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关于个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问题是俄罗斯思想所深刻体验着的。19世纪俄罗斯伟大的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这一思想问题十分关注。通过对其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分析,可以看到陀氏认为个人的命运远比世界和谐重要得多。他相信,只有建立一个全新的神权政体,才能实现关照个人命运的理想世界。陀氏这种解决个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问题的方式存在弊病,但他对于个人比世界和谐重要的观点是其价值所在。
关键词:陀思妥耶夫斯基 《卡拉马佐夫兄弟》 个人 世界和谐
个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问题一直是俄罗斯思想界十分关注的问题。俄国的知识分子包括别林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赫尔岑、米海伊洛夫斯基、拉甫洛夫等人都认为个人比世界和谐重要。其中陀氏以文学的方式,通过其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来表现他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与解决之道,独具魅力。
一、陀氏的神正论
在基督教文化传统中,宇宙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各种事物和谐共处。这种“和谐”也是基督教所宣扬的在人间追求的最终目标——“千年王国”的基本形态。从社会学或伦理道德层面来看,苦难和罪恶不断对“和谐”提出挑战,进而质疑上帝的至善万能。于是有了神正论问题。
陀氏关于个人与世界和谐问题的观点与他的神正论密不可分。由于实践和理论的矛盾(完全脱离),陀氏一方面相信“和谐”是宇宙的本质,也是人类追求的最高理想,另一方面又因社会现实的苦难而质疑“和谐”的代价太高。“神正论折磨着他:怎能容忍上帝和以祸害、灾难为基础的宁静和平呢?如果在世界中创造的将是无辜者的苦难,难道能够容忍这种创造吗?”[1]可见,他的神正论已显现出个人的苦难是世界和谐所补偿不了的观点。这在陀氏的作品《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有充分的体现。
二、陀氏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陀氏关于个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问题的看法与解决方式可以从《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窥见。在第五卷《离经叛道》一节中,伊万通过向阿廖沙讲述了几则无辜的孩子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故事,表明自己不能接受无辜受苦的婴孩的眼泪。他极其尖锐地向阿廖沙提出一个问题:“假如你自己要建造那样一座人类命运的大厦,其目的是使人最终得到幸福,给他们以和平与安宁,如果为此必须,而且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使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那个最小的婴孩——小拳头捶着胸地痛苦,在他擦不干的眼泪上建造这座大厦,在这种条件下你是否同意成为那个建筑师?”[2]这是关于是否容许以牺牲和痛苦为代价换取世界和谐的问题。“陀氏通过伊万之口审判了积极的进步论,审判了建筑在此前一代代人的痛苦和眼泪基础上的未来和谐的乌托邦。”[3]伊万不接受的不是上帝,而是上帝创造的世界。因为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有恶。即使世界上的一切罪恶和人类的一切苦难在时间的终点被证明是有道理的,那么他仍旧不想接受这个世界。他尤其不能接受的是无辜的儿童所承受的暴虐,儿童无辜而经受的苦难与折磨是任何东西都赎买不了的。如果大人在尘世受苦受难是自找的,他们偷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果实,选择作恶。可是无辜的孩子为什么受苦呢?小孩子们刚来到这世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吃。而如果说是因为被自己的父母偷吃禁果而受牵连,这一点是伊万不能也不想接受的,因为无辜者是不应该受苦的,更何况是弱小的儿童!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要为父辈们的罪孽承担责任呢?他们为什么要为此承受凌辱并悲惨地死去呢?正是因为尘世间有无辜孩子流出的血泪,所以伊万完全拒绝以孩子的苦难为代价、为填充购买真理所必需的那个数目所达到的最高和谐,因为它抵不上受难孩子的一滴眼泪,抵不上的原因在于这眼泪是无法抵偿的。可是它们应当得到抵偿,否则就不可能有和谐。
