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凤 炎
(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
繁荣理论心理学须妥善处理好五对关系
汪 凤 炎
(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
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当前理论心理学的影响力在逐年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从中国心理学会近些年举办的几届全国心理学学术会议上属于理论心理学方向的“口头报告分场”往往只有1~2个的事实中就可见一斑。若想重振理论心理学,须妥善处理好以下五对关系。
第一,妥善处理好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的关系。理论心理学研究是指以建构心理学微型、小型或宏观理论或者提出某种理论观点为旨趣,以理论分析法为主要研究方法的一种研究类型。理论分析法是指运用理论思维来揭示客观事物本身所存在的内在规律,或运用理论思维来建构反映客观规律的模型的一类研究方法。在建构理论模型时,若能善用“维度”的眼光,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理论心理学研究的显著特点至少有二:(1)“无中生有”。它指运用理论思维进行理论建构后,最终要能够产生新颖且有社会价值的学术思想、观点或模型。并且,这种新颖且有社会价值的学术思想、观点或模型无论是发现还是发明的,因它与得出这些思想、观点或模型的原有资料或数据相比早已脱胎换骨,常能给人“无中生有”的深刻印象。以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为例,假若说其中的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属发现,那么,他将需要分成不同层次,并提出缺失性需要和成长性需要这对概念,则是神来之笔,属发明。可见,理论心理学研究中的“无中生有”与心理学史研究的显著特点之一是“有中生有”截然不同:“有中生有”中的前一个“有”指史实,后一个“有”指对史实所作的分析、概括、建构或评价,像司马迁写《史记》那样。心理学史研究无法做到“无中生有”,因为任何人在研究心理学史时都必须基于历史事实来说话,其所作的分析、概括、建构或评价都须有史实依据,否则便至多是猜测,甚至是瞎说。从这个意义上说,史学研究只能发现,无法发明(当然,史学家也可创造出新的编撰体系、运用新的视角和方法进行研究等)。(2)研究成果的理论概括水平高。理论心理学研究所获得的成果一般是有关心理与行为的基本规律理论构想或模型,它们往往具有较高的理论概括水平或抽象程度,基本或很少触及具体的操作办法,也很少呈现心理与行为的相关细节。正因为如此,它不但与实证研究有显著区别,与史学研究“夹叙夹议”或“先叙后议”的写作方式也有明显差异,故不能以心理学史研究替代理论心理学研究。
第二,妥善处理好“破”与“立”的关系。由于一段时间来理论心理学研究中存在明显的以心理学史研究替代理论心理学研究的倾向,由此易出现一个常为人诟病的不良后果:只知对别人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实验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指手画脚,提出一大堆所谓的批评意见,在“破”的同时却不善于“立”,即不能为心理学(包括实验心理学)的健康发展提供新理念、新理论假设、新概念、新模型或新思路,此种研究取向越来越得不到主流心理学的认可,导致当下国内主流心理学专业期刊刊登理论心理学方面的论文数量越来越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这方面,理论物理学的成功为理论心理学的未来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参照。如果理论心理学研究者在适当点评同行已有研究成果的同时,更积极建构新理念、新理论假设、新概念、新模型或新思路,从而为实验心理学等其他心理学分支学科提供具启发意义的新理论模型、新思路或新理念,以引导实验心理学等其他心理学分支学科更好地向前发展,那么,理论心理学的研究自然就会慢慢得到同行尤其是主流的实验心理学的认可。
第三,妥善处理好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之间的关系。从个体角度看,少数研究者根据自己的兴趣、已有专业背景或外部学术环境等,纯粹只做理论心理学、心理学史研究或只做心理学的实证研究,都是可以的,但从科学共同体的角度看,如果绝大多数人都存在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相互脱节的问题,就会阻碍心理学的健康发展。遗憾的是,从科学共同体的角度看,在当代中国心理学界,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脱节的现象颇为普遍:主要从事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研究的人一般不做实证研究,主要运用实验法、问卷法或测量法开展心理学实证研究的人一般只看期刊上最近五年内发表的论文,几乎不关注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它往往以著作的形式呈现),因此,很多实证研究的论文中很少将著作列为参考文献。