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乡愁

因为年纪大了，又兼身体不好，母亲来到我所工作的这座城市已经三四年了，但她好像一直都没适应这里的环境，还固执地遵循着原来的生活节奏。

一天早上，我刚要出门上班，她忽然自言自语道：“今天又是大集了，等会儿我要去赶赶集。”我有些奇怪，大年刚过，家里的年货还没吃完，怎么就要急着去赶集呢？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今天是正月十三，八里洼大集。这里也是逢三、逢八大集，和咱老家的东关集一个样。”我问她：“您有什么东西要买吗？”她说：“没有啊，我就是想去玩玩。”

“我就是想去玩玩。”母亲的这句话触动了我，使我想起了农村常说的“赶集上山，早晚一天”，实际上用不了一天，“赶集上山”，总有点娱乐的成分在里面。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了。

我所住的这个小区周围，原来是城乡接合部。虽然旧村改造十余年了，这里的马路、饭店、超市一应俱全，已经看不出一点农村的痕迹，但这里很多人还是喜欢赶集。母亲说的那个“八里洼大集”，原先就摆在八里洼村的街头。后来村庄变成了楼群，小街变成了马路，农民变成了“市民”，为了整治城市环境，这个集市被有关部门一会儿赶到这条路上，一会儿又赶到那条路上，但最終民意难违，硬是给保留下来了。以前，我也曾为这个集市的去留纠结，因为它的确脏乱、嘈杂，但它的便利也是显而易见。那一天，母亲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意识到，这个集市之所以让人留恋，除了便利，还因为它是许多人怀旧的一个寄托。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逛逛聊聊，乐此不疲，谁说不是要来体会一种乡情、寻找一种记忆呢？

母亲老了，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日渐苍老的面容，我慢慢体会到，她也许已经没有更大的力量迎接生活中的风雨和挑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向生活屈服，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顽强地与现代城市生活抗争。且看她在春节期间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安排吧，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牢不可破。一过“腊八”，她就进入了忙年的状态。腊月二十三之前好几天，她就打电话给在老家的弟弟，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去请灶君、买糖瓜、置办供品，叮嘱千万别忘了送灶王爷回天庭，千万别忘了念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千万别忘了感谢灶王爷一年来对我们全家的护佑。从此之后，她的吩咐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一会儿要弟弟回家扫房子，一会儿要弟弟找人蒸馒头、出豆腐，一会儿要弟弟回家贴春联，一会儿要弟弟去置办这样那样的年货，弟弟说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了。腊月三十傍晚我陪母亲一回老家，她就把这一切全都接手下来。从“熬五更”开始，一直忙到初七下午跟我回来。整整七天，母亲一天到晚冒着寒风进进出出，严格按照传统习俗敬天地、敬神灵、敬祖先，她精神健旺、一丝不苟，看不出一点衰病的样子。这是一种多大的精神力量！ （张期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