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与白话诗运动
——以胡适等北大教师为中心

2017-03-29 23:03陶永莉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白话诗刘半农钱玄同

陶永莉

(重庆邮电大学 法学院,重庆 400065)

《新青年》与白话诗运动
——以胡适等北大教师为中心

陶永莉

(重庆邮电大学 法学院,重庆 400065)

以白话作诗的讨论与实验最初发生在胡适的私人圈子里,要想产生社会效应,需要从私人圈子走向公共空间。胡适在《新青年》第2-3卷公开号召国人从事白话诗写作,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和系列白话诗,其号召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与反响。《新青年》第4卷复刊后,更多北大教师参与到白话诗运动中来,进行白话诗写作、外国诗歌翻译以及理论建设。在北大教师与《新青年》的倡导下,逐渐有读者参与到白话诗运动中来,白话诗写作成为了一种“时尚”。

《新青年》;白话诗运动;胡适;北大

众所周知,以白话作诗、“实地实验”是在胡适与梅光迪、任叔永、杨杏佛等人的争论中逐渐成熟的。然而,这些都发生在胡适的私人圈子里。要想产生社会效应,胡适需要从私人圈子走向公共空间。从具有私人性质的白话诗实验到全国性的白话诗运动,这是初期白话新诗发展的一个重要关节点,没有这个关节点,新诗很难在短短几年里得到公众的认同。1917年胡适在美国任《留美学生季报》(以下简称为《季报》)总编辑,在该报第4卷上,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和一系列白话诗,将白话诗推向了公共空间。然而,由于《季报》本身的种种限制,胡适在《季报》上的文学革命、白话诗试验,没有得到留美中国学界的普遍应和,更谈不上对国内的影响,以失败告终[1]。相比之下,胡适回国后在与北大教师共同打造的《新青年》上,白话诗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那么,胡适与北大教师如何在《新青年》上联手推动白话诗的,如何使白话诗在全国范围内广泛传播,且成为青年学生竞相模仿的对象的,亦即白话诗如何走向公共空间,成为一场“运动”的,值得探讨。

一、胡适在《新表年》杂志上率先倡导

胡适的名字出现在《新青年》上是从第2卷第1号开始的。翻阅胡适与陈独秀的往来书信,我们便发现,经过汪孟邹的介绍两人相识后,作为《新青年》编辑的陈独秀屡屡向胡适约稿;然而有意思的是,胡适选择什么样的稿件给陈独秀,且对白话诗运动有什么样的影响,值得深入研究。我们知道,胡适寄给陈独秀的第一篇文章是《决斗》,陈独秀收到之后在8月13日的回信中向胡适约稿:“足下能有暇就所见所闻,论述美国各种社会现象,登之《青年》以告国人耶。”[2]749在10月5日的信中,陈独秀表达赞成“文学革命”之意后,诉苦、约稿:“《青年》文艺栏,意在改革文艺,而实无办法。吾国无写实诗文以为模范,译西文又未能直接唤起国人写实主义之观念。此事务求足下赐以所作写实文字或切实作一改良文学论文寄登《青年》,均所至盼。”[3]751-752又在12月的信中,陈独秀再次约稿:“《新青年》欲求足下月赐一文,或作或译均可。”[4]752从这几封信中,可以看到陈独秀作为编辑的敏锐与魄力,“时刻警觉着,寻觅大有潜力的新作者与任何可能的突破口……一旦找到,便不失时机地大力鼓噪,迅速推进。”[5]72在编辑的约稿,甚至诱导下,胡适作何反应呢?从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来看,胡适应陈独秀8月13日来信的要求,从第2卷第4号开始陆续发表了介绍美国社会现象的《藏晖室札记》,一直到第5卷第3号。这些文章主要节选自《留学日记》,虽然与白话诗无直接的关系,但可以看出,胡适发与不发什么文章,经过了深思熟虑,这尤其体现在“文学革命”上。除上述文章外,胡适在回国前 (亦即《新青年》第4卷前)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第2卷第5号)、《白话诗八首》(第2卷6号)、《二渔夫》(第3卷第1号)、《梅吕哀 (短篇小说)》(第3卷第2号)、《历史的文学观念论》(第3卷3号)、《白话词》(第3卷第4号)。《文学改良刍议》论述了中国文学之弊与改良方案即著名的“八事”,尤其在文章最后指出“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历史的文学观念论》论述了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为“白话文学”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而《白话诗八首》与《白话词》则是“白话文学”的“实地试验”;另外两篇翻译小说则为“白话文学”提供借鉴对象。可以说,这些文章构成了一个宣扬“文学革命”的完美组合:有主张、有倡导、有实践、有范例①参见陈平原《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67-79页。其文指出五四文学革命也是一场文学“运动”,《新青年》是注重精神团结的同人杂志,所以其模式即是以运动的方式推进文学革新。。总之,胡适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有意而为之。这与他主编《季报》第4卷,宣扬“文学革命”的总体思路一致。

