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的“学”与“好学”

2017-03-30 17:37陈晨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好学论语君子

陈晨

摘 要:“学”与“好学”是《论语》中的重要内容。孔子一生立志为学,并教育和培养弟子“好学”。“学”首先在于引导初学者确立长久的志向,它也是作为儒家学者必须终身践行的工夫。而“好学”所指向的善与道,则是学者判断自身行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的标准。在孔子施教过程中,着重引导弟子们找到适合自身的为学方法,培养其独立思考的习惯。孔子开创了以培养合格的社会管理者为目标的君子之教,而孔子“好学”的理念能最终助人成德。这一目标的达成,是通过《论语》中孔子与弟子之间丰富的学思互动来呈现的。“学”与“好学”是理解《论语》和孔子教育思想的一个关键。

关键词:学;好学;道;君子

中图分类号:G40-092.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7)01-0077-05

“学”是《论语》中的重要内容,它涵盖了孔子的教育思想、为政思想乃至成德思想的许多方面。“好学”作为“学”之具有典范意义的提法,它与孔子的人生理想与境界追求关联密切,更是孔子教育和引导弟子的基本方法。《论语》中约有十分之一的篇幅,直接或间接地用于讨论“学”与“好学”。从《礼记》之《学记》《大学》等后世儒学经典来看,《论语》中关于“学”与“好学”的诸多话语,具有深远的影响。近来学术界关于这一论题具代表性研究的成果,如李惠文的《孔子眼中的“好学”——从一个系统性角度的考察》,系统地分析了《论语》中的学习境界和典范人物,界定了“好学”的涵义 [1 ];陈高华的《学而为人——〈论语·学而〉的教育意蕴》,由反思现代教育理念因偏向“成才”的一维而忽略了古典教育“成人”的理念出发,借助《论语》中“学”的思想资源,重拾“学而为人”的意义 [2 ];刘艳侠的《“学”的内求与外发——从〈论语〉首章看儒家教育要義》,以孔子为原型,阐释了“学”作为《论语》基础的内涵,有助于将教育复归到“成人”的目的上 [3 ]。这些研究分别注意到了“学”或“好学”在孔子成人之教中的意义。

本文将“学”与“好学”直接关联起来进行考察:“学”与“好学”在内涵上有重叠之处,“好学”可以理解为“学”之态度,“学”之方法,“学”之典范境界。《论语》中的“学”与“好学”不妨合而观之,以便归纳其整体目标、行为方式和实践意义。

一、为学须先立志

《论语》开篇第一句话就谈到“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毛奇龄《四书改错》:“学有虚字,有实字。如学《礼》、学《诗》、学射、御,此虚字也。若志于学、可与共学、念终始于学,则实字矣。此开卷一学字,自实有所指而言……学者,道术之总名。” [4 ]我们要讨论的“学”,正是指实有意义的、名词性的“学”。

孔子曾自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论语集注》说:“古者十五而入于大学。心之所之谓之志。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志乎此,则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也。” [4 ]此处之“学”,因为有立志作为基础,所以带有自觉性,并含有长远的理想意味。“心之所之”乃人心的向往和兴趣喜好的直接反应,那么“志于学”可以理解为两个层面:其一,“志于学”也就是“志于道”;其二,它是“好学”的开端。

首先,在《论语》中有“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话语。《反身录》里说:“志道则为道德之士,志艺则为技艺之人,故志不可不慎也,是以学莫先于辨志。” [4 ]孔子之所以自述其学思历程以“志于学”,正是因为为学必须先树立坚定而正当的志向,否则不会有长久的动力。学者一旦立志向道,他的心理愿望和言行举止都会追求合理性,从而在日用伦常中谨慎不懈怠,那么为学一日,便有一日的所得。这种功夫需要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勉强为之,慢慢地就习与性成、顺其自然了。孔子当时的这一段话语,也是他对为学次第的认识。志道、据德、依仁、游艺虽然有先后之分,却无轻重之别。

其次,“志于学”同时也是进入“好学”之境的开端。所谓“好学”,即具有很强的自主性和自觉性,并且在“学”的过程中获得愉悦感和成就感。《学而》篇:“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学者因为立志向道,所以对饱足的饮食、舒适的居所无暇顾及。敏疾地做事,谨慎地说话,又能常常向有道之人来辨正自己的是非,这样可算是好学了。“就有道而正焉”类似于“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黄氏《后案》:“儒者读书稽古,阅历时事,见圣贤之德业而思副其愿,见小人之行事而返己求过皆是也。” [4 ]在学习过程中,应时时不忘反求诸己,古今学者都以此为标准要求自己,这便是学者自主性和自觉性的体现。

