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00)
网络媒介时代女性书写热潮与社会价值认知
蔚蓝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00)
网络媒介背景下出现的女性书写热潮与相关的文艺产品的大量产出,成为当下中国最显目的社会文化现象与文艺创作景观。以此作为切入点,整体观照网络女性书写的实绩,以及与不同传播介质之间共构的成果关系;探究网络女性书写形成的多样性的文体类型特征;考察网络女性作家成名的共通规律,对一些现象与问题以及受众接受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益等进行具体的分析阐释,无疑有利于洞察其未来发展的生长性与限定性。
网络媒介;女性书写;价值认知
观照近些年来中国文学创作与文化产业的增长热点,一定会看到其与网络媒介和女性书写之间的种种关联。随着网络媒介的兴盛,女性已成为网络文学生产的中坚,她们占据着各大门户网站,其中不少佼佼者成为大腕级的驻站作家。因着网络载体与传播的特性,她们普遍“速成”、“高产”,单就近几年作品数量的增长来看,已远远超过了传统女性作家多年创作的总和。而网上数亿的点击率,又使她们的书写行为与成果,迅速地实现了向市场化和商业化的转型,与线下实体出版的纸媒质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供求关系,引领着图书市场的流行趋势和年轻受众的阅读走向。她们风靡于线上线下的网络原创文本几乎都会被选为电影、电视剧的改编脚本,成为院线上映的热片,取得动辄过数亿的电影院线票房,或是在电视荧屏上引发一波波的收视热潮。近两年迅速发展起来的网络剧,以及在签售“IP”等商业化的运作中所产生的粉丝经济等,都能看到网络女性书写所获得的大众反响和巨大的经济效应。可以说,从网上点击率到线下畅销书,再到热播的影视剧、网剧,这已成为网络女性作家成名的共通规律,也反映出当下网络文学与不同传播介质之间新型的共构关系。而女性书写及后续再生产所创造的不同媒介表现形式的各类成果,已形成了一条新的文艺产业链,成为中国文化产业增长最快的部分。透过这些热点现象,可以把握到在新媒体背景下女性书写的发展态势,她们以不同的介入当下中国社会生活的方式,刷新着自己的存在感和书写价值,她们的书写成为新媒体时代文学和文化产业建构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并且给中国的文学生态带来了不同的变化。
在传统文学空间日渐萎缩的当下,文学在网络空间里却生长势头迅猛,呈现出井喷式的增长。不断更新的网络技术,改变的不光是文学载体和传播模式,而是对已经形成了自身生成规律和创作定势的传统文学与文艺创作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改变着传统的文学创作观念与创作方式,以及文学体制和文学的生产机制。网络的互动性与超文本的特质,也使文学的传播和社会接受形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明显地,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这其中就有来自女性书写的动力推助。可以说,网络媒介时代女性书写的兴盛,以及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力与经济效应,已经成为当下引人瞩目的一种社会与文学、文化现象。
(一)身份、文学体制与生态格局
女性正成为网络文学创作的中坚,在网络空间中,网络写手和网上发帖的写作爱好者80%以上是女性,数以百万的注册写手中女性也无疑地占据着显目的地位,这个巨大的基数成为网络女性写作队伍的强大后备。网络写作在时间和职业自由度上都更加适合于女性,这与写作者的身份有很大关系。网络女作家多是些自由职业者,或是无职业者,是些普通的全职主妇和全职妈妈,这也正为她们可以从事在时间和从业要求上都更为自由宽松的网络写作提供了便利。此外,网络的开放性、平等性也为女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能充分自由地表达自我的平台,可以尽情地释放和张扬自己的情感需求。