关于白话诗在“文学革命”中的地位与作用,胡适从一开始就有着比较明确的看法。他早在“八事”观点产生之时,就在《留学日记》中写道:“白话作诗不过是我主张的 ‘新文学’的一部分”[6]274-275。到第二年回国之前,他已经创作了大量的白话诗。在4月9日致陈独秀的信中,他再次明确而详细地表明了他的白话诗观点。陈独秀将此信刊登在了《新青年》第3卷第3号的“通信栏”中。此信亦即胡适第一次公开表明他的白话诗观点。

适去年秋因与友人讨论文学,颇受攻击,一时感奋,自誓三年之内专作白话诗词。私意欲借此实地试验,以观白话之是否可为韵文之利器。盖白话之可为小说之利器,已经施耐庵、曹雪芹诸人实地证明,不容更辩;今惟有韵文一类,尚待吾人之实地试验耳 (古人非无以白话作诗词者。自杜工部以来,代代有之,但尚无人以全副精神专作白话诗词耳)。自立此誓以来,才六七月,课余所作,居然成集。因取放翁诗“尝试成功自古无”之语,名之曰《尝试集》。尝试者,即吾所谓实地试验也。试验之效果,今尚不可知,本不当遽以之问世。所以不惮为足下言之者,以自信此尝试主义,颇有一试之价值,亦望足下以此意告国中之有志于文学革命者,请大家齐来尝试尝试耳。[7]

这里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第一,胡适明确说明了他写作白话诗的动机;第二,胡适号召“国中之有志于文学革命者”一起来尝试白话诗写作。虽然胡适在之前的《文学改良刍议》中主张“今日作文作诗,宜采用俗语俗字”[8],但公开号召国人从事白话诗写作这是第一次。相比胡适在美国私人圈子里号召梅光迪、任叔永、杨杏佛等人写白话诗,《新青年》上的这次号召可以说性质完全不同,它一开始就走向了公共空间,至1919年五四运动后,白话诗写作成为了一种全国性的普遍现象,其号召基本得以实现。从胡适的写作动机来看,他写作白话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证明白话可以用来写作诗歌,如果白话不仅可以写作小说,还可以写作诸如诗歌之类的韵文,那么“白话文学”就可以成为中国文学的正宗。由此可见,胡适已经将白话诗作为证明“白话文学”成立与否的工具。当然,胡适的白话诗写作号召,也是出于同样的“工具”目的。可以说,这是一场有目标、有策略、有领导、且有广泛群众响应的白话诗运动,只是在这时它还处于萌芽阶段,响应者寥若星辰。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场白话诗运动从来都不是一场单独的运动,它属于“文学革命”与“白话文运动”,乃至与“国语运动”相结合,相互作用,相互推进;它也不可能由胡适一人之力倡导完成,它还动用了北京大学教师和《新青年》杂志两大资源。