除此之外,“好学”之人能够从学习的过程中收获快乐。“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里的“乐学”其实仍是包含于“好学”之中的一层意思,但是又专指能够“好学”又以之为乐的人。“好学”者比“知学”者立志笃定,“乐学”者比“好学”者体会深刻。“好”如果停留在喜好的层面,仍有可能发生变化。“乐学”者因为在学习中有所得、有所乐,故而能够长期坚持。《论语集注》张敬夫曰:“知而不能好,则是知之未至也。好之而未能及于乐,则是好之未至也。此古之学者所以自强而不息者与?” [4 ]真正的“好学”是能够从学习中获得欢乐的,这也是学者能够坚持不懈的动力之源。

同时,“好学”向道,作为学者心理的期望,行动的指南,其所指向的实质是善。《述而》篇记载如下:

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这两条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学”,然其内容正是谈论为学之道。前一条,三人同行,本没有贤德与平庸之分,但学者能自觉地依据所见所闻的具体事情,有选择地学习其中的善者善行,针对丑行恶行改正自己的不足。如此,学者的身心会不断地向善的方向发展。后一条,讲的是作为学者,不能自己不懂却凭空造作,这不但不是好学、善学的表现,反而是一种毛病。若能扩充所闻,择取善者,增广见识,牢记于心,则虽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也是仅次于圣人的“学而知之”的“好学”之人了。孔子自认为:“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

正是因为学者通过不断地学习、下工夫,提升了自身行为处事的正当性和合理性,“好学”的追求才可能最终接近“道”,弘扬“道”,这也契合学者立志于学的初衷。《泰伯》篇,子曰:“笃信好学,死守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群经平议》:“‘善道与‘好学对文,善亦好也。”《论语集注》:“笃,厚而力也。不笃信则不能好学,然笃信而不好学,则所信或非其正。不死守则不能以善其道,然死守而不足以善其道,则亦徒死而已。盖守死者,笃信之效;善道者,好学之功。” [4 ]此章所论是关于学者做人立身的法则。既已立志于学,就应当把为善、向善、守善看得和生命同等的重要,因为此善之坚守,成为了生命最根本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守善”与“好学”都不易做到,这是对学者成为君子的要求。同样,不能把自己宝贵的生命搅和到混乱的局势之中,使自己置身险境。在乱世,应当为道惜身,不在祸乱发生的国家居住,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可以隐居;在治世,应当出来工作。政治清明而自己贫贱,或相反政治黑暗而自己富贵,这都是为学者所不齿的事情。

二、为学之方

孔子作为一个学者,一位老师,他自身对“学”有充分的理解和体会。例如: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卫灵公》)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卫灵公》)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卫灵公》)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

前两条,是从孔子本身的为学旨趣来看,他十分讲究学习的方法和态度,《四书存疑》曰:“徒思而不学,则此理出于想象臆度而无真实之见,而旋得旋失,不思危殆之患,故无益。学则讲习讨论,体验躬行,有真见,无遗忘,德之称也有自矣,故曰不如学也。” [4 ]学习真知,学习实践,是学习的好处和优长,这不是凭空独想能够达到的。仅仅“以思”并不是真正的“好学”,也不能使人进步。勤思和力学相结合才是好的学习方法。孔子之“学”并不仅限于此。“多学而识之”,尚不足以学圣人,必须将为学的原则贯彻于行事之中,即“以一善之理贯穿万事,而万事自然可识” [4 ]。曾子将孔子的“一贯之道”解释为忠恕之道。忠,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恕之道,即自觉地成就自己的人格并帮助别人成就他们的人格的善行。一切的学习和行动,需以这一原则来贯彻。

后两条,对学习的好处和目标也有所说明。孔子所倡导的“学”,是教导和培养社会管理者所需要具备的素质,也就是“君子之学”。显然,并不是任何一种学习都以成为君子为目标。学者学习成为君子的过程是非常艰难的。孔子经常描绘君子的做法和意义,就是引导和帮助弟子学习有方,以成为合格的社会管理者。“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以学做君子为目标的人,在学习的时候不能总想着学习是为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应当以致道向善为目标来努力,这个努力的过程中,也就是“禄在其中”的过程。如果学者本末倒置,把谋食求禄作为目标,不但不一定能获得物质利益,更没有成为真正君子的任何可能性了。孔子的这段话,对学者既是鼓励也是警策。

孔子在教育弟子的过程中,提出了对“学”与“好学”的更多具体说法,对弟子学习的内容和顺序,给予了细致的说明。《学而》:“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前面四件事,对弟子来说,是当为之先务。《日钞》:“此章教人为学,以躬行为本,躬行以孝弟为先。文则行有余力而后学之,所谓文者,又礼乐射御书数之谓,非言语文字之末。” [4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孔子提倡为己之学、笃行之学,不能因思慕“造化性命之高远,反忘孝弟谨信之切近”。对学者来说,二者原本并不相违背,只是必须按照一定的先后次序来学习。

