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罗马路上的文化交流和融合
——解读早期基督教会从受迫害的宗教到成为“国教”的历史

2017-04-04 16:26张庆熊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罗马帝国基督教教会

张庆熊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宗教研究

通往罗马路上的文化交流和融合
——解读早期基督教会从受迫害的宗教到成为“国教”的历史

张庆熊

(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早期罗马帝国的宗教格局是多元的。罗马帝国在不危及其政治统治的前提下容忍各种民族宗教的存在。到了罗马帝国后期,罗马皇帝想把某一种满足其需要的宗教扶植为国教,以便建立大一统的帝国意识形态。这里有政治方面的考量,也有文化和社会方面的因素。罗马后期,某些宗教已经从一种地域性的宗教演变为流传于罗马全境的具有“公共性”特征的宗教,基督教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罗马皇帝最初选择把拜日教(太阳神崇拜)立为“国教”,但遭到基督教不屈不挠的反抗。鉴于基督教是一种“公共宗教”,在很大程度上能满足帝国的需要,罗马皇帝最终选择收编基督教为“国教”。这样做的原初目的是为了强化其统治,但宗教政策上的这一重大转变也带来新的问题。成为“国教”的基督教并不能挽救罗马帝国覆灭的命运,这种大一统的宗教导致西方文化从古典多元形态的“活跃期”走向中世纪的一元形态的“僵化期”。

基督教 罗马帝国 国教 公共宗教

有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古代的丝绸之路东起长安西至罗马。本文探讨的大路可谓丝绸之路的重要延伸段,那里有海路也有陆路。本文要探讨的是从耶路撒冷到罗马的宗教交流和融合。

早期罗马帝国的宗教是多元的。罗马有罗马的宗教,希腊有希腊的宗教,被罗马军队征服的波斯、巴比伦、埃及、以色列各有自己的传统宗教。当罗马帝国的疆域扩展到整个地中海沿岸地区后,条条通往罗马的道路就更加通畅了,各民族的宗教沿着海路和陆路在罗马帝国的广袤疆域内进行交流和融合。其中最大的事件是,基督教从犹太教的一个新生的分支一跃而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为什么是基督教而不是其他的宗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呢?这里除了某些偶然的因素外,有没有一些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呢?这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

一、 作为“国教”不可或缺的因素和基督教的调整顺应

先来探讨作为“国教”要具备哪些不可或缺的条件。在我看来,它的必备条件是公共性。公共性的基本要求是对所有的人开放。如果它只是某一民族、某一社会阶层的人的宗教,它就会引起民族冲突和社会冲突。因此,它必须对所有的民众开放,即便有些人以往由于各种民族或社会的原因不属于该宗教,但是该宗教在原则上应对他们敞开大门。其次,它要承担具有普遍意义的道德教化和社会服务的职能。宗教以神道设教,不仅崇拜神祗,而且以神圣的名义进行道德教化,这是当时大部分宗教已然具有的品性。然而,这种道德教化是否具有普遍性呢?这在不同的宗教之间是有差异的。有的宗教的道德教化只是有助于激励部分人的道德情感,如对战神崇拜的宗教只有助于提升战士的作战勇气,而主张要像上帝爱所有人那样爱自己邻人的宗教,则有助于发扬具有普遍意义的博爱精神。宗教不仅仅停留在道德宣讲的层次上,而且要把道德意识落实在社会服务的行动中去。这表现在教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以及对天灾人祸中的一切受难者和老弱病残者的救援和照顾。最后,它要顺应社会的主流文化和适应国内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我这里说的主流文化指各种主要的传统文化在相互交融的过程中形成的在价值观念和认知水准上的基本共识。哲学、宗教、人文和自然的学说参与到主流文化的建构过程中来,政界和民间的有学识的知识精英维护和推动这些价值观念和认知水准的发展。我这里所说的国内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指他们的衣食住行和日常交往的习惯。如果一个宗教与社会的主流的价值观念和认知水准相冲突,就会被认为有违于常理和荒诞不经。如果一个宗教的清规戒律非常奇特或苛刻,不符合国内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那么人们就会避而远之,它也就难以传播开来。