《文学改良刍议》在《新青年》上发表后,陈独秀紧接着刊发了他的《文学革命论》和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予以大力支持。钱玄同的反应最为迅速,他在《文学改良刍议》刊登后不久,就来信表示对胡适“极为佩服”,认为“其斥骈文不通之句,及主张白话体文学说最精辟……改良文艺,其结果必佳良无疑”。[9]作为北京大学教师与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弟子,钱玄同的快速反应与支持,让陈独秀倍感振奋:“以先生之声韵训诂学大家,而提倡通俗的新文学,何忧全国之不景从也?可为文学界浮一大白!”[10]胡适也掩不住喜悦之情:“通信栏中有钱玄同先生一书,读之尤喜。”[11]此外,还有北京高等师范预科生常乃惪、上海大同学院沈藻墀,以及陈丹崖、曾毅等青年读者来信讨论“文学革命”。胡适看到《新青年》“通信”栏中的热烈讨论,尤其感到高兴:“适前著《文学改良刍议》之私意不过欲引起国中人士之讨论,征集其意见,以收切磋研究之益耳。今果不虚所愿,幸何如之!”[12]陈独秀对此也十分乐观,他说:“改良文学之声,已起于国中,赞成反对者各居其半。”[13]显然,他高估了当时的情形。除“通信”栏可以看到读者反馈之外,陈独秀还开辟了“读者论坛”栏以“容纳社外文字”,刊登了桐城方孝岳的《我之改良文学观》、余元濬的《读胡适先生文学改良刍议》、易明的《改良文学之第一步》等文章。无论是“通信”,还是“读者论坛”,他们基本上都在讨论《文学改良刍议》中的“用典”与“骈文”问题,很少直接讨论白话诗,更没有“实地试验”白话诗。胡适的白话诗写作号召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与反响。

《新青年》第2-3卷上涉及诗歌的,除胡适外,仅有刘半农一人。在著名的《我之文学改良观》一文中,他在“文学”与“文字”的框架下,将诗歌归为“文学”中的“韵文”一类,提出“破坏旧韵重造新韵”“增多诗体”,如土音押韵、输入外国诗体、增加无韵诗等改良方案。如果说胡适是白话诗运动的号召者、发起人,那么刘半农则是第一位提出白话诗运动具体行动意见的人。此外,还有《爱尔兰爱国诗人》《拜伦遗事》《阿尔萨斯之重光马赛曲》《咏花诗》《缝衣曲》《诗与小说精神上之革新》,这些文章或翻译西方诗歌,或介绍西方诗人如柏伦克德、麦克顿那、皮亚士、拜伦等,或介绍西方诗人诗论。从内容上看,这些文章或译诗主要表达了爱国主义、英雄主义、自由主义和个性解放等思想。从译诗形式上看,刘半农主要采用了五、七、杂言古体以及骚体,注重诗体的选择和韵律的和谐,是他诗歌改良观的实践与深入探索,但是还未进入直接的白话诗创作阶段。

钱玄同在《新青年》第3卷第6号中呼吁尝试用白话作文之后,《新青年》便停刊了。他说:“我们既然绝对主张用白话体做文章,则自己在《新青年》里面做的,便应该渐渐的改用白话。我从这次通信起,以后或撰文,或通信,一概用白话……并且还要请先生,胡适之先生,和刘半农先生,都来尝试尝试。此外别位在《新青年》里面撰文的先生,和国中赞成做白话文章的先生们,若是大家都肯 ‘尝试’,那么必定 ‘成功’。”[14]这与胡适的号召相似。不同的是,胡适侧重论述用白话进行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钱玄同虽然不否认胡适的观点,但他论述的重点是用白话写作应用文。然而,在《新青年》“通信”栏中,多数读者又与钱玄同不同,他们持用白话写作应用文、用文言写作诗词歌赋的观点。胡适的白话诗号召在这时得不到响应,可见一斑了。