网络女性作者最初都是由网上发帖起步,或是因为超高的点击率,或因为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而大红大紫,靠不断地刷新作品和受众的追捧成名,像安妮宝贝、桐华、藤萍、寐语者、辛唐米娜、顾漫、明晓溪、饶雪漫、匪我思存、流潋紫、辛夷坞、鲍鲸鲸、唐七公子(现改为唐七)、艾米、李可、九夜茴、崔曼莉、蒋胜男、金子、缪娟、姬流觞、青罗扇子、月影兰析、施定柔、飘阿兮、君子以泽、蓝白色、海晏、江晨舟等等,都是靠作品打下一片天地,由网络人气写手成为成功的网络作家。很多人年纪轻轻,却作品数量庞大,有着数百万字的积累,网上点击浏览量屡创新高。她们的书写,不仅颠覆了纸质传统媒体的话语霸权,冲击着传统的文学体制,并且在网络空间中建构了女性的话语场域,在网络文学的一些类型化的小说,诸如言情、穿越、耽美、都市生活、校园青春、架空历史类的创作中,她们的创作无疑占据着显目的地位。
(二)女性书写与新的文化产业消费链
网络女性书写的起点是网络,终点却一直延伸到图书、电影、电视、网络剧或话剧、广播剧、动漫、游戏等其他门类的艺术表现样式中,形成了一条新的文化产业链和消费链。走红的网络原创小说,会迅速地被以出版纸媒质为主的出版社及书商所青睐,大众点击率成为出版方筛选和检验作品是否大卖的标尺,也成为影视剧收视的保障。的确,那些在网上创造了数亿点击率的网络小说,常常以压过传统文学作品的出版发行印数,成为图书消费市场的新宠。像《杜拉拉升职记》、《蜗居》、《山楂树之恋》、《来不及说我爱你》、《王贵与安娜》、《步步惊心》、《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都是大卖的畅销书。《山楂树之恋》发行250万册,创下了线下图书销售市场的神话,《来不及说我爱你》单册图书销售量在几十万册以上;《步步惊心》两星期内就售出30万套。安妮宝贝、桐华、辛夷坞、顾漫、饶雪漫、匪我思存等人的作品不仅网上的阅读者不计其数,而且一直是图书市场的热销书。她们的书一般不是只出一次,而是有数种版本,像成为领军人物的桐华、匪我思存、辛夷坞、唐七公子等都是些高产作家,桐华的书有11部,像《步步惊心》、《大漠谣》、《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都是2册,《云中歌》分为3册。匪我思存迄今为止已经出版了21部书。辛夷坞有8部书。蒋胜男出版有多卷本的长篇小说多部,仅《芈月传》就有6卷180万字。这些网络女作家不论是作品数量,还是出版发行的册数,都远远超过了传统作家。在纸媒质文学出版物急剧萎缩的现实情境下,无疑地,大销量的网络女性的文本成为纸媒质文学出版的最大亮点,甚至成为某些出版商的救命符。像匪我思存的作品都是由“记忆坊”代理出版,显然这是一个民营的出版机构,也就是说仅仅是每年出版匪我思存的一至两本书,就可以维系业务,由此可见那些走红的网络女性文本所占有的市场份额。在这方面民间出版商比传统的出版社要领先一步,高点击率成为出版商所看中的市场获利的预期,他们甚至会介入写作的策划和具体操作过程中,这更加速了网络小说的纸媒化。
网络女性创作的文本已成为影视改编的主要来源,尽管网络小说的影视改编近几年来已成潮流,这与“当代文化从语言主因型向图像主因型的转变”[1]所带来的影视业的迅猛发展有关。但显然,女性网络文本由于题材的特异性、不俗的创意、新鲜的故事和人物,高度的生活化与情感表达的丰富性,以及女性受众的大力追捧而更易成为影视公司挖掘商业收益的选项,从而获得极高的改编率。越来越多的风靡网络的女性原创小说被选为影视剧的改编脚本,如《杜拉拉升职记》、《双面胶》、《王贵与安娜》、《蜗居》、《步步惊心》、《甄嬛传》、《如懿传》、《倾世皇妃》、《美人心计》、《山楂树之恋》、《来不及说我爱你》、《千山暮雪》、《佳期如梦》、《大漠谣》、《裸婚时代》、《失恋33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杉杉来了》(原小说《杉杉来吃》)、《匆匆那年》、《左耳》、《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会有天使替我爱你》、《华胥引》、《何以笙箫默》、《花千骨》、《芈月传》、《琅琊榜》等等。正是因女性网络原创小说改编影视后所取得的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应,也使她们中的佼佼者被视为最具升值价值的潜力股,成为影视公司不惜血本争抢的对象,几乎是新作一出就被签走了改编版权。像匪我思存就有16部作品被购买影视版权。近期流行的签卖“IP”,甚至可将创意、思路、素材,以及可以用作开发其它项目的专利权等都提前签约,这其中也时常可以听到女性网络作家高价签售“IP”的讯息。的确,由女性书写介入的这条新的文化产业链,创造了许多奇迹,网上数亿的点击率,过百万册的畅销书,占据前列的收视率,巨大的票房收益等,甚至带动了其他附加的商品收益,诸如大卖的杜拉拉的服饰、杯子等其它衍生产品,电商也开始介入其中,像《何以笙箫默》剧中人的服装饰品在播放同期就在线销售。