从以上三个条件看,当时的基督教或者已经具备或者正在具备。基督教所信奉的上帝是创造世界的主,爱所有的人和拯救所有的人。基督教对所有的民众开放,不分民族,不分等级,不分贫富,不分性别,所有的人都可以加入基督教。即便基督教当初主要在流亡者、奴隶和下层人中传播,但它也是对上层人士开放的,在它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之前已经有一些宫廷中的贵妇人和官员加入基督教了。基督教在进行具有普遍意义的道德教化和社会服务方面是有其特长的。因为,基督教倡导爱所有的人,而且它首先是在各种不同民族的下层人士和弱势群体中传布的,他们更懂得如何互相包容和互相帮助。据记载,(现土耳其境内的)安提阿的主教依纳爵(Ignatius of Antioch,约35~约117)首先使用“大公”(katholikós)一词来形容基督教会,后被普遍接受。“天主教”(Catholic)原义就是“公教”或“大公教”,后来在罗马帝国内说拉丁语的西部教会与说希腊语的东部教会分裂后,才专指罗马天主教,说希腊语的东部教会则被称为东正教。可见当时基督教会具有广为人知的公共性的特征。

基督教当初只是犹太人中的小宗宗教。按照《圣经》的记述,在耶稣受难、复活、升天和显灵之后,耶稣的使徒到世界各地传布基督教。其中使徒保罗在叙利亚的安提阿建立了一个信仰耶稣基督的社团,正是在这个地方最早(约公元44年)使用了“基督徒”这个名称(《使徒行传》11:25)。基督教的传教就从安提阿延伸到了整个希腊-罗马的文化区域。使徒保罗在向希腊罗马文化区域传播基督教的过程中间顾及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通过书信向当时的基督教团体阐明什么是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和什么是一些非本质的所谓“律法”,建议修改一些从犹太教继承下来的特殊的教规,如有关割礼和饮食方面的教规,并最终在公元49年的一次使徒的传教会议上说服其他与会者,对基督教的教规作了必要的改革,以便适应希腊罗马文化区域内大多数人的生活习惯。这项改革把基督教推向世界,扫除了由于风俗习惯而造成的严重障碍。保罗是罗马公民,从小受到希腊文化的教育,因此他也善于把耶路撒冷的宗教与雅典的哲学结合起来,把摩西律法中的道德观念与当时在希腊罗马主流文化中流行的斯多亚学派的道德观念结合起来。查士丁(Justin Martyr, 约100~165)等早期的基督教教父也注意到要把基督教的信仰与希腊哲学结合起来。查士丁认为这种结合的基础就是“约翰福音”序言中关于道与上帝的关系的论述,即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耶稣基督是道成肉身的人,是逻各斯的化身。他一方面主张柏拉图和斯多葛学派的观点与此相符合,另一方面又强调耶稣基督的教导高于苏格拉底和一切其他哲学家的智慧,因为唯有耶稣基督是整个上帝的道的化身。由于保罗和查士丁等早期基督教思想家的工作,基督教在希腊罗马的一些上层文化人士那里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二、 罗马帝国对基督教从打压到扶植的缘由

即便基督教具有公共性等的特点,也不见得就能成为“国教”。作为“国教”的另一个必备条件是当权者的接纳和扶植。从历史的进程看,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国教”的历史,是一段坎坷的血泪史。起初,基督教会在罗马帝国传布时,至多得到勉强容忍,曾几度受到严重迫害;彼得、保罗等众多使徒及其弟子都殉教而死。后来,罗马皇帝在左右为难中最终才选择扶植基督教为“国教”。基督教会经历这一变迁有其政治和文化的原因。