伊万的说辞无不代表着作者自己的观点。这其实在《地下室手记》里就已经尖锐地提出来了。在那里,那种不愿意成为世界机器的销钉、整体的部分、实现世界和谐的手段的个性的呐喊已经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在那里,人完全不是追求幸福的理智存在,而是有着痛苦需求的非理性存在。地下室人不能认同世界和谐,不能认同水晶宫,不能认同自己只是工具。当千万人由于放弃个性与自由而获得幸福时,地下室人不能接受强加的世界和谐、幸福的蚂蚁窝这一所谓的进步所带来的结果。陀氏既不接受以无辜者的苦难为基础的世界,也不接受被理性智慧所主导的没有自由、也没有痛苦的世界。他最反对的是强加给人的那种幸福。他思想的基本主题即是:人的自我意志与世界和谐的问题。自我意志高于幸福安宁。陀氏认为人只有通过自由和痛苦才能在神的王国里实现和谐、天堂、善的生活。任何世界和谐、世界秩序都是不能容忍的,只要其中还有不公正的痛苦,哪怕是一个人的痛苦;只要其中还有痛苦的婴孩的一滴眼泪,世界和谐的入场券就应当被退回去。
而知识分子别林斯基为解决个人与世界和谐的问题,主张以革命的方式建立为个人而服务的社会。他虽然看到了这个世界以大多数个体的血泪为代价来达成的宇宙和谐是如此的不合理,却不做任何现实的事情以减少眼泪,反而使流泪的人更多。别林斯基这样的革命家们搞革命,而革命的基础就是无数的眼泪和痛苦。他没有看到,革命破坏的不仅是一个时代的物质层面,更会把一个时代的精神层面,包括历史遗产、文化价值等彻底摧毁。他的意识是启示录式的,他们希望的是历史的终结,于是开始了超历史的进程,平等、自由和幸福的地上王国将在其中实现。任何过度的、相对的东西,任何发展的阶段,在他那里都是行不通的。这正是革命的社会主义的意识。别林斯基革命的目的是美好的,然而这一过程却违背了目的,要通过无数个人的血与泪,牺牲无数的个性,才能实现让个人不再为世界的和谐牺牲的社会。这不是个荒谬的悖论吗?
“陀氏天才地洞彻了社会主义蚂蚁窝的精神基础。他从宗教上意识到,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是伪‘共同性、伪教会,它带来的是人的个性的死亡,人身上的上帝形象的死亡,是人的精神自由的终结。”[4]他选择回归到阿廖沙式的基督的爱中去缓解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既然世俗的政权使无辜者受苦、奴役,那么就应完全抛弃它,建立一个神权政治。在他的神权政体里,教会取代国家来领导尘世中的人们,教会的教条取代了法律来约束人们。这样,世上将不会有无辜者的苦难。同时,也避免了别林斯基那种目的与手段的相悖:用暴力流血的革命方式来实现为个人而服务的社会。表面上看,陀氏的神权政治乌托邦是实现个人自由与完善的理性政体,但是其中也存在着一个严重的悖论。他要用神权来取代世俗政权,用教法来取代法律,这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奴役人。神权政体使人脱离了恺撒的王国,又陷入了教会的权威之下。没有了法律,又有法律的变形——严苛的教条在精神上制约人。这是一种无限的怪圈循环。陀氏提出的神权政体的初衷是要抛弃流血的革命、虚伪的国家统治,但也忽略了神权也会在精神上奴役人的弊端。
三、结语
关于解决个人与世界和谐的冲突问题的方式陀氏有着自己的弊端,值得我们反思。但是他对于人的个性比世界和谐更重要的思想却正是其文学魅力之所在。俄罗斯文学,或者俄罗斯将在不断的反思中前行。
注释:
[1]雷永生译,尼·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76页。
[2]臧仲伦译,费·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上)》,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385页。
[3]耿海英译,梅列日科夫斯基:《果戈里与鬼》,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页。
[4]耿海英译,梅列日科夫斯基:《果戈里与鬼》,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年版,第205页。
(赵萌 辽宁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116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