(三)女性受众与粉丝经济的崛起
网络的互动性与超文本的特质,使文学的传播和接受形式,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女性书写顺应了年轻读者的阅读取向和娱乐趣味,形成了自己稳定而强大的受众群,这也成就了文学网站。为了吸引女性受众,网站有了女频和男频之分,尤其是出现了主要面向女性的网站。像晋江文学城由2003年8月创立的晋江原创网发展而来,成为全球最大的女性文学基地,注册用户93%以上是女性,构筑了最大化的女性创作与交流群体。作品主要以女性题材为主,尤其是女性受众欢迎的言情小说和唯美浪漫的耽美小说,成为晋江文学城重点打造的板块。像红袖添香也开辟了中文网络最大的女性原创文学平台,正是凭借于女性作者和女性受众,这些网站建立了属于自身的品牌风格。基于商业的盈利法则,文学网站实行有偿创作、付费阅读,推出作家作品排行榜,推动了网络女性原创作品的涌现。
由于受到大量女性受众的热捧,女性网络作家形成了自己较为固定的受众群,这部分受众群体大都是成长于网络时代的“80”、“90”、“00”后的年轻人,而且日渐显现出类型化的阅读选择。文学网站所设立的版块也对受众进行了分群,使其各投所好,有些受众甚至是追着某一连载小说在网上读一至两年,追随某一作家八至九年,常常是从网上一路追捧又成为同名影视剧的观众,这些女性“忠粉”形成了一种新的阅读观赏势力。一些网络女性作家线上线下的粉丝已超过数百万,由此形成了产生巨大经济收益的粉丝经济,诸如线上打赏、高价签售“IP”、书籍大卖、影视大火,手机与网络的浏览量和下载量等等,粉丝成为这一增长过程的直接推动者和承受者。女性网络作家的作品在海外汉文化圈也聚集了大量自己的受众群体。她们的作品不断地签下海外版权,被陆续地译介到国外,像《步步惊心》就成为韩国很多年少见的畅销书;匪我思存、辛夷坞、顾漫的数部作品被越南翻译出版;《失恋33天》等影视剧光盘DVD被作为国礼赠送阿根廷;《甄嬛传》精简为每集90分钟的6集版上线美国Netflik网站;《琅琊榜》登陆中国台湾、韩国和美国等地,火到了海外。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网上自发的翻译活动,将大热的网络文学作品译介到海外,这种民间的翻译活动也扩大了网络女性书写在海外的影响。
网络女性书写的兴盛,不仅意味着女性书写在网络空间中已经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话语权威,而且在网络小说文类和文体的创新上都可以看到网络女性书写的积极成果。她们由一开始抒发自我的随性化的书写而走向类型化的创作,创造了网络文学多样化的文类和文体,诸如都市言情类、青春校园类、穿越类、玄幻类、历史架空类、重生类、耽美类的小说;也包括一些特殊的文体,如女尊文、总裁文、日记体直播等,基本都是由女性书写所支撑;而这也成为在网络文学研究中,对其场域特性的印证。
(一)非专业化、匿名的写作
网络女性书写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她们多数人从事的职业与文学无关,大都是在文化机构和体制外的自由写作者,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和职业,知识结构和个性背景亦千差万别。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或是女白领、外企高管、大学生、女教师、自由职业者,甚至是普通的全职太太和全职妈妈。其中一些人不仅处在主流社会的边缘,而且也在地域的边缘,像桐华、艾米是美籍作者,六六是新加坡籍。一般在传统文学领域,作家大都是学中文或相关专业的,但这些人中很多是理工科出身和学经济的,从事的职业也与文学无关。像匪我思存以前是会计,写《杜拉拉升职记》的李可做着外企经理人,写《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辛夷坞原先在国企上班,后做全职妈妈,艾米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与文学体制中作家成名的经历完全不同的是,她们都是以匿名写作从网络上起步,像艾米、六六都是笔名,网络人气属重量级的匪我思存本名艾晶晶,辛夷坞本名蒋春玲,写《后宫·甄嬛传》的流潋紫本名吴雪岚,写《步步惊心》的桐华本名任海燕。《杜拉拉升职记》走红时,连李可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就是作者。写《失恋33天》的鲍鲸鲸也是以“大丽花”为网名在豆瓣网上发帖子。还有《裸婚时代》的作者月影兰析,凭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举成名的唐七公子(现改为唐七),至今都不知道她们的真名。有些人后来之所以被曝光,主要是因为作品被改编成影视而大红大紫之后,各种签售和传媒的宣传,才将真实面目展示给了公众。
