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理论心理学研究的生命力在于创新

2017-04-02 05:44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心理学理论研究

乐 国 安

(南开大学社会心理系教授)

中国理论心理学研究的生命力在于创新

乐 国 安

(南开大学社会心理系教授)

心理学理论研究是中国心理学整体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早先,潘菽先生就在当时的中央大学开设理论心理学课程。1949年之后,他更是大力倡导理论心理学研究。“文革”结束之后,中国科学院恢复心理学研究所,时任所长的潘菽在所内建立了理论心理学研究室并亲自兼任室主任,后又在中国心理学会建立了心理学理论专业委员会。在潘老的带领下,一批德高望重的心理学界前辈,如高觉敷、陈立、陈元辉、胡寄南、张述祖、刘兆吉等,都力主并参与理论心理学的研究。1979年,陈立还代表中国心理学会率团参加在德国举行的纪念冯特的大会,发表了由当时的“评冯”课题组撰写的理论文章。《心理学报》也出版专刊,发表系列理论文章,纪念冯特建立心理学实验室100周年。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是我国理论心理学研究的一个辉煌的时期,当时几乎年年召开全国性理论心理学学术大会,除上述老一辈心理学家外,许多心理学界的重要人物,如车文博、赵璧如、王丕、杨永明、王启康、陈泽川、刘恩久、沈德灿、李铮、马文驹、燕国材、杨鑫辉、邹大炎等,都是理论心理学的研究者。他们当时大多是各自所在学校的心理学学科的负责人或带头人。记得当时心理学理论专业委员会中有10多位老师担任中国心理学会理事。那时心理学理论涉及了心理学一系列基本理论问题的研究,对西方(欧美)、苏联的各种心理学理论流派的研究,以及对中国古代心理思想的挖掘和分析研究。此后,在前辈理论心理学家的带领下,中国又出现了一批卓有成就的中青年理论心理学家,他们至今仍然在勤奋地从事着心理学基本理论的研究工作。

但是,今天来看,相较于中国心理学界在心理学各实证研究领域的发展状况而言,理论心理学研究的发展却并不尽如人意。具体表现在:各学校和研究机构研究理论心理学的人员(包括老师和研究生人数)正在减少;每年的全国心理学学术大会上提交的理论心理学论文和实际参加的人数正在减少;理论心理学在整个心理学界受重视的程度正在下降,地位正在降低;国内心理学专业期刊发表的纯心理学理论的文章很少;各类可申报的心理学科研项目中心理学理论研究的立项数很少。

这种状况是人们不乐意看到的,其出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认为可以从目前我国的社会氛围、我国心理学界的氛围、我国理论心理学界的状态这三个不同的层面来分析。不可否认,急功近利、以是否立即有用来衡量科研项目立项和评价研究成果的社会氛围对于开展心理学理论研究是很不利的。纯心理学基本理论研究的成果难以得到社会的关注和认可,这当然会对相关的研究者产生消极作用。

