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路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1928-1945年蒋介石与龙云关系探微
白 路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自1928年起,云南地区处于滇系军阀龙云的控制之下。1928年至1938年,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与云南的龙云地方集团保持着彼此合作、相互支持的关系。1934年红军长征进入云南,国民政府中央军伺机向云南渗透势力,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与龙云地方集团的合作关系出现微妙的变化。1938年国民政府迁入重庆办公,国民政府中央势力大量涌入云南,双方关系走向破裂。1945年昆明事变爆发,以龙云为首的地方集团被解散。
蒋介石;龙云;中央权威;云南问题
民国建立后,主张地方权力的政治意识与主张中央权威的政治意识进行了长期的斗争。“民国时期的地方政治意识,是指控制地方政权的地方军事政治集团及其代表人物在国家政治制度、政治生活尤其是国家的构建、中央与地方权力和利益的分配以及重大政治间题上的观点和主张。”[1]地方政治意识所追求的“自治”“自主”在抵制中央政权的专制方面发挥了作用,但在客观上加剧了军阀割据、地方分裂的局面。1928年12月,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南京国民政府完成形式上的统一,但各个地方实力派依旧盘根错节、蠢蠢欲动。因此,如何扩张中央权威、压服地方势力一直困扰着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具体到云南地区来讲,就是如何加强国民政府对云南的势力渗透,收服龙云为首的云南地方割据集团并最终将云南纳入到国民政府的直接管理之下。
1927年2月,龙云、胡若愚、张汝骥等人发动“二六事变”,驱逐长期统治云南的唐继尧。“二六事变”后,龙云与胡若愚、张汝骥彼此争斗,都欲获取云南的最高权力,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亦在从中选择适宜的政治交往对象。
1928年1月,龙云被国民政府任命为云南省政府主席、国民革命军第十三路军总指挥,基本控制了云南政局。8月,龙云委派周钟岳为特使前往南京拜谒蒋介石。周钟岳告知蒋介石,云南省“军事收束,整理内部情形,与志公(龙云的字)始终拥护(蒋介石中央)之意。蒋公意甚殷勤,谓诸事皆可商办”[2]137。10月,蒋介石派王柏龄前往昆明,公开指责龙云的竞争对手胡若愚、张汝骥是叛军,并极力拉拢龙云。蒋介石对龙云主政云南地位的认可以及龙云的遣使拜谒表明龙云集团与国民政府的合作关系已初步形成。
1929年3月,蒋介石指责桂系“威胁中央,下令讨伐”,蒋桂战争爆发。为分化桂系力量、打破桂系与贵州周西成势力的结合,蒋介石任命龙云为讨逆军第十路军总指挥,并命令龙云遣第十路军经贵州独山攻取广西重镇柳州。龙云随即率军进入贵州,4月下旬与黔军决战于贵州镇宁、关岭,5月下旬进占贵阳。6月4日,龙云通电全国,“奉命讨逆,中央指定,经黔入桂。乃师次黔边,周西成即以重兵扼要截击,并派张汝骥进图滇东,扰我后方。显系勾结桂逆,抗拒中央,叛迹既著,理宜扫除。”[2]139龙云率军攻占贵州确有借机扩大地盘、扩张势力的意图,但也加重了桂系的政治、舆论负担,削弱了桂系所集结的反蒋力量,并造成对桂系军事力量的战略压制。蒋介石对龙云的一系列表现相当满意,于10月20日电告龙云,“兄志切讨逆,无任佩慰,请速依尊意进行可也”[2]140。正因为如此,当1931年3月龙云的四位师长卢汉、朱旭、张凤春、张冲效仿龙云等推翻唐继尧的“二六事变”而发动政变时,“蒋介石通过龙云在南京的代表李培天,命令龙云返昆,同时命令四师长接受龙云的改革方案”[3]96。此外,龙云不断受到蒋介石的提拔,先后当上国民党中执会候补委员、陆军二级上将、中监会委员等,这在非蒋系的地方大员之中是不多见的。
自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以来,蒋介石就面临着地方实力派和国民党内其他派系的挑战,所以需要龙云为首的云南地方集团对其主导的国民政府表示恭顺,以牵制西南桂系和川系等反蒋力量。而在云南,龙云直到1931年才清除了胡若愚与张汝骥的残余势力,同年3月其手下的四位主力师长又发动了政变,幸得蒋介石的维护才得以稳定局面。因此,龙云仍需要蒋介石的政治扶持来巩固其对云南的控制。蒋介石与龙云之间的相互支持符合双方的政治考量,他们的合作便顺理成章地展开了。但是,这种合作只是建立在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并无精力染指云南的基础之上,一旦蒋介石意图增强对云南事务的影响,双方的猜忌和冲突便难以避免。