(二)多样化的文类和文体
网络女性写作体现出类型化的特点,这一方面是出于她们自身的写作特点和题材的倾向性,在题材上、取向上打破了传统文学的大一统的中心感和常规定式;另一方面也受到读者阅读期待的潜在制约。女性好幻想的特性使她们一般比较注重题材的新奇性和未知性。在虚构的世界中去体验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浪漫人生,去表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情感交流,所以在写作资源的开掘上往往超出寻常的想象模式,表现空间在写作主体心灵的自由开发中得以无界限的延伸和拓展。所以从网络女性写作中,可以看到多种类型的作品,像都市言情类、青春校园类、穿越、武侠、玄幻、架空历史类等,尤其是在穿越、重生、同人、耽美类小说创作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对未知世界的开掘要超过传统文学。
她们很多人成为类型化写作的高手,支撑了某种类型小说,如匪我思存成为网络言情类小说的代表;辛夷坞主要是校园青春类文学;流潋紫精诗词,好历史,古典文学积淀深厚,《后宫·甄嬛传》、《后宫·如懿传》让她成为后宫类作品的代表人物;桐华、金子因写穿越小说而出名。但也有人可操作多种类型,像匪我思存既写过架空历史小说,也写言情小说;唐七公子写过玄幻类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都市言情的《岁月是朵两生花》,架空历史的《华胥引》。在文体上,她们也在追求奇异性,像日记体直播、总裁文、女尊文等,在文体的创新上不断有新的尝试,而在语言上也有了“甄嬛体”这样的网络语体的流行。
(三)被各种冠名炒作包装
为了迎合受众娱乐消费的取向,网络女作家的作品在线上线下连载或出版时,出于门户网站吸引受众的需要,或是出版商为了推销造势,各大门户网站、出版商、图书营销策划者,会不断地推出各种命名来进行宣传和包装,甚至是反过来以这种包装命名来打造作家和作品。她们常常会被赋予某种类型化的冠名,比如辛夷坞,被冠以青春文学新领军人物,匪我思存被冠以国内原创都市爱情小说的领军人物,桐华被称为中国文坛言情小说“四小天后”中的“燃情天后”等等;而对具体作品也给予命名,辛夷坞是“暖伤青春”女性情感小说,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被誉为“后宫小说巅峰之作”,匪我思存的《来不及说我爱你》被诩为民国架空小说之典范,艾米的《山楂树之恋》被誉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小说”。这种冠名虽说是网站或出版商的一种炒作,但从中也可以把握到她们的写作趋向,以及图书市场的需求动向,同时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网络作家和作品刷新速度之快,稍不刷存在就过气了,所以必须不断地制造一个个聚睛热点,来吸引受众的注意力。像匪我思存先是被命名为“新言情小说的四小天后”,后是“文坛新言情小说四大天后”、“网络原创爱情小说的领军人物”、“新都市言情小说的代表”,因为擅长悲情叙事,又被包装成“悲情天后”。
(四)标题与受众关注热点
网络文学为了吸引受众的视线,增大点击率,达到预期的目的,往往会在标题的制作上大费心思,不论是网站连载,线下图书销售,还是后续影视改编,都会采用夺人眼目的标题抓住受众,尤其是要抓住那些偶尔路过的“看客”,他们在网上的点击有很大的随意性。所以从网络作家到网站管理员、出版商等都会刻意地去制造能吸引人点击浏览的热门“看点”,采用一些陌生化的,或有些敏感的话题,以及用一些辞采斐然的词语来做标题,甚至不惜哗众取宠,题不惊人死不休。从早期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与空姐同居的日子》,到当下的《何以笙箫默》,都能体现出网络小说标题制作的这种特点。像《来不及说我爱你》原名为《碧甃沉》,当出版社出版纸媒质图书时,“碧甃沉”显然不利于营销。相对地,“来不及说我爱你”更直白,也更吸睛,迎合了年轻受众的阅读期待。所以为了迎合市场的流行趋势和出于出版盈利的需要,出版商对书名做了娱乐化,或说是消费化的处理。而为了作品畅销,尤其是抓取年轻的女性读者,许多书名都会围绕“爱”与“恋”去拟名,如《爱情的开关》、《爱你是最好的时光》、《山楂树之恋》、《失恋三十三天》等,甚至有些书名与内容少有互涉,只是为了营销宣传的需要。