罗马的宗教原初是多神宗教。这些神有的来自罗马人自己的传统,但大多数来自外部,来自罗马军团所征服的民族和文化区域。对于别的城邦的神,罗马人为了某种目的,如为了获取别的城邦的神的好感,不保护罗马人企图攻克的城市,会为其设立祭坛。罗马建有万神殿,吸收了许多被征服民族的神祇。罗马人通常允许其他民族保持其宗教信仰,当然这是以服从罗马当政者的统治为条件的。罗马人有自己特别崇拜的神和自己的守护神,如:朱比特(诸神之王,闪电之神)、雅努斯(门神、象征开始)、维斯塔(灶神、罗马城的保护神)、马耳斯(战神)、基林努斯(生育神)、索尔/赫利俄斯/阿波罗(太阳神)等。*索尔(Sol)是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的名字,在希腊神话中太阳神名为赫利俄斯(Helios)。阿波罗(Apollo)在早期神话中是艺术神,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流传的神话和诗歌中,他兼具了光明神福波斯和太阳神赫利俄斯的职能,成为更为流行的太阳神的名称。罗马人不像希腊人那样喜欢形而上学的思辨,而看重具体的实效。罗马人组织严密,纪律严明,讲究秩序和效率。罗马人所信奉的神也像罗马社会一样处在等级和功能的体系之中。这些神各有其职能,地位有高低之分。罗马人看各位神的地位的高低,只要看其相应的祭司的职位的高低就够了。罗马人对宗教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他们祭拜神,是为了获得神的守护和让神发挥他们所祈求的职能(如取得战争胜利、丰收等)。更重要的是,宗教活动是罗马当政者维持统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政权中设立各级祭司官和一些祭司团,设有专门学院训练祭司。“公共祭祀由国家控制,由各级祭司或宗教公会主持。在王政时期,国王位居祭司阶层顶端:他是圣王(rex sacrorum)。”*伊利亚德:《宗教思想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541、542、728、762页。“在祭司阶层中,仅次于国王的有15位祭司,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位主要祭司:朱庇特的祭司(flamines Dialis)、马耳斯的祭司和基林努斯的祭司。”*伊利亚德:《宗教思想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541、542、728、762页。这三位神分别代表罗马人所崇尚的司法力、战斗力和繁衍力。

在这种宗教多元的格局下,为什么基督教常常得不到容忍而要招致迫害呢?这与基督教所特有的一神论信仰有关。按照犹太-基督教的教义,只许祭拜耶和华独一的神,不许祭拜其他的神。随着基督教在罗马文化区域广泛传播,基督教的这种宗教性就与罗马的公共祭祀相冲突。更有甚者,在罗马帝国时期,有的罗马皇帝在死后被封为神,有的在活着时就封为神。对于基督徒来说,要去崇拜这样的“神”,绝对违背其信仰。“从2世纪以来,基督徒拒绝崇拜皇帝,这成为他们受迫害的主要原因。”“公元250年,德修斯(Decius)颁布一道谕旨,要求全体公民向帝国的诸神献祭。这次迫害虽然短暂,但是极其严酷,因而许多人公开放弃了信仰。尽管如此,由于那些公开表明其信仰的信仰者和殉教者,教会才从最终胜利的考验中诞生。”*伊利亚德:《宗教思想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541、542、728、762页。

在罗马帝国后期,内部矛盾益发尖锐,被征服民族的起义此起彼伏。这时罗马当政者想到建立一种统一的宗教,以此为国教,达到加强帝国统一和维持帝国稳定的目的。罗马当政者首先想到的是太阳神教。因为对太阳神的信仰,在希腊文化圈、拉丁文化圈,在波斯、叙利亚、埃及等中东和北非地区都比较流行。“希腊与罗马的阿波罗-赫利俄斯(Apollo-Helios)信徒、米特拉和叙利亚巴力的崇拜者,他们都承认或预见太阳神的崇拜和神学具有普世意义的性质。此外,有许多哲学家和神学家都相信一种一神论结构的太阳神。其实,公元三世纪末特有的一神论和普世主义倾向到四世纪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大量的宗教融合——各种秘仪、逻各斯的基督教神学的兴起、太阳符号同时运用到皇帝和帝国——展现了‘一’的概念以及‘统一性’神话的魅力。君士坦丁大帝(306~337)在改信基督教以前是太阳神崇拜的信徒,认为战无不胜的索尔是其帝国的基础。在那些有装饰的纪念碑、硬币以及铭文上,太阳是大量描绘的对象。”*伊利亚德:《宗教思想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541、542、728、762页。