《论语》中一个更具有典型性的案例,是陈亢与伯鱼的对话: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季氏》)

关于“学”,此一篇正是“问一得三”。孔子教育自己的孩子,并不偏私,伯鱼所闻,与其他弟子并无所异。王通《中说》引姚义曰:“夫教之以《诗》,则出辞气斯远暴慢矣。约之以礼,则动容貌斯立威严矣。”诗与礼是孔子教育弟子的基础性内容。孔子为何以诗和礼为基础?姚义门人也提出了类似问题:“又门人问于姚义曰:‘孔庭之法,曰诗曰礼,不及四经,何也?姚义曰:‘尝闻诸夫子矣。《春秋》断物,定志而后及也。《乐》以和德,德全而后及也。《易》以穷理,知命而后及也。四者非具体不能及,故圣人后之。” [4 ]在《诗》《礼》之外的四经,对学者的智识、阅历、判断力等,都有较高较成熟的要求,并非是初学的弟子所能把握的。陈亢与伯鱼的问答,展现了君子严格的家风和“有教无类”的胸怀。

其实在孔子的眼中只有两个人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好学”。一个是颜回,另一个是孔子自己。试举《论语》中颜回好学的几段: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二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雍也》)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先进》)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公冶长》)

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之一,而孔子所欣赏的,正是颜回的“好学”。《论语集注》:“怒于甲者不移于乙,过于前者不复于后。颜子克己之功至于如此,可谓真好学矣。短命者,颜子三十二岁而卒业。既云今也则亡,又言未闻好学者,盖深惜之,又以见真好学者之难得也。” [4 ]正如前文所述,“好学”是学习成为君子,要求学者不仅要有坚定的志向、致道的信念,还要能以学为乐,最重要的是守善不移。如此一来,“好学”不仅对人的志趣与品格有要求,一个人自身的天资和努力同样不可或缺。子贡与孔子称赞颜回“闻一以知十”,且不论三者之智究竟孰为高下,不可忽视的是,为学需要举一反三,君子之道需要颖悟过人者才能承受。

三、君子之教

孔子對“学”与“好学”如此重视,不仅出于对个人修养、人生境界追求的考虑,更为要紧的是,只有鼓励弟子和后人用心为学,用正确的方法为学,儒家的治道理想、君子作为社会优秀管理者的理念才有可能实现。为“学”者和“好学”者的存在,是社会建构和社会管理的必要条件。

首先,“好学”可以防止“六弊”: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弊矣乎?”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弊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

“六言”是针对下文的“仁、智、信、直、勇、刚”而论。《论语集注》:“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学以明其理,则各有所蔽。愚若可陷可罔之类。” [4 ]“六言”虽然都是美好的德行,但如果人不好学,各种弊病就会从原本美好的事物中衍生出来,使好处反而变成不好。因为不学之人,不能依据道的法则来认识各种事物的根源,往往眼界狭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最终有陷于愚昧的弊端。江熙云:“自非圣人,必有所偏,偏才虽美,必有所蔽。学者假教以节其性,观教知变,则见所过也。” [4 ]学者经过“学”乃至“好学”的努力,一方面可以从老师和周围的人身上汲取经验,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反观自身,改正错误,逐渐把握各种美德,从中获益。

“六言六弊”固然是具有代表性的事物,但“好学”的功用,显然不仅限于克服“六弊”。一个人能否自觉地学习,决定了他人生所可能达到的层次。一个不能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的人,其实也就是放弃了成就自己人生的可能,不再努力,自甘堕落。相反,一个人学习的自觉意识越强,越能发挥和挖掘自己的能量来辅助人生,甚至辅助别人的人生。正所谓:“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之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季氏》)

其次,《论语》中除了记载孔子有关为学与君子之教的说法,还集中地记载了子夏关于二者关系的讨论: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学而》)

有人质疑子夏此章语气轻重太过,其弊将至于废学。然而孔门论学,本以成德为重,后人分德行与学问而二之,实则没有把握此章的含义 [5 ]。贤人以其好善之心易其好色之心,这是用诚心克服自己的欲望,是真正向善的方向做出努力。此章的重心在发明人伦之理。如果能做到以上四者,则人性归于淳厚,为学的最终目标也就不外于此了。故此章看似没有强调学习,实际上仍是要求学者务本。务本之学,并没有割裂德行和学问。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子张》)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张》)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子张》)