网络文学一般被视为通俗文学,被传统的精英文学所轻视,但从网络女性文本中却能看到,在故事表象之下所表现出的精英女性主义的立场。因为她们这种书写是以受过现代女权主义思想洗礼的女性视角为观照视点的,而不是在数千年父权制社会中形成的“一个干扰性的、按照男性的意愿做出女性具体反映的视点”[2]。尽管是匿名写作,却很容易让人指认出叙事者的性属身份和性别立场,在一个女性视角观照下的客体存在,必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体现出女性关于性别价值的判断和认知标准,看到其在叙事中充分展现出的女性的个体独立性,以及对故事、对男女人物的搭置和行为评判中所显露出来的性别倾向,还有女性对爱情、婚姻,以及对男女两性关系的认知观念。这种女性话语满足了女性对爱情的期待与幻想,为宣泄情感找到了共鸣的焦点,由此获得了女性受众广泛的拥趸。
(一)对男性正统秩序的颠覆
作为体制外的自由写作者,她们的叙事不仅疏离了主流话语中心的宏大历史叙事,也对男权中心秩序进行了颠覆,比如一般都会以女性为主叙事者或中心人物,在穿越小说中女主的实际地位、情商、智商都会设置为比肩或超越男性,甚至成为女帝和王爷。在言情小说中虐心男性,在耽美小说中消费男性,在后宫小说中把玩皇亲国戚等等,女性个体生命的体验叙事成为创作的出发点。
在传统的小说叙事中,女性总是以从属者的身份存在,做为弱势群体而被置身于男性强有力地保护之下。因为在中国社会的象征秩序中,女性一直居于弱者的位置,“英雄救美”便体现着强势的男性对弱势女性的一种同情和保护,在英雄配美人的所谓最佳婚姻模式中,前提必然会经历一个英雄救助美人的行为过程,这种父权制观念沉积为潜意识心理并一代代传承,“英雄救美”也成为传统小说中常见的叙事模式。但在这些女性叙事中,“英雄救美”却成为反向的施救行为,使传统的男性叙事模式被解构了。在《来不及说我爱你》中,看似娇弱本应是被动者的尹静琬却两次成为施救的主动者,这种由柔弱的女性所担当的对看似强势的男性的施救行为在作品中反复地出现,正体现出女性性别话语的新的建构。“灰姑娘”是言情小说用得最多的叙事模式,常常是优秀男性的出现,改变了普通女孩的命运,一般男性在地位身份、财产上都远高于女性,他们是要女性仰视、崇拜、服从的施救者。但在网络女性书写中,面相普通,资质平平的女性虽然遇到了强势的男主,但她却不会做依附屈从者,反而表现得很强势,至少在精神上是与男主站在同等的位置,不仰视不依附,完全是依凭自己的情感需要和身体的感觉去进行取舍,会坚定地捍卫女性的主体性。
(二)叙事话语主体的建构
网络女性书写最主要的类型是言情小说,且七成以上受众为女性,“女频”成为网民对此类小说习惯的说法,就是文学网站分类于女生频道的小说。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女频”与“男频“小说有着话语主体的差异性,以男性受众为主的男频小说在故事中总是设计一男多女的情节,男主被一群美女所围绕。而以女性受众为主的女频小说,叙事多从女性立场出发,女性成为话语主体,故事情节会以几个帅哥围绕女主展开。一般这些男性个个都是人中翘楚。在以男权为中心的正统社会中,他们都是社会象征秩序中的主导者,总裁、CEO、名医、学者、律师、企业继承人,或是民国大帅、豪门子弟、富家公子、富二代,但在与女主的两性交往中,他们显赫的地位和强者的自信却常常难以真正征服才貌并不特别出众、本该处于劣势地位的女主,反倒是看似弱势的她们始终居于心理上的强势地位。
网络女性叙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套路,诸如许多小说中出现的霸道男主,而这正体现出女性对男性理想化欲望的再现。而在故事设计中,她们喜欢采用折磨人的“虐恋”来支撑故事情节,在小说中编织了很多强刺激的情节和画面以达到“虐心”人物与受众的效果,而往往被“虐”而受伤最深的却总是那些霸道男主,这也正迎合了女性受众情感消费的需要,她们愿意主动地去领受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可能遇到的情感交集。
(三)女性立场与性别话语
网络女性书写始终受到“由性别特征所组成的潜意识结构的束缚”[2](P2),以其醒目的女性姿态显示出了叙事话语的性别立场。由于人类性别的自然属性,使男女两性作家叙事的性别差异会永远存在。但显然,网络女性作家趋向于年轻化,又接受过现代女权主义思想的熏染,所以会有更强烈的女性意识,她们不仅颠覆和解构着传统叙事中的男权象征秩序,并且在自己的叙事文本中更加强调性别差异和对立,着意突出女性个体的主导性。