由此产生一些消极后果:一些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研究者由于自己几乎从不做实证研究,使得他们对实证研究往往缺乏同情式理解与体验,也很难跟上实验法、问卷法或测量法以及与之配套的实验范式、实验软件、心理统计和测量软件的更新换代,这反过来制约了其理论研究的深度与精度,使其很难提出真正具原创性的心理学理论、思想或模型;主要从事心理学实证研究的人由于不关注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也同样使他们对理论心理学与心理学史研究缺乏同情式的理解,同样限制了其理论思维的深度和广度,使得某些实证研究由于事先缺乏良好的理论建构,多只是纯粹为实证而实证,堆积了一大堆数据,表面上看似科学,实则并不能真正说明问题,更不能较好地解决实际问题;更有甚者,为了片面追求能发表高影响因子的论文,以“我们不生产原创性论文或专著,我们只是西方心理学的搬运工”为圭臬,不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而仅在外国尤其是美国顶尖的学术刊物内去找所谓的时髦题目(还美其名曰“与世界接轨”),然后将被试换成中国人,其他的则完全模仿西方研究去做,或仅对原有假设、实验设计、问卷或量表做点细枝末节的修改,然后用实验、问卷或量表所得到的数据去验证外国尤其是西方的心理学理论的成立与否,虽然最终能在SCI(有些甚至是高影响因子的SCI)或SSCI(有些甚至是高影响因子的SSCI)上发表一些论文,但这种“打补丁式”或“跟班式”研究最终同样缺少自己的原创性思想(杨中芳语)。由此产生一个令人尴尬的结果:从期刊的影响因子、论文转载率和论文绝对数量等外在指标看,某些学人的科研成果颇为辉煌,并由此而在国内获得许多荣誉;不过,若从思想的原创性角度看,即便其发表了几百篇论文,却无法从中概括或提炼出高水平的原创性思想。这是中国心理学界至今未出现世界一流心理学大师的深层原因之一。综观心理学历史,真正大师级的心理学家一般既有深厚的理论功底,又善做精巧的实证,进而基于自己的思想,设计出一套套精巧的心理实验、问卷调查或心理测验,用以验证自己的理论观点,同时,在实证中提升、完善自己的理论体系。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中国的理论心理学乃至整个心理学若想取得国际同行认可甚至推崇的成果,也必须按此“真经”去做。
第四,妥善处理好立足本国与放眼世界的关系。当代中国心理学发展水平从总体上看落后于美国,中国的理论心理学研究者紧跟世界心理学尤其是美国心理学发展的最新趋势,本无可厚非。但凡事都要有个“度”。可惜,中国的理论心理学研究者过于强调“放眼世界”,过于强调紧跟“世界前沿”,在引进外国尤其是西方心理学思想或著作上花费了太多时间、精力与财力,却舍不得哪怕抽出其中1/5的时间用于钻研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本土心理学思想,导致中国现代心理学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不关注本土文化和本土心理学思想的传统,这就制约了中国心理学研究成果的文化生态效度、深度、原创性与价值。如果中国的理论心理学研究有充分的文化自信,不但易发现一些不同于西方的新主题,更易提出具文化特色的心理学思想或理论,进而提升中国心理学解决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实际心理问题的能力。由此可见,当代中国理论心理学须妥善处理好立足本国与放眼世界之间的关系,既积极探索或引进适合中西文化的普适性理论,又积极探索吻合中国文化传统的心理学微型、中型和大型理论。
第五,妥善处理好经典问题与热点问题的关系。在庆祝《科学》(SCIENCE)创刊125周年之际,《科学》杂志社公布了125个最具挑战性的科学问题,并预测在未来25年中,人们将致力于研究解决这些问题。可见,这些问题将成为今后众多学科的热点问题。这125个问题中属于典型的心理学问题有11个,分别是“意识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记忆如何存储和恢复?”“人类合作行为如何发展?”“人类为什么会做梦?”“语言学习为什么存在临界期?”“导致精神分裂症的原因是什么?”“引发孤独症的原因是什么?”“大脑如何建立道德观念?”“是什么提升了现代人类的行为? ”“什么是人类文化的根源?”“语言和音乐演化的根源是什么?”除此之外,与心理学有关的问题至少还有7个,分别是:“人类寿命到底可以延长多久?”“是什么引发了青春期?”“为什么要睡眠?”“阿兹海默症患者的生命能够延续多久?”“致瘾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性别倾向的生物学根源是什么?”“为什么一些国家向前发展,而有些国家的发展停滞?”另外,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一些科学家对它的前途开始表示担忧。如何让人工智能走向人工智慧?这是当前机器学习领域宜重点关注的问题之一。理论心理学要想提升人气,除了要继续深入探讨心理学的学科性质、心理学与哲学的关系、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和先天与后天的关系等经典问题外,更要积极探讨这类热点问题,显得既不接“地气”,也无法做到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