这一时期《新青年》的发行情况不理想,在1917年8月出齐3卷后就停刊了,直到次年1月15日才复刊。《新青年》虽然有上述“通信”和“读者论坛”的讨论,但其影响极为有限。有鲁迅和周作人的话为证。鲁迅曾说当时的《新青年》,“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15]441周作人晚年回忆说:“我初来北京,鲁迅曾以《新青年》数册见示,并且述许季茀的话道:‘这里边颇有些谬论,可以一驳。’大概许君是用了民报社时代的眼光去看它,所以这么说的吧。但是我看了却觉得没有什么谬论,虽然也并不怎么对。”[16]在周氏兄弟看来,这一时期的《新青年》陷入了一个无人喝彩、也无人反对的尴尬境地。然而,有“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之称的胡适在1917年11月21日致韦莲司信中说:“在大学里,我找到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此地也是 ‘文学革命’运动中心所在,‘我们能做的事’远比我预计的要多。我的讲义都是用 ‘白话’写印的,这在大学里还是创举。此地也有一小群人,他们和我一样,决心用 ‘白话’来作诗。上个月在百忙中,我们还是写了一些颇为可读的诗。”[17]136-137此阶段的白话诗运动似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待机而发。

二、刘半农等人的积极响应

刘半农在1917年10月16日致钱玄同的信中说:

文学改良的话,我们已经锣鼓喧天的闹了一闹;若从此阴干,恐怕不但人家要说我们是程咬金的三大斧,便是自己问问自己,也有些说不过去罢!

先生说的积极进行,又从这里面说出“造新洋房”的建设,和“打鸡骂狗”的破坏两种方法来,都与我的意思吻合;虽然这里面千头万绪,主张各有进出,那最大的目标,想来非但你我相同,连适之独秀,亦必一致赞成。

比如做戏,你,我、独秀,适之,四人,当自认为“台柱”,另外再多请名角帮忙,方能

“压得住座”;“当仁不让”,是毁是誉,也不管他,你说对不对呢?[18]232

这封信真切地描述了《新青年》杂志转型为同人刊物的历史现场。这也是有据可查的关于组建《新青年》同人的最早动议[19]。随后,刘半农等人请到了“名角”,《新青年》同人形成,且成功实现了《新青年》杂志的“复活”——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1号刊出。胡适在事后回忆“民国七年一月《新青年》复活之后,我们决心做两件事:一是不作古文,专用白话作文;一是翻译西洋近代和现代的文学名著。”[20]28《新青年》“复活”后,从第4卷第1号开始使用白话和新式标点,接着又是全面的白话的实现,“这已经是新文化与新文学的充分自信的标志了”[21]154。“复活”后的《新青年》以全新的面貌展现在读者面前。

如上所述,《新青年》前3卷,仅有胡适一人在“实地试验”白话诗,很少有人呼应胡适的白话诗写作号召。“复活”后,主要由北大教师组成的《新青年》同人彻底改变了这一状况,白话诗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这一时期有胡适、刘半农、沈尹默、陈独秀、唐俟、周作人、李大钊、沈兼士等人先后在《新青年》上发表白话诗。有意思的是,他们不是单枪匹马、各自为阵地进行白话诗写作。最具个人性创作的诗歌,在他们这里,成了一个集体“活动”。他们常常一起写同一主题的诗歌,如第4卷第1号的“鸽子”“人力车夫”、第4卷第3号的“除夕”、第5卷6号的“悼苏曼殊”、第6卷第6号的“欢迎独秀出狱”等。以第4卷第3号的“除夕”为例。据张耀杰考证《新青年》第4卷第3号由刘半农编辑[22],那么,这次的“同题”诗应该是刘半农主持的。胡适在《除夕》中描写了刘半农“催稿”的精彩场面:“除夕过了六七日,/忽然有人来讨除夕诗!/除夕 ‘一去不复返’,/如今回想未免已太迟!……”陈独秀则表现了“命题作文”的“苦恼”:“拿笔方作除夕歌。/除夕歌,歌除夕;/几人嬉笑几人泣……我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十年不作除夕歌。”而刘半农本人的《除夕》诗歌则反映了他的编辑思路。

(一)

除夕是寻常事,做诗为什么?