在对爱情的叙写中,她们强调一对一的感情模式,尽管小说的人物关系是一女多男,但真正体现在爱的感情上必然是一对一的模式。不论在古代还是在民国的社会语境中,爱情都是排他性的、专一的,不容许有第三者介入,甚至对男性要求得更高,那些霸道男主、有为青年、富家公子,尽管是脾气怪异,性格乖张,或玩世不恭,痞里痞气,但在感情上却是一条道走到底。而女性与男性在对待爱情和个人情感上的功利性相比,则显得更为纯粹,她们在两性关系中首先不会在金钱和物质上有所要求,而且拼死捍卫着爱情的专一性,甚至不求婚姻的专一。在小说中她们对男性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审视,男性在情感上的不可靠和不可信被反复地叙写。一旦发现被男性背叛,她们会决然地离去,这种有个性和棱角的对男性的对抗,显然体现着当代女性主体的意志和行为。
(四)女性文本的审美建构
网络女性作家一般不大会受历史和社会认知的束缚,写作多依凭于超越现实的自由想象,“审美不只是指美的感觉,而是指虚拟性和可塑性”[3]。所以虚拟性、梦幻性成为文本的主要特征,她们喜欢用一种玄幻的乌托邦式的描写,在想象中幻化出一个虚幻美好的世界,特别是一些另类的思维更是受到欢迎。比如耽美小说以女性的审美需求来极度地加以美化男性同性之间的恋情,不论是人物外型,还是他们之间的情感故事都展示了唯美浪漫的特质。还有穿越、重生小说等都是在想象和虚构中完成的超越了现实的想象的世界。与传统小说通过想象塑造出比现实世界更令人感到真实可触的生活不同,网络文本并不追求生活的拟真性,不会完全按照生活逻辑的必然性和可然律去构思文本。作者的想象具有无边界的生长性,极度理想化、个人化,有些是只能在虚拟世界存在的表达,她们塑造的一些人物也只能在虚拟的环境中才能存在;尤其是对爱情的抒写,更是充满了年轻女性梦幻的色彩。
小资情调、时尚生活的欲望表达,被她们所眷恋和偏爱。别墅豪车、星级酒店、名酒西餐、大牌衣饰、酒吧咖啡馆,歌厅娱乐城,这些最能表现都市气度和生活情调的表征物,与男女言情故事稍加整合便形成了她们某种特定的小说表达方式,凸显出现代都市时尚化消费的特征。她们所描摹的当代都市生活奢华的一面,它的陌生化和时尚感不仅满足了年轻受众喜新觅奇的心理,而且也迎合了他们的消费娱乐趣味。时尚化的另一种表现是让受众从故事中看到的不仅仅是些常识的、常态的东西,而是一种富有创意的陌生化的叙事,让人感到新鲜、好奇,小说中的人物设定很符合年轻受众认定的青春偶像,说话行事方式和时尚爱好等,都能迎合当下的时尚潮流;甚至是小说叙事话语方式充满了活力,情感的、调侃的、幽默的、搞笑的话语,不但新鲜,而且是当下年轻人所喜欢所熟悉的句式,很容易引起共鸣。
女性网络写作已成为当下凸显的社会现象或特殊的文学景观,不仅写作人数超过数百万,作品数量成百倍激增,而且在网络内外阅读圈中的影响,都日渐兴盛。高点击率、高票房、高收视率,以及出版发行的巨大印数所形成的一个个聚焦热点,不仅吸引着社会公众的注意力,而且也在不断地提升着人们对网络女性写作的整体印象。但审视一下女性网络写作现象,在繁盛的表面下却可明显地看到其存在的泡沫化的隐忧,一些隐现的问题现在已经开始显现,这显然不利于网络女性写作今后的生存与发展。
(一)去现实化的写作取向
女性网络写作最突出的症结是不接地气,不论是故事情节还是人物塑造都是去现实化的,与整个网络文学脱离现实的写作倾向一致。像穿越小说从当下随心所欲地穿越到异时空,在现代人与历史之人之间任意地转换。架空历史类小说,故事在虚拟的历史背景下呈现,人物着古装却弄不清其与历史上哪个真实的朝代相关联。还有玄幻、重生小说,更是呈现出一种逞神思驰玄想的特点,天马行空的故事,传奇虚幻的人物,显得飘渺离奇。女性属意的耽美小说对男男之间情感的极度唯美的描摹,纯属是满足女性性幻想的虚构臆想。而她们的主打作品如都市言情类、青春校园类等,看似在现实场景中,但内容却不切实际。这些作品要么是一种个人理想化的乌托邦式的描写,主人公所向无敌,很容易地就获取了身份、地位和财富,有权且多金,帅气又多情,像《何以笙箫默》中的何以琛,《千山暮雪》的男主人公莫绍谦,这类十全十美的成功男性完全是凌驾于现实生活之上的神话或是童话。要么在作品中只看到一群身材颜值高的帅哥美女,在人物之间纠结的是爱情、友情、痛苦和缠绵,却淡化了人物的社会身份和寻常生活,与现实存在很大的距离感。在小说中爱情结局是完美的,灰姑娘总会碰上“高富帅”,而且是绝版情圣。女性的能力被无限地放大,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男人对她们的感情始终如一,守身数年。经常读这类小说对年轻女性受众是有很大的误导性的,从小说中出来很难回到身边的现实中去,因为这和当下的现实生活有着天地之别,会使受众产生一种对生活的迷茫。尤其是那些令人羡慕的人物的社会成功,像何以琛的中国式的成功,完全是脱离现实的幻想。