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央红军为了摆脱国民党军队的包围追击,被迫实行战略大转移,退出中央根据地,进行长征,并进入西南地区。1934年12月,中央红军突破湘江向贵州前进。蒋系中央军在对红军进行围堵、追击的同时,也积极对贵州、四川、云南等省渗透势力。蒋介石在南昌告知亲信幕僚陈布雷,“川、黔、滇三省各自为政,共军入黔我们就跟进去,比我们专为图黔而用兵还好。川、滇为自救也不能不欢迎我们去,更无从借口阻止我们去,今后只要我们军事、政治、人事、经济调配适宜,必可造成统一局面”[2]15。为推行计划,蒋介石于12月底任命龙云兼任“讨逆军”第二路总指挥,要求其出兵阻击红军;1935年1月,派贺国光率参谋团入川,分化拉拢四川各派;3月,在贵州王家烈大败之际,令薛岳趁机夺取贵州的军政大权。对于四川和贵州的政治变化,龙云十分紧张,认为蒋介石怀有一箭双雕的野心,不仅想消灭共军,还想乘便消灭西南的地方武装。龙云和他的幕僚多次召集会议讨论对策,时任云南省政府委员兼总指挥部参谋长的孙渡进言,“我们只好遵照蒋的命令出兵,使他以后无从借口”。若“中央军跟踪而来,那就会使云南政局有发生变化的可能”。若“共军进入云南”,则“只有追而不堵”[2]130。龙云对此欣然接受,并任命孙渡为“总指挥行营主任”,负指挥全责。
1935年2月,蒋介石委任龙云为“第二路总司令”,并要其“指挥薛总指挥及各军努力进剿”[4]。1935年4月,红一方面军进入云南,蒋介石任命龙云为滇黔绥靖公署主任,薛岳为副主任,意图派中央军进入云南。龙云的对策则是将滇军集中于昆明及附近的大城市,一是防备红军,二是防止国民政府中央军进城,并不去迎击入滇红军。同年5月,红一方面军渡金沙江北去、离开云南,龙云这才如释重负。当薛岳所率的中央军靠近昆明时,“龙云即派人向薛岳提出不许部队进入昆明”[3]126。以追击红军为借口,蒋介石虽然加强了国民政府中央势力对西南地区的控制,但并没有改变云南未被国民政府实际控制的局面。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龙云发表全国通电,“呵斥张、杨”。“蒋介石被释放后,龙云又派长子龙绳武到南京向蒋问安”[5]344。可见,蒋介石与龙云的关系确有微妙变化,但合作的基础依然存在。
以追击红军长征进入云南为契机,蒋介石虽有对龙云的云南地方集团动手的打算,但在表面上仍维持了与龙云的亲密合作关系,这一方面是由于龙云集团的军事实力相对较强且高度戒备,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蒋介石忙于追击红军和防范桂系的反对势力。但在国民政府中央势力积极向西南地区渗透的大背景下,龙云的政治处境已经开始受到直接威胁,蒋介石和龙云的关系由此变得更为复杂。随着国民政府中央势力在西南地区的逐步发展,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也在重新审视以龙云为首的云南地方集团,“控制与反控制”逐渐成为双方关系的主脉。
八一三事变后,日军侵占上海,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危如累卵。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开始迁往重庆,国民政府中央势力逐渐地涌向西南地区。随着武汉、广州的失陷,云南在全国政治、经济、交通、文化局势中的地位不断上升,成为国民政府重要的工业基地与主要的外贸集散地,其与缅甸、越南的国际交通线成为国民政府的国际交通要道。
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强势涌入云南地区,直接冲击了龙云在云南的统治。经济上,法币逐渐充斥云南市面,资源委员会插手云南矿产开采,中央明令禁止云南对入省货物征收“特别损耗税”,使龙云的地方集团逐渐失去对云南经济的控制。军事上,1938年蒋介石任命卢汉为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将龙云经过多年训练并用法国武器装备起来的云南精锐部队的主力抽调出境”[6]36,1939年调关麟征率中央军第五十二军进入云南,1941年卫立煌、陈诚纷纷率军开入云南,国民政府设立昆明防守司令部,加强蒋系中央军在滇部署。抗战期间,在云南驻扎的中央军达到十多个军,形成对龙云集团军力的明显优势。龙云对国民政府中央势力在云南的扩张如坐针毡,遂采取多种措施予以应对。经济上,建立富滇、兴文、益华、矿业四家银行应对中央政府的金融渗透,对进入云南的货物征收“特别损耗税”,与中央政府争夺锡矿的垄断权,设立经济委员会及企业局加强对经济的控制;军事上,1938年扩编八个步兵旅,1941年又改编为六个师,保存军事实力;政治上,一方面对云南的学生运动与民盟活动采取宽容态度,甚至不断抨击中央政府的独裁与苛政,以获取政治同情,另一方面则加强与中共的联系,进行暗中合作。