基督教原先是受到罗马当政者打压的,但它具有某些更符合公共宗教的特点。如上所述,基督教经过保罗改革后,摆脱了局限于犹太民族的某些戒律的束缚,不分种族、主奴、语言和性别,在罗马帝国的各个地区和阶层中传播。基督教的一神论和末日审判的信仰在道德教化方面比罗马的多神崇拜的传统宗教更有优势。还有一些基督教的神学家,设法调和基督教信仰与希腊古典哲学的关系,从而也赢得罗马某些上层文化人士的好感。而且,基督教历经尼禄、德西乌斯、戴克里先等罗马皇帝的残酷镇压,不屈不挠,在逆境中发展壮大,渗透到帝国的各个角落、每一个阶层,甚至皇帝的家属。相传君士坦丁大帝受其信仰基督教的母亲和妻子的影响,对基督教产生好感,并自己梦见象征基督的异象,在十字架的启示下赢得了米尔维亚桥战役的胜利,导致他采取解禁和扶植基督教的政策。这说起来是偶然的,但在这种偶然性中也包含必然性。

313年,君士坦丁和东部皇帝李锡尼联合颁布了《米兰宽容敕令》,使得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得到官方正式承认。由于君士坦丁大帝对基督教的支持,基督教会在不久以后还获得更多特权,尤其是原来“国教”所掌握的特权。“这些特权帮助教会走入帝国的社会组织。比如,圣职人员(司铎、主教等)获得不用纳税的权利(313年),而各地的教会团体都获得‘继承权’(教会可以继承财产),而主教们获得被公认的民法上的审判权(318年,333年,比如,他们可以判断有关婚姻法的事);主日(星期天)被宣布为公共的休息日或庆日(321年)。”*毕尔麦尔等:《古代教会史》,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第144、146页。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一星期七天,星期天订为公共休息日的制度。这个制度后来普世化了。中国不是基督教化的国家,但也采用这个制度。当然,现在人们大多不考虑其“礼拜日”的宗教意义,而只从工作日和休息日关系的角度理解它。与此相关,12月25日被定为纪念耶稣生日的“圣诞节”。若追溯历史上的原初意义,星期日和圣诞节都与“太阳”有关。星期日(Sunday)是以太阳神来命名的。12月25日是罗马人天文学意义上的冬至后太阳由弱转盛的节气,从那日开始,白天的时间由短变长。那日被认为是太阳神的生日。本来,在罗马的风俗中,“星期日”和“冬至日”都是用来崇拜太阳神的,而在君士坦丁大帝和狄奥多西大帝(Theodosius I,379~395)等罗马皇帝的扶植下,它们分别成为基督教的“礼拜日”和“圣诞节”。这从一个侧面说明皇权支持下的公共宗教的建立和宗教融合的关系问题。

为了把基督教扶植为罗马帝国的具有公共性的“国教”,罗马帝国的皇帝还十分关心基督教会的统一问题。当时基督教会在有关圣父、圣子、圣灵关系问题上争论不休,已分裂成几大派系,其中有的主张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说,有的否认三位一体,认为只有圣父才是永恒的。为帮助教会统一教义和组织,君士坦丁大帝于公元323年在尼西亚召集了主教大会,这是基督教历史上第一次宗教大集结。大会通过了《尼西亚信条》,确立“三位一体说”为基督教的正统信仰。公元381年,狄奥多西大帝召集君士坦丁堡会议,通过了《尼西亚-君士坦丁堡信经》。它除了重申《尼西亚信经》三位一体的信仰外,还加上“我们信唯一、神圣、大公和使徒的教会”(We believe … [in] the one,holy,catholic,and apostolic church)的条文,确立了基督教会的“合一”、“神圣”、“大公”和“使徒”的标志。

