒处”的感觉。
最近,母亲得到好友传授功夫,煮了一锅茶叶蛋,送来给我。一尝,立刻便有了“旧情复燃”的感觉。连吞数个,吞得上气不接下气。
次日,在聚会里与好友共尝。
事后,一位朋友致电给我,快言快语:“哇,你妈的蛋,真好吃。”岂有此理!另一位朋友,羡慕地说:“人到中年,还能尝到母亲做的点心,真难得啊!”是的,是的,如果说人世间有大幸福,这便是,这就是了。
(星星光摘自作者的新浪博客 图/小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