不当他除夕,当作平常日子过。

这天我在绍兴县馆里;馆里大树甚多。

风来树动,声如大海生波。

静听风声,把长夜消磨。

(二)

主人周氏兄弟,与我谈天;

欲招“缪撒”①缪撒,拉丁文作“musa”,古希腊神话中的文艺女神缪斯。,欲造“浦鞭”,

说今年已尽,这等事,待来年。

(三)

夜已深,辞别进城。

满街车马纷扰;

远远近近,多爆竹声。

此时谁最闲适?——

地上只一个我!天上三五寒星!

(4)数据存储安全:数据库加密 选择了比较重要的关键数据进行加密存储。利用密码技术对信息进行加密,实现信息隐蔽,从而起到保护信息的安全的作用;文件加密 大量的数据都是以物理文件的形式保存在文件服务器指定的文件夹中,对于这部分数据的加密是可配置的,默认情况下考虑到系统性能问题文件是不加密的,如果需要也可以对这部分文件进行加密存储;附件加密 同样采取加密算法进行加密存储。

这里的“缪撒”是希腊“九艺女神”之一,掌文学美术者也,“浦鞭”是日本语中的文艺批评及报刊批评的音译。“浦鞭”一栏,日本杂志中有之;盖与“介绍新刊”对待,用消极法督促编译界之进步者。余与周氏兄弟 (豫才、启明)均有在《新青年》增设此栏之意;唯一时恐有窒碍,未易实行耳。[23]由此可见,刘半农与周氏兄弟谈论的内容应该是《新青年》的编辑思路:第一是刊登文学作品;第二是刊登文学批评文章。这两项在《新青年》第4卷第3号中都得到了实现,即4首《除夕》白话诗和著名的“双簧戏”《文学革命之反响》。刘半农不厌其烦地在诗歌中以及诗歌后的注释中表达他的编辑思路: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说明刘半农想借诗歌来表达他的编辑思路,在某种程度上,编辑思路的表达比诗歌本身重要。从中可以看出,北大教师通过《新青年》杂志集体运作、策划、组织白话诗的情况。与前3卷胡适一个人写作白话诗不同,现在是更多的北大教师参与到《新青年》中一起有策划、有组织地“运作”白话诗,也可以说,他们响应了胡适的白话诗写作号召。

鲁迅曾在1934年解释说:“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24]4也就是说,鲁迅之于白话诗写作没有兴趣,他之所以“打边鼓”是为了给白话诗助阵。鲁迅的这种情况在《新青年》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是一场集体性的白话诗运动,而不是个人的文学创作,所以没有兴趣,甚者不懂诗歌,没有诗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其中,一起推进白话诗运动。早在1921年,刘半农在致周作人的信中就表达过类似的情况:“我悬着这种试验,我自己并不敢希望就在这一派上做成一个诗人,因为这是件很难的事,恐怕我的天才和所下的工夫都不够。”[25]周作人在1926年也说过:“我对于中国新诗曾摇旗呐喊过,不过自己一无成就,近年早已歇业,不再动笔了。”[26]169即使是“白话诗的开山祖师”胡适也是“提倡有心,创造无力。”他们“本身并不具备 ‘诗人的天分’,却非要参加白话诗的 ‘尝试’不可,《新青年》同人的这种创作心态……都是基于社会责任而不是个人兴趣。”[27]85最极端的是钱玄同,他不懂诗歌,却处处谈论诗歌。他也曾表示过给《新青年》“当一名摇旗呐喊的小卒”[28]307。然而,作为古文字专家他“决不想做文学家,更不想自己有文学的作品——连白话诗亦想终其身不作”[29]36,他很困惑“什么是文学”[30]96,还致信胡适希望予以帮助解答。尽管如此,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谈论诗歌应该如何如何,还为尚未出版的《尝试集》作序[31]。

