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戈
第二十五回 只因行善脱灾祸又为侠义动刀兵
却说赖神医为小梅诊脉,良久不发一言。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众人暗暗纳罕,这世间还有神医看不了的病?再看小梅,脸上红扑扑的,透着亮,放着光,也不像有病的模样。永清贴着永志的耳朵说:“不会是有了吧?”被永志照脑瓜上打了一下,回脸捂着嘴说:“放你的狗臭屁,人家一个黄花姑娘……”
呆和尚见两个徒弟交头接耳,怕影响神医瞧病,摆摆手让他俩出去,自己也拉着怀远走出来。怀远对呆和尚师徒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盼着神医能尽快诊出小梅的病症,又盼着小梅她压根就没病,你们说,神医会不会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正说着,几个小喽罗抬着一个汉子过来,那汉子面无血色,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气息微弱。呆和尚问了经过,原来他们下山办事,见这人歪歪斜斜,跌跌撞撞,一路打听翠枰山,听说此地就是,一头就栽地上了,喊也喊不醒。
呆和尚请赖神医来看。神医搭了脉,说不碍事,他是饿累所致,估计有什么大事急事,几天几夜着急赶路,没吃东西,叫田嫂先喂他点米汤吧。
原来阳荣欣在瓜洲打着缉私的幌子,杀人越货,痛下辣手,自以为滴水不漏,谁知竟有漏网之鱼。这位大老远找上翠枰山的汉子,叫林鹏羽,与那广东盐商郑文昌是拜把子弟兄。田嫂才喂了他小半碗米汤,鹏羽就醒了。醒了就叽里咕噜连比带划说个不休,众人听不明白。呆和尚年轻时跟着真人在闽粤一带以武会友,略懂些儿,连猜带蒙,才弄清一个大概。
林鹏羽是福建人,出身武学世家,祖上以押镖为业,原本颇有家财。到了他父亲手上,因为误中奸人诡计,丧命失镖。正所谓祸不单行,家里没了顶梁柱,家佩还赔个精光。其时鹏羽幼小,母子相依為命,幸遇着广东盐商郑文昌,慷慨解囊,扶危济困,鹏羽念念不忘。一边侍候母亲,一边苦练功夫,希望有一天能够报答恩公。
十三年后,林母仙逝,鹏羽守得孝满,投奔郑文昌。谁知这郑文昌虽然行走江淮,有迹可寻,但鹏羽沿着必经之路找了三年都没碰上。郑文昌年轻时发财心切,做过一些亏心事,赚了不少昧心钱。富足之后,良心发现,一边贩盐做买卖,一边行善赎前愆,在家修桥铺路,出外恤老怜贫,见难必帮,遇庙就拜。也是林鹏羽一点诚心感动上苍,第四年夏天二人才在洞庭相遇。郑文昌见鹏羽俨然已是壮汉,义气深重,不肯主仆相待,定要结为金兰。从此同走江湖风雨路,倒也平平安安。
谁想到在瓜洲遭遇飞来横祸,遇上袁益谦、阳荣欣这两个丧门星!那天晚上袁知府去嫖文昌新收的小妾兰姐,鹏羽和文昌恰去了扬州买胭脂水粉,提前回来,一头撞见,也不知这位是府台大人,一条货真价实的地头蛇,气头上也不过撕扯了几下,骂了几句而已。这件事若依了鹏羽,还真想动手给点教训,硬是被文昌拦下了,事后二人也没放在心上。一个邻船伙计认得鹏羽,说昨天有个江西船上的盐工背盐时把腰扭了,听说林鹏羽懂跌打损伤,特托人来请。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还在不在,回没回江西。文昌说,你去看看吧,万一人还没走呢,你不是做了件好事?鹏羽依言去了,由此躲过一劫。鹏羽费了好大劲,打听了好几里,才从樯桅如林的船堆里,把受伤的江西船工找着。当时就替人医治,人家船主感激,备了酒菜,留他小饮,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回来时,文昌已经连船带人俱都不见。本来和他们相邻的船,因怕引火烧身,早起锚走了。鹏羽寻踪觅迹,查了好几天,才发现是西门大营官兵所为。