(二)功利性商业化的写作欲求
在经济利益驱动下,网络作家面临很多的诱惑,为尽早地出名、更多地赚钱,而不惜趋时逐利。因为是发帖连载,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欲望,完成网站规定的字数标准,也有的是受制于出版盈利机制的限制,她们不得不追求写作速度,在网站排行榜的刺激下一味地求量,一写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字,这也是她们高产出的原因,使得故事发展缓慢而又冗长,情节重复,叙事模式化,行文粗糙,出现很多历史和常识性的错误。她们也会因为商业运作利益和市场化的需求,去有意地迎合读者,讨好谄媚于读者,为了赚取读者的眼泪,在言情中过度地煽情和滥情。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在写小说时,就已经想到了后续的影视剧的改编,所以直接写成剧本式的小说,这种剧本式画面剪接的文本只会着重于曲折的故事情节,更迭的场景和人物外在的行为、对话,而不会去深入地探究人心、叩问灵魂。
商业化与类型化写作的形成有着直接的关联,点击率凸显出作品的商品属性和市场价值,也左右着创作的取向,某类受到受众热捧的题材,或是一种新的叙事模式被看好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大量的模仿和复制。女性写作所热衷的都市言情、青春校园、穿越、架空历史、同人、耽美等类型化的文本,就是在市场的需求中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叙事模式、雷同的故事情节、似曾相识的人物形象等,各大阅读网站都充斥着看似千变万化、其实大同小异的作品,这种过于看重写作的商品价值,不追求思想和艺术高度,流于内容平面化的高效率的复制和拼凑,一是使写作日趋媚俗化,失落了文学的精神指向;二是批量化产出,不仅重复拼接、承袭消减了创新,而且加速了作品接受的快餐化、娱乐化,在大众消费的欢宴过后便可能成为泡沫。
(三)“个人”与“小时代”的言说者
网络女性人气写手除了少量的“70”后外,多是些“80”、“90”后的年青人,出于历史记忆和生存阅历的限定,她们对宏大叙事缺乏热情,很少以直面现实的姿态去拥抱历史和现实社会,叙写对国家和民族,对百姓生存的忧患和感动。她们不具有“文以载道”的使命感,也缺少驾驭时代大题材的能力,更习惯于自足地守着内心,关注的是个人生活的小社会、小圈子,表现的是私人化的情感生活、自我感受,沉迷于对个人叙事话语的精心设计,成为“个人”与“小时代”的言说者。凭借于想象,她们构造的是一个个人的空间,将创作的终极所指归属于“爱”,纠结于女性对两性的情感诉求,不论写古代的宫闱争斗,还是写当代的都市职场、校园青春、家庭伦理等,大多数故事和人物都是围绕着一个“情”字展开。不管是历史场景,还是当代都市,都只是一个让爱情生长的空间,而这爱情多是唯美的、痛苦的,痴情缠绵,生生世世。这种纠结的叙写,一是迎合了消费市场的走向,二是成为个人宣泄情感或是表现梦幻的虚拟空间,除此之外,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意义。
在叙事上她们也喜欢从个人的视角去观照和表达,像《失恋33天》的原创网络文本《小说,或是指南》就是以日记体直播帖在豆瓣网发出的;《甄嬛传》的原创是以第一人称来叙事的,这类叙事强调的是自我的展现,甚至有些自恋和自我炫耀。
(四)物质崇拜和物欲化的表现
受消费时代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的影响,她们喜欢描写时尚消费符号,渲染符号的象征价值。通过奢侈品牌、名品名店、时尚趣味等,来实现对人的身份、地位、成功等人生价值的满足,以精致奢华打造出一个普通人羡慕的上流社会。为了满足物欲和感官的享受,她们喜欢对豪车、名牌、时装、时尚场所等进行细致的描绘,还有深受女性受众欢迎的一种小资情调。如《北京娃娃》对物欲的渴望,《杜拉拉升职记》、《何以笙箫默》中白领的高档生活品位,《千山暮雪》、《佳期如梦》中对奢侈的物质享受的炫耀等,本该让人保持警惕的享乐主义和对物质无度地占有和消费,却可能在她们的反复描摹中变成年轻一代所向往和所崇尚的生活,以及成为人生追求的价值认同。
(五)价值理性的偏置和丧失