除了白话诗写作外,北大教师在《新青年》上还通过翻译外国诗歌的方式,推进白话诗运动。他们希望借外国诗歌来为白话诗树立典范。例如,刘半农在诗体上下了很大功夫,在《我行雪中》“译者导言”中表示出了译诗诗体选择的苦恼,“尝以诗赋歌词各体试译,均苦为格调所限,不能竟事。今略师前人译经笔法写成之,取其曲折微妙处,易于直达。然亦未能尽惬于怀;意中颇欲自造一完全直译之文体,以其事甚难,容缓缓 ‘尝试’之。”[32]随后他译作的《Tagore诗二章》《译诗十九首》诗歌尝试了无韵诗、散文诗、俚曲体诗等多种诗体,与前一阶段的译诗相比,刘半农的诗体有了较大发展。又如,新加入白话诗运动的周作人在口语方面做了探索,他在《古诗今译》中尝试用口语翻译古希腊诗歌,他说:“口语作诗,不能用五七言,也不必定要押韵;只要照呼吸的长短作句便好。现在所译的歌,就用此法,且来试试;这就是我的所谓 ‘自由诗’。”[33]胡适则希望借苏格兰白话诗的例子来强调白话诗的“工具”作用,他在《老洛伯》的“引言”中指出:从18世纪中叶起苏格兰诗人以当地俚语写作诗歌,“实地试验国人日用之俗语是否可以入诗”,以实现英国文学革新[34]。

当然,白话诗运动还离不开理论建设。《新青年》上关于白话诗专论的“高头讲章”有:钱玄同的《尝试集序》(第4卷第2号)、胡适的《我为什么要做白话诗》(第6卷第5号)、俞平伯的《做诗的一点经验》(第8卷4号)。从这些文章的内容和发表时间的角度看,我们便可以勾勒出一幅关于胡适等人的白话诗理论“运作”图。钱玄同的文章发表在《新青年》“复活”之初,起倡导作用。胡适的文章亦即后来著名的《〈尝试集〉自序》,讲述了胡适自己的白话诗写作史,具有总结性质。而俞平伯的文章开篇则说:“适之先生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上所谓 ‘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但这个旧信条,我以为到现在还有重新解释的必要,而且要严密的解释”,最后以“不过简短自述过去的经验”结束[35]——重新阐释与经验之谈简直是相得益彰。可以说,白话诗理论的“运动”轨迹十分清晰。在整个白话诗运动中,有“金科玉律”之称的文章是胡适的《谈新诗》,它虽然没有发表在《新青年》上,但《新青年》透露了它的写作计划,起到了宣传作用。在《新青年》第6卷第3号“通信”栏中有俞平伯的《白话诗的三大条件》,胡适在答复中说:“俞君这封信寄到我这里已有四五个月了。我当初本想做一篇《白话诗的研究》,所以我留下他这封信,预备和我那篇文章同时发表。不料后来我奔丧回南,几个月以来,我那篇文章还没有影子。我只好先把这封通信登出。我对于俞君所举的三条,都极赞成。我也还有几条意见,此时来不及加入,只好等到我那篇《白话诗的研究》了。”[36]几个月之后,便诞生了《谈新诗》,谈到了“诗体的大解放”“新体诗的音节”“新诗的方法”等等,最为重要的是将白话诗正式命名为“新诗”——白话诗运动的一个里程碑。“胡适的《谈新诗》,就成了新诗创作和批评的公认尺度了。”[37]143