1938年12月18日,已决心对日媾和的汪精卫脱离重庆到达昆明,“18日晚,汪精卫与龙云密室会谈,19日下午,汪精卫等乘龙云所租欧亚航空公司包机飞往越南河内”[7]。龙云纵容汪精卫离开昆明足以恶化蒋介石对他的猜忌。1940年,蒋介石在日记中指责龙云“狡狭鄙陋,夜郎自大”[8]。1941年,蒋介石在日记中多次谈到对云南问题的处置。1944年,蒋介石将“统一滇省军政”列入当年的大事计划中,只是顾忌到龙云的十数万滇军和各方的政治反应而一时不好下手。1945年抗战胜利,滇军主力奉蒋介石之命入越南受降,龙云在云南的兵力空虚,这给了蒋介石解散龙云地方集团的绝好机会。1945年10月2日,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奉蒋介石密令发动“昆明事变”,强行罢免龙云。10月6日,龙云在几近押送的情形下飞离昆明,其在云南的军政各职均被解除。“昆明事变”最终以龙云地方集团的瓦解和蒋介石的胜利而落幕。
抗战时期,云南政治、经济、军事地位和影响力骤然提升,中央势力渗透进云南社会的各个领域,以龙云为首的云南地方集团则竭尽全力抵制中央势力的扩张。云南扼守着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对外交通的生命线,任何反叛行为都将给国民政府带来毁灭性后果。所以,蒋介石解决龙云地方集团已不可避免,“昆明事变”只是双方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
“昆明事变”后,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仍无法直接掌控云南,云南在新任云南省主席卢汉的控制下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让蒋介石始料未及的是,“昆明事变”似乎更加深了云南地方势力与国民政府间的嫌隙,1946年滇军一八四师在海城起义,辽沈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随之崩溃;1948年滇军六十军在长春起义,长春解放;1949年12月,卢汉在昆明率部起义,云南最终和平解放。
从1928年龙云当上云南省政府主席到1945年蒋介石授意杜聿明发动“昆明事变”,龙云作为一名地方军阀,以其圆滑老练的手法与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周旋。当国民政府中央势力并无实力染指云南事务时,双方以各自的利益考量为基础尚能保持相互合作的关系。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中央势力大规模涌入云南,剧烈的政局变动不仅打破了云南的封闭自守,也打破了龙云地方集团与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之间相互合作的基础,双方的争斗便不可避免。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代表中央权威,意图整合龙云的地方集团并使中央势力直接控制云南;以龙云为首的云南地方集团代表地方主义,意图抵制国民政府中央势力的渗透并维护其地方集团利益的最大化。总体来说,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与龙云集团之间的关系,是控制与反控制的关系,也是整合与反整合的关系。这种关系变化的最终决定权掌握在蒋介石主导的国民政府手中,龙云的地方集团只能被动地应对。
[1]王续添.论民国时期的地方政治意识[J].教学与研究,2005(5):58.
[2]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选辑:第62辑[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谢本书.龙云传[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
[4]何玉菲,夏强疆.红军长征过云南时蒋介石、龙云部署围堵来往密电[J].云南档案,1996(4):36.
[5]谢本书等.西南军阀史(第三辑)[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
[6]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选辑:第5辑[M].北京:中华书局,1960.
[7]杨天石.再论龙云与汪精卫出逃事件——兼与谢本书教授商榷[J].探索与争鸣,2015(12):44.
[8]汪朝光.蒋介石与1945年昆明事变[J].近代史研究,2009(3):67.
2016-06-18
白路(1990-),男,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K265
A
2095-7602(2017)01-008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