在网络虚拟的空间中,个性化表述发展成一种极端的自我表现,为了达到一己的目的,往往价值理性是被搁置在一边的,而工具理性又不受限制地被利用和滥用,不论是当代职场,还是古代宫廷和民间,都充满了权谋和心机暗算,她们小说中的女主,大都凭借绝世的外貌和智谋心机打通自我上升的道道关卡,从《步步惊心》到《芈月传》、《琅琊榜》、《甄嬛传》莫不如此;还有《杜拉拉升职记》中职场上位的具体方法等等,将勾心斗角、相互算计当作最常态的叙写,这显然无益于受众的人文价值观的引导和塑造。
理性的偏置,使得她们在评断事物时,往往不是以客观理性为标准,而是出于情绪化的主观判断,我认为对的就是对的,对我不恭,我必报复。这种理性的缺失,也反映在对爱情的叙写中,过度理想化,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爱成为生命的全部,其他都没有意义。在对理想男性的塑造上,表现出女性不切实际的幻想与需求。
网络媒介背景下出现的女性书写热潮,已成为当下突出的大众文化和文学现象。网络女性书写表现出的旺盛的生长性,成为新媒体时代文学和文化产业建构中的动力,并且给中国的文学生态和格局带来了新的变化。对她们强势的发展势头和已取得的成果,既需要给予充分的肯定和评价,但也要看到隐藏在创作增长繁荣背后的隐忧。同时还需注意到网络女性写作队伍的分化,她们由网络而出名后,一些人会弃网而去,与网络写作做切割,归顺于传统文学;还有的因为作品的影视改编和签售“IP”所获得的丰硕收益,而少有新作问世,这些都在限定着网络女性书写的后续发展。对此,主流批评要给予关注,并且要积极地去进行这方面的批评实践,去探寻提升有效介入的方式和应对措施。
[1]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J].学术研究,2004,(2).
[2]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289.
[3](德)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拾美学[M].陆扬、张岩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9.
【责任编辑:向博】
Female Writing Fever in the Internet Medium Era and Social Value Cognition
WEI Lan
(College of Arts,Hubei University,Wuhan,Hubei,430000)
The female writing fever in the context of network media and the massive output of relevant literary products have become the most prominent?social and cultural phenomenon,and fresh sights of literary creation in current China.Taking this as the starting point,this paper takes a global view of the achievements of female writing and its relations with different media,explores the features of different genres of female writing on the Internet,tries to find the common rules for the female web-writers to achieve fame,makes analysis of specific phenomena and problems and the social effects and economic benefits produced by audience acceptance,and discusses the development prospect and limitation of female web-writing.
network media;female writing;value cognition
I 206
A
1000-260X(2017)01-0153-08
2016-10-14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网络语境下文学批评的转型研究”(15Y004)
蔚蓝,湖北大学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