以上三章,子夏都一方面继承孔子的博文之教,一方面强调孔子的约礼之教。正如钱穆所言:“博学必继之以笃志,乃可以适道与立。” [5 ]学者为学之目的,乃在于致力于君子之道。学者终日用心于学,正如百工居住在肆中以完成器物。《四书训义》说得好:“学者奢言道而无体道之功,而其求至于道之心亦未笃也。夫学何为也?非侈诵习之博也,非摹仿古人之迹以自表异为君子也,以人各有其当行之道,不至焉,必求致也,而非学无以尽道之用而通其变化,抑非学无以定己之志而静其神明,则其于学也,日有作,月有省,瞬有养,息有存,以遇古人于心,而复吾性之知能也。必无不尽也,而后可以集于吾心,而行焉皆得也。不然,慕道而无致道之功,何足以为君子乎?” [4 ]

“学”之所以不容易把握和坚持,是因为学者很容易因为自己的志向不坚定或认识的局限而偏离了正确的努力方向。“学”既不是为了盲目追求诵习广博,也不是东施效颦模仿古人的行径以便标榜自己为君子。学者当明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坚守的道,只要还没有达到目标,就不能放弃努力。唯有通过“学”,才能领会道的千变万化;也唯有通过“学”才能笃信己志,使心神宁静。“学”是一个时时刻刻不间断的流行过程,需要耗费长期的工夫。如果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那么人不可能成为君子。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子张》)

《子张》篇记载诸弟子之言语,独以子夏为多,大致与子夏晚年教育之盛有关。关于“学”与“仕”的关系,无疑是作为社会管理者的君子必须考虑的问题。“学”者与“仕”者需在将自己的工作完成之外,仍有余力的情况下,方能有所增益。这是一种十分现实的考虑。仕者相比他没有做官之时,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所以不能不进一步地学习;学者在没有出仕为官之前,心思不杂,一有过失,可以及时发觉。一旦出仕,事物繁多,在远离学习情境的情况下,难免逐渐丧失平生所学。只有不间断学习的工夫,尽量更新耳目,开阔心思,取长补短,才能超越醉心于富贵的俗吏,以君子之德做好管理之事。

四、孔子“好学”的启示

《论语》中以孔子为模范所描绘的“好学”境界,深刻影响了后世学者。孔子为学的高明之处,首先就在于他“好学”的自觉和“乐学”的自信。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

这是夫子自述其勤学。十室之邑,虽然小,但必有忠信如孔子之人,但忠信之人很少有学习的自觉,更说不上好学了。为什么孔子要强调这一点,他并不是为了标榜自己,只是以忠信为参照,鼓励旁人都为学、好学。其次,为学不一定要跟随固定的老师,依循固定的指导。孔子为学的做法,其实不是不能效法的:

衛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尝师之有?”(《子张》)

在孔子生活的时代,他以文武之道为学习的对象,也就是孔子平时所讲的礼乐文章。而文武之道早已在漫长的历史中与周人的文化意识相通,与今人的文化记忆相连。贤者能够从大的纲领上认识它,不贤者也从平常的见闻中,对它的小节目有所了解。孔子根据文武之道的“未坠于地,在人”的部分学习之。旧时传言孔子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问官于剡子,学琴于师襄,这都是他学无常师的例证。但这些恐怕不是此章“夫子焉不学”的意思所在。盖孔子之学,乃能学于众人而益见其仁,益明其道 [5 ]。孔子能向一切人学习,即“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这是与他立志坚定,学而不厌直接相关的。不仅如此,孔子不拘泥于一时的语言和情景,用灵活变通的姿态来面对外界的情境,更是他为学方法的特点。《阳货》篇记载了这样的事件: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问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论语集注》:“君子小人以位言之。子游所称,盖夫子之常言,言君子小人皆不可以不学,故武城虽小,亦必教以礼乐。嘉子游之笃信,又以解门人之惑也。” [4 ]这番对话有三个意涵:其一,孔子平常以礼乐之道教化弟子,故子游对此道笃信无疑;其二,夫子对子游所作的回答,既向弟子说明了问题,又表示了谦虚的心态,是对子游用心学习的鼓励;其三,在为学的过程中,一定要有思想碰撞和交锋,这样为学之人才会共同取得进步。孔子的这些做法说明,成德之教在人生的意义上,“身教”更重于“言教”。

“学”与“好学”是孔子一生非常慎重看待的大事,所以《论语》中记载了众多他与弟子切磋琢磨为学的经验。这既是他教育思想在精神层面的基础,也是在实践层面的准则,更是他传授君子之学,培养合格的社会管理者的政治理想实现途径,亦是他成德思想“一以贯之”的具体方式。

参考文献:

[1]李惠文.孔子眼中的“好学”——从一个系统性角度的考察[J].孔子研究,2014(3):19-23.

[2]陈高华.学而为人——《论语·学而》的教育意蕴[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5(1):10-13.

[3]刘艳侠.“学”的内求与外发——从《论语》首章看儒家教育要义[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5(1):24-27.

[4]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3,71,445, 269,404,539,1119,1057,28,1169,367,1210,1211,1313,1190.

[5]钱 穆.论语新解[M].北京:三联书店,2002:12,350, 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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