三、白话诗运动在全国逐渐盛行

在北大教师与《新青年》的倡导下,逐渐有读者参与到白话诗运动中来。如Y.Z.。他第一次出现在《新青年》上是第5卷第4号的“通信”栏中,附寄诗6首,其中3首是其姐姐的译诗,另3首是他“学步”《新青年》上的白话诗。他第二次出现是第5卷第6号的“诗”栏中,其诗《恋爱》刊登在沈兼士、沈尹默、刘半农的白话诗之后;本期的“通信”栏中,还有刘半农《答Y.Z.君》一文,刘半农在文中做了详细的答复和对Y.Z.诗的批评。Y.Z.从“通信”栏上升到“高头讲章”的行列中,在本文看来,与其说是他的白话诗写得好,还不说是编辑的策略:借Y.Z.的例子说明白话诗写作人群范围已开始从北大扩展到全国。《新青年》的确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广大读者参与进来。又如任鸿隽,虽然他随着“文学革命”的发展而不断地修改自己的文学观点,但他对文言作诗一直“情有独钟”。然而,他发表在《新青年》第7卷1号上的译诗《路旁 (并序)》,却采用了白话散文体,在“序”中还做了说明:“不过原文是怎么说,我就怎么译。”[38]可见,任鸿隽也受到了白话诗运动的影响。

五四运动后,《新青年》在全国广泛传播,“愈出愈好,销数也大了,最多一个月可以印一万五六千本了。”[39]33随着《新青年》的传播,白话诗写作成为了一种“时尚”,正如一位清华学生所描述:“现在白话诗最时髦了,东也是白话诗,西也是白话诗;甲也做白话诗,乙也做白话诗;差不多 ‘不胫而走’‘风行天下’了!这不是 ‘文学革命’以后的异彩吗?咳,我们都中了这时髦白话诗底毒!”[40]又如曹聚仁所说:“我们所向往的,乃是胡适之用八不主义和他的《尝试集》体的新诗。”[41]125

1919年11月《新青年》第6卷第6号刊登了潘公展的来信:

我对于白话诗的观念,以为较从前做诗,活泼得多,有生气得多;所以我虽没有研究过,却也“跃跃欲试”,滥做了几首,并且以后立志总要这样做,定了我那练习白话诗的书名叫《独唱集》。因为我觉得做白话诗的宗旨,是要把我个人的自由意志情感,用最直捷爽快的方法写出来;至于成诗不成诗,别人说是算得诗算不得诗,那就不问:并且因为我四围的人没有一个表同情的,所以那取“独唱无和”的意思,来把“独唱”两字做我的书名。但是我最喜欢献丑;俗人的面前我固不屑和他讲,至于那识者的面前,我狠愿意把自己的丑作受他们的批评。所以我把我第一次所仿的白话诗,另用一张纸写好寄上,还要请诸先生忙中抽闲指示指示才好。[42]

可以说,这封信是北大教师与《新青年》倡导的白话诗运动卓有成效的证明。白话诗终于从胡适等人的私人圈子走向了公共空间,发展成为一种时尚运动,在全国产生了重要影响。

[1]陶永莉.《留美学生季报》第四卷与文学革命的发生[J].名作欣赏,20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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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胡适.文学改良刍议[J].新青年,1917(5).

[9][14]钱玄同.致陈独秀[J].新青年,1917(6).

[10]陈独秀.答钱玄同[J].新青年,1917(6).

[11]胡适.致陈独秀[J].新青年,1917(4).

[12]胡适.致陈独秀[J].新青年,1917(3).

[13]陈独秀.答胡适[J].新青年,1917(3).

[15]鲁迅.《呐喊》自序[M]//.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6]周作人.知堂回想录[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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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志 洪]

KI206.6

A

1674-3652(2017)01-0077-07

2016-12-06

2016年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郭沫若研究)项目“郭沫若新诗创作与日本大学教育关系研究”(GY2016C07);重庆邮电大学科研基金项目“校园文化与中国新诗的发生”(K2015-125)。

陶永莉,女,重庆万州人。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现代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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