西门大营归扬州府衙节制,林鹏羽理所当然地找到知府衙门。多亏他身上没银子,站岗门丁不让进,也不给递状子。要真进去了,林鹏羽这条命十有八九要送在这里。
林鹏羽不死心,守在衙门对面死等。你不让我进,知府老爷总得出来吧?结果见了袁知府,目瞪口呆。这不就是那天晚上的嫖客吗!林鹏羽明白了,点点头,转身去了南京,找到巡抚衙门,趁门丁不备,冲上去敲了三下鼓,状告扬州知府以缉私为名,滥杀无辜,夺人钱财,霸人妻女,却被巡抚老爷关进大牢,说民告官先已有罪。所告之事是真是假,有待查证,少不得委屈你几天。也是鹏羽吉人天相,命不该绝。牢里做饭的厨子,一位善良的老人听说此事,甚是不忍,暗助他逃出樊笼。要不然,阎王殿里,枉死簿中,又添一条冤魂。
正是老人指点,林鹏羽才一口气走了数百里,日夜兼程上了翠枰山。
话分两头。却说那扬州知府袁益谦,自得了兰姐,把之前的小妾搁在一边。这小妾因生在七月初六,与七巧节只差一天,取名巧姐。袁益谦为安抚巧姐,小生日当大生日操办。巧姐去年二十,今年二十一,小生日竟然提前两个月就下帖子,还请了戏班子。对袁益谦来说是一箭双雕,既抚内眷,又敛钱财,心中暗暗得意。
那巧姐见老爷心思不在她身上,有心寻藤扯蔓,招蜂引蝶。无奈府门严谨,内外不通。听说卢家班里有个男扮女装唱花旦的,模样好,嗓子甜,便让老爷提前订下卢家班。
转眼来到正日子,张灯结彩,敲锣唱戏。一出巧姐并不期待的“狮子楼”,让她动了芳心。这出戏据说是新排的,武生才出场,巧姐眼就直了。只见他两道剑眉,一双俊目。头挽英雄结,黑巾吊眉梢,身穿紧身衣,怀抱柳叶刀,上来一个“碰头好”。又见他刀交左手,拧身一旋,从那高楼跳下,落地就势一滚,连起三个旋子,又接旋风脚、摆莲腿、“双飞燕”,跟着一路小翻,猛地站住,回身亮相,是面色不红,喉气不喘,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众人纷纷叫好,好字言犹在耳,那小生胳膊一甩,飞出箭来,正中袁大人面门!
众人全都傻了,屋梁上呼啦啦垂下一幅白绫,上书“广东盐商郑文昌率一众冤魂前来索命”,台上也不知从哪冒出七八个戴鬼脸的黑衣人,个个抬手放箭,也没弓,也没弦,也不知那箭藏在哪,主宾席上一阵箭雨,但闻鬼哭狼嚎,乱成一片。
前后不到一袋烟工夫,那起子“冤魂”倏然不见,真个是来无影,去无踪,来去一阵风。也没抢钱财,也没伤妇孺,就只射死了袁知府和于千总,还有挨着主座的几位贵宾。卢班头和班里唱大轴的都被捆在后台一个房间里,堵着嘴,看上去也遭了外人算计。
这场“折子戏”,呆和尚因为小梅得了蹊跷病,没让晋胡子和喻怀远参加,由他亲自领着永志永清和几个武馆弟子,速战速决完了事,堪称干净利索。唯一的遗憾,是蔡其风竟然没来,礼到了,人没到,侥幸逃过一劫。
那令巧姐情迷意乱的小武生,原来是永清。永清打小学戏,发育时嗓子倒了,才改的武生。后因仗义执言,被痞子当街围攻,是呆和尚路过相救,收为弟子。按下不表。
再说龚婉云自从小梅舍命救她,就把小梅视为亲姐妹。心里想着撮合小梅与怀远,让怀远收小梅做二房,名为二房,实际上平起平坐。因为小梅怀远都不肯,又把黄秋妍请来,请她两面说合。龚婉云早就发现,无论是小梅还是怀远,对黄秋妍都非常在意。
那天秋妍和婉云轮流陪小梅下棋,故意输给她,哄小梅高兴。小梅瞧出来了,也不说破,只推身上乏了,让她两个下一局。秋妍婉云无心争斗,连和两盘,小梅不干了,说当真我没花银子,你们就糊弄我呀。行,这是五十两,做彩头够不够?