三、 简析基督教成为“国教”的利弊

罗马皇帝对基督教的支持,固然有助于基督教在整个罗马帝国的传播,但也给基督教会带来新的问题。这时,国家政权与基督教会之间建立了一种“同盟”关系。国家支持教会,给予它一些特权,但也想控制教会,使其为帝国的统治服务。君士坦丁大帝自称是“教会以外的主教”,是教会的指导者。他为了帝国和教会的统一,毫不犹豫地干涉教会的内部事务,驱逐他所不满意的主教。他不仅仅为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社会中奠定基础,也准备了政教合一的“国教传统”或“政治高于教会说”(Caesaropapismus)和“拜占庭主义”(Byzantinismus)。在后来的历史上,东罗马接受了这种制度,它成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恒定原则。*毕尔麦尔等:《古代教会史》,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第144、146页。随着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基督教会变得有权势了。教会从民间的受压抑的团体成为政教合一的显赫机构。有一些投机分子为谋取权力、地位和利益加入教会,教会的上层出现腐败现象。这是基督教成为“国教”后的新问题。

罗马皇帝扶植基督教为“国教”,原本是为了维护帝国的统一和稳定,毕竟帝国政治上的大一统要有意识形态上的大一统来配合。是否基督教真的有助于罗马帝国的统一和稳定呢?历来存在诸多争议。从一个角度看,随着基督教会在罗马当权者的大力扶植下像雨后春笋那样在罗马各行政省份建立,那些被征服民族的宗教受到挤压、摧残,被征服的国民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利用他们的传统宗教来凝聚力量实现复国的意愿。试想一下,公元66~70年和公元132~135年犹太地区爆发了两次反对罗马人统治的起义,罗马军队除了镇压起义者外,还摧毁犹太人的圣殿,这包含毁灭犹太人文化的意图。据说,在这个过程中,巴勒斯坦的基督徒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W. H. C. Frend, Martyrdom and Persecution in the Early Church: A Study of a Conflict from the Maccabees to Donatus (Anchor Books, New York: Doubleday amp; Company, 1967) 171.可以设想,罗马皇帝指望,当把与帝国合作的基督教会扶植为全国各地的主导教会后,被征服的国民和普通民众的反抗意识就会得到遏制。从另一个角度看,基督教挤压与摧残其他的宗教,也必然招致其他宗教团体的反抗。在基督教成为“国教”的强大声势下,其他的宗教形态往往并不打出公开旗号与基督教对抗,而是在声称自己也是基督教的名义下推广自己的教义和发展自己的信徒。这就是为什么在基督教的历史上反对“异端”的斗争极其激烈。

随着基督教会的壮大,基督教会与王权之间的矛盾也此起彼伏。它们之间也存在剧烈的利益和权力之争。说到底,作为“国教”的宗教至多只能起到某种社会稳定剂的作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社会矛盾。罗马帝国在内外矛盾加剧下不免走向灭亡。实际上,基督教作为整个罗马帝国“国教”的历史并不长。在君士坦丁大帝扶植基督教为“国教”两百年后,西罗马帝国就在东北部“蛮族”的入侵下崩溃了。有人把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归罪于基督教。奥古斯丁写了《上帝之城》,撇清作为“上帝之城”的教会与作为“地上之城”的罗马城之间的关系:罗马城象征罪恶,它的灭亡咎由自取;教会以“上帝之城”为追求目标,如此才能永保昌盛。