就我国心理学界内部的氛围来说,在我国心理学界内部,存在一种看法,即认为相对于实证研究而言,心理学基本理论的研究只是在介绍一些国外的东西,或只是在诠释一些古代中国思想家的语录,对心理学的发展没有什么实际价值。我认为这种看法是片面而不够公平的。2002年,北京大学的方文教授在一篇文章中曾中肯地指出,尽管心理学的应用研究和对策研究更容易获得资助,更容易产生轰动效应,但唯有基础研究才可能生发有创新意义的理论模型。我们也可以说,心理学的基本理论研究是构建心理学学科大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我国心理学界内部,也有人认为相对于心理学的实证研究而言,基本理论研究较为容易,只是坐而论道,不像做实证研究那样辛苦。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对理论研究的片面认识。心理学基本理论研究是心理学研究中层次比较高的形式。这种研究形式要求研究者不仅必须具备扎实的心理学基础知识,了解已有的各种心理学理论及其产生和发展的历史,还要有能够进行理论思维的能力。潘菽先生生前曾多次告诫我,研究心理学是很难的,这是因为人的心理现象十分复杂;他还说,研究心理学的理论就更难,因为这种研究除了要懂得心理学的具体研究外,还对研究者有更高的要求。潘老的这些话对从事理论心理学研究的人是很有启发意义的。的确,研究理论心理学的并不只是介绍和评价已有的别人的理论。从这个角度来看,理论心理学者最好是能够自己就是实证研究的专家。在心理学发展历史上,重要流派的代表人物,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西方心理学大师,如弗洛伊德、皮亚杰、斯金纳等,都是在长期的实证研究或临床实践之后,创立了一种心理学流派。我们熟知的心理物理学家费希纳提出的“费希纳”定律,也是在从事了大量的实验的基础上得到的。“费希纳”定律不仅仅是阐述物理刺激量和心理量之间的关系,更是对于人类理解心身关系具有重大意义,可以说已经是为人类哲学做贡献了。弗洛伊德则因为其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论被认为是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但是,另一方面,通过分析思考他人已有的研究成果而提出理论,也是一种有效的理论心理学研究途径。例如,以潘菽、高觉敷为首的一批中国心理学家通过挖掘、整理、分析、鉴别研究一些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有关人的心理的经典论述,概括出人贵论、天人论、形神论、性习论、知行论、情二端论、唯物论的认识论这七个论断,对于丰富心理学的基本理论、澄清心理学中长期存在的一些理论争论,具有重要作用,显示了中国心理学家对心理学理论的贡献。又如,20世纪20年代潘菽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求学时,博士学位论文是关于记忆的实证研究。后来,尤其是“文革”之后,他专门从事理论心理学研究,发表了大量研究论文。他有关理论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并不只是基于自己的实证研究,而是基于对包括心理学研究成果在内的心理学知识的了解,通过自己的科学思维得到的。他在自传中写道:“在美国期间,我对当时流行的一些心理学派别求得了基本的了解,加深了对心理学的认识,并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看法。1927年回国以前便将自己研读所得又写成一篇论文,题为《心理学的过去与将来》。当时所形成的一些看法对一生都有影响。”可见,潘老的理论研究主要还是依据对已有的他人的研究进行的。因此,我们应当破除“唯有通过自己的实证研究才能去研究理论心理学”这种片面认识。

从我国理论心理学内部这个层次来分析目前理论心理学研究状况不尽如人意的原因,则需要先明确理论研究的根本目的是谋求理论创新。可以认为,在这个根本问题上,我们是做得不够的。理论研究的生命力在于理论创新。理论研究要想得到同行的认可,要想得到同行的关注,要想在心理学界占有一席之地,要想真正为心理学发展做出贡献,唯有理论创新。这点,以世界社会心理学学科发展为例,有一定的说服力。尽管欧洲是科学心理学的发祥地,但是,直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欧洲的社会心理学竟仍然是“美国式”的。到了1966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欧洲的社会心理学家看到了自己的弱点,提出要创建有欧洲特色的社会心理学,在概念框架、理论模式和方法技术上都有别于美国的社会心理学。这就是理论的创新。由此,欧洲社会心理学解构了美国社会心理学在世界的学术霸权,并且与美国社会心理学结合而成为“西方社会心理学”。以此对照我国的理论心理学研究,我们真的应当好好进行反思。潘菽先生的心理学学术地位,我认为不只是在于他的资历,而更重要的是他在心理学理论研究方面的理论创新。他通过长期的孜孜不倦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深刻而独到的具有创新性的理论见解。除了前述的对于中国古代心理思想的论述之外,他提出的心理学学科地位和学科性质的观点、人的心理活动的“二分法”观点、唯物辩证论心理学的方法论原则、心身关系的唯物一元论观点、意识的本质就是认识的观点、对人的心理活动有动态和静态之分的论述、对人的实质及人在自然界的位置的论述和提出的“新三界说”等,都体现了对心理学的理论创新。潘老是中国心理学界对心理学一系列基本理论问题提出了自己独特见解的第一人,人们可以对他的观点提出不同看法,但是难以否定他对中国心理学发展的独特贡献。潘老是我国心理学工作者、尤其是理论心理学工作者学习的榜样。

总之,我认为中国的理论心理学是需要全体心理学工作者关注的研究领域。从事实证研究的心理学家要注重从自己大量的实际研究成果中通过理论思维,得出具有创新性的理论。这种理论的创新,不是仅停留在心理学具体的微观的层面,如关于知觉、注意、记忆等领域的某个微观现象的理论,更需要向上到达总结出有关人的心理的基本理论层面。专门从事心理学理论研究的学者,则需要提高自信,不要局限于对西方心理学的已有研究理论的介绍和浅层次的分析、评价,而要在掌握国外、国内大量的实证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经过自己的创造性思维,提出对心理学基本理论问题的独到见解。这两条路,是对心理学整体发展的贡献,也是中国心理学真正走向世界、解构西方心理学霸权地位的必由之路。到那个时候,我国就不仅仅是发表心理学论文的大国,而是心理学学科的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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