按现时棋力,龚婉云已非黄秋妍对手。秋妍客气,坚持换先平下。这盘棋再战,轮到婉云执先。走到图1局面,晋胡子和怀远来了。小梅说:“你们不准插嘴,我们赌一百两银子呢!”
黃秋妍因为上次赢了婉云,搞得婉云不开心,今天有意留情,只使六七成力,希望婉云能够走出强手,赢了自己。只有让在暗处,婉云和小梅才瞧不出来。要不然就算小梅不计较,婉云还是会不开心的。
接图1婉云走炮五平四,秋妍卒9进1,马四退三!马2进1,相七进五……
纹枰相对坐,心思隔肚皮。同样一盘棋,秋妍和婉云的心思完全不同。婉云骨子里是憋着一股劲的,现在明显占优,这机会要抓不住,换先再下可就凶多吉少了。
红棋飞相时,晋胡子忍不住咂了咂嘴:“这马有点麻烦。”小梅马上抗议:“爹,叫你别插嘴,你偏插嘴。不许再说了,我们真是来钱的。”
面对黑马受困和枰边的议论,黄秋妍飞快地瞥了怀远一眼,对胡子父女的旁白充耳不闻,悠闲地挺卒兑兵,走卒3进1,兵七进一,象5进3,仕五进六!
晋小梅不让爹爹插嘴,自己却忍不住叫道:“秋妍,想什么呢,她要上帅了呀!”
秋妍拍拍小梅的手背,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说着走卒9平8献卒。
婉云陷入沉思。马吃卒不能考虑,那样黑马就跑了。如按原计划帅五进一,黑有马6退8,炮四平二,卒8进1,炮二退二,卒8进1,黑可追回一子。怪不得秋妍对自己拆炮飞相置之不理,原来藏着这么一手。高啊,确实高。看来这盘棋又要和了……
关键时刻,怀远出手了,不是支招,不是暗示,而是伸出手来,一边说“上帅啊”,一边帮婉云走出帅五进一。秋妍果然马6退8。怀远炮四平二,卒8进1!
秋妍走出卒8进1时,晋胡子脱口赞道:“好棋,先弃后取,化险为夷!”
怀远轻轻退了一步炮,炮二退一(图2)?!婉云和胡子父女都是一愣。秋妍笑着站起来:“厉害厉害,甘拜下风。”众人这才醒过神来。炮退一步实在太妙了,黑如卒8进1拿双,炮二平三叫杀,再马三进四扬长而去!
晋胡子叹道:“妙,太妙了。冲着这手棋,老夫要大醉三天。”
怀远笑着摇手:“我可不敢贪功。上帅是小梅说的,棋是婉云下的。临场我看她不忍下手,才越俎代庖,也是不想让妙手埋没。只要大家能欣赏到妙手,赢输又有什么呢?”
怀远的美意,婉云清楚。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好你个喻怀远,现在也知道体谅别人关心别人了。明明是帮我,还给足我面子,说话现在是滴水不漏,刀切豆腐两面光。却见秋妍笑道:“婉云妹妹,我可要挑个日子,正经拜你为师了。你这棋太高了,以后没事时,可得多教教我。”
吃过晚饭,小梅早早地撵怀远和婉云去休息,说有话对黄姐姐说,你们在这不方便。明摆着是要婉云怀远重修旧好,再续前缘。怀远自知以前是自己太过任性,冷落了婉云,有心负荆。婉云通过怀远上次冒死救她,知道怀远心里有她,也不忍相拒。至此双方都是半推半就,一夜恩爱,不必细说。天快亮时,婉云偎在怀远怀里,说出一件事来。欲知象婉云说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棋解。(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