罗马帝国早先容忍宗教多元,后来扶植基督教为大一统的“国教”,这对于文化的发展是否有利呢?这显然弊大于利。早先,在罗马帝国的广阔版图下,希腊文化区域、拉丁文化区域、波斯和巴比伦的文化区域、埃及和巴勒斯坦文化区域内的各种宗教、哲学等思想学说互相交流,造就了罗马时期的丰富多彩的文化。条条大路通罗马,各派思想竞斗妍。罗马时期的学派很多,思想活跃,这是在包容地中海沿岸各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对古希腊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堪称希腊-罗马古典文化中的一个辉煌阶段。虽说希腊罗马时期的基督教教父吸纳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斯多亚学派的诸多哲学思想,但是这种吸收是在不违背基督教基本信仰原则之下的吸纳。这就是所谓“哲学是神学的婢女”。如若哪位哲学家对基督教的信仰提出异议,或被认为提出异议,就会遭到制裁。这种做法不仅出现在中世纪,而且在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国教”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希帕蒂亚(Hypatia)是第一位有西方文献记载的著名的女哲学家、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公元415年,亚历山大里亚的基督教会的僧侣以反异端的名义残忍地把她割肉处死。*M.E. Waithe, A History of Women Philosophers (Volume I), (Dordrecht: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87) 169-193.随着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在基督教意识形态大一统的中世纪,欧洲的文化黯然失色,要到一千年之后的文艺复兴才重新走向多元和焕发生机。

无论如何,在基督教的历史上,早期教会的事迹依然是一段可歌可泣、值得钦佩的历史。在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之前,基督徒的坚定信心和道德力量、经受折磨和面对死亡时的勇气,不仅使他们的同情者而且就连他们的一些敌人和迫害者也赞叹不已。这是基督教历经残酷镇压而最终被接纳为“国教”的重要因素。在西罗马帝国崩溃之际,基督徒以非同一般的凝聚力,照顾寡妇、孤儿和老人,赎回被海盗劫掠的人。每当瘟疫流行、城市被围,唯有基督徒在看护伤员,掩埋尸体。对于罗马帝国大量无家可归、众多孤独无依的人们,教会是他们获得认同、发现生命意义和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由于不受任何社会、种族或知识程度的阻碍,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这个开放的团体,基督教也在入侵的“蛮族”中传布,并形成各民族的大家园。在这个团体里,不论是有权势的国王的近臣还是平民和奴隶,都被视为兄弟姐妹,一起过着平等、行善而友爱的生活。正因为这种道德力量和不分种族和阶级的开放态度,基督教存活了下来,而西罗马帝国灭亡了。

[责任编辑晓诚]

TheCulturalExchangeandMergeontheRoadstoRome:AReviewoftheEarlyChristianityfromthePersecutedReligiontothe“StateReligion”

ZHANG Qing-xiong
(SchoolofPhilosophy,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In the early Roman Empire the religious pattern was plural. The Roman Empire tolerated the existence of various national religions without prejudice to its political domination. At the end of the Roman Empire, the emperor of Rome wanted to foster a religion that met its needs as a state religion in order to establish a unified empire ideology. Why did the Roman emperor do that? There are political considerations, but also cultural and social factors. In the late Roman period, some religions had evolved from a regional religion to a religion of “public nature” that spread throughout Rome, and Christianity was one of them. The emperor of Rome had chosen to set Mithraism (sun-god worship) as a “state religion,” but was rebelled by Christianity. In view of Christianity is a “public religion,” to a large extent to meet the needs of the empire, the Roman emperor finally chose to incorporate Christianity as the “state religion.” The purpose of doing so was to strengthen its rule, but this major change in religious policy also brought new problems. Christianity, which became the “state religion,” did not save the fate of the Roman Empire, and this dominant religion brought the Western culture from the classical “active period” of the pluralism to the “rigid period” of the monolithic form.

Christianity; Roman Empire; state religion; public religion

张庆熊,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 本文系“孔学堂”重大项目“中国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项目批准号:kxtzd201505)和国家社科一般项目“西方社会哲学研究”(项目批准号:15BZX078)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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