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军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试论欧阳修散文阶段划分问题
陈学军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欧阳修对于中国古代散文改革与创新具有筚路蓝缕之功。关于欧阳修散文创作阶段的划分,应当以他情感变化为主要线索,同时兼顾其思想、文章风格和创作成果等因素。将欧阳修贬知滁州、出知亳州作为两个分界点的“三段论”是恰当的。
欧阳修;散文;阶段;划分
“欧阳修是宋代诗文革新的领袖。”[1]他对于散文的改革与创新,有着筚路蓝缕之功。王水照先生评说:“作为一代文章宗师,欧阳修本人即是这种新型古文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他流传至今的五百余篇作品,是他文学创作中成就最高的部分。”[2]关于欧阳修的研究,喜忧参半。喜的是参与度广,成果丰富。较有影响力的欧阳修传记,近年就出版了数部,研究欧阳修的文章每年达到数百篇。但忧的是针对欧阳修散文研究相对较弱,研究文章未突破总量的10%,显然与欧阳修在散文史上的地位不能相称。而全面系统地研究欧阳修散文的论文少之又少,对欧阳修散文阶段的划分,至今仍然停留在十多年前韩国学者黄一权博士的“四段论”上,没有新的突破。
黄一权博士在其著作《欧阳修散文研究》中,对欧阳修散文创作阶段提出了“四个阶段”的划分,认为: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的分野是以1036年欧阳修被贬夷陵为标志的;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分野是以被贬滁州为界限的;第三阶段与第四阶段是以1059年创作的《秋声赋》为界的[3]。除以滁州为分界外,其他均需商榷。
欧阳修由京城馆阁校勘贬谪夷陵县令,黄一权博士认为“使得果敢刚正、见恶不忍的欧阳修的思想、性格以及散文风格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欧阳修对自己的被贬加以审视、辨析,同时以理性控制自己的愤怒。”[3]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欧阳修被贬夷陵,从某种意义上是自找的。“景佑党争”以范仲淹被贬饶州告终,与此事并不相干的欧阳修,为范仲淹仗义执言,痛斥谏官高若讷,受到了朝廷的贬斥,尽在情理之中。欧阳修及其家人也早有心理准备,他的母亲郑氏对此不仅淡然自若,而且宽慰儿子说:“吾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4]欧阳修好友梅尧臣得知此消息,寄诗劝勉他说:“黄牛三峡近,切莫听愁猿。”欧阳修在任赴途中经过楚州,和同遭贬谪的余靖相遇,两人相互诫勉“勿作戚戚之文。”在亲人、朋友的理解、支持和提醒之下,欧阳修贬官不失志,仍然保持着激昂的气概。
夷陵虽说偏僻卑陋,但欧阳修在那里生活还是比较愉快的。知州朱庆基本是欧阳修旧友,专门命人在县衙东侧为欧阳修盖起了一所新宅。欧阳修非常感动,欣然将其命名为“至喜堂”,还作了《至喜堂记》,表示“既至而后喜也”。除朱庆基之外,峡州军事判官丁宝臣也是欧阳修的好友,丁宝臣又介绍峡州推官朱处仁与欧阳修相识。这几个人官阶相当,情趣相投,在一起更加惬意,加之州县并无大事,便相约玩遍了夷陵的青山绿水。欧阳修是景祐三年十月(1036)到达夷陵,次年十月离任,在夷陵时间总计十二个月,期间于四年三月到许州迎娶新夫人薛氏,九月才回夷陵。尚在蜜月之中的欧阳修,便接到朝廷命他赴滑州任通判的诏令。短暂的夷陵生活,并没有给欧阳修造成太多的挫折,反而是他锤炼意志的难得经历。
从欧阳修学术思想形成来看,夷陵也不可能成为分界线。奠定欧阳修成为“学者”的,是他两次进入馆阁,第一次是景祐元年(1034)从洛阳回到京城,第二次是康定元年(1040)从滑州调回,贬官夷陵只是中间的一小段,对欧阳修的影响也非常有限。
黄一权博士认为《秋声赋》里蕴含着“一份迟暮与无能为力之感。”[3]因此,他把《秋声赋》作为欧阳修散文创作阶段的分野,这一判断与实际不符。
《秋声赋》里所抒发的并不全是人生的脆弱与无奈,也有“其容清明,天高日晶”,“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隐含着一种不屈的豪迈。在创作《秋声赋》的同年夏天,欧阳修还写了一篇《病暑赋》。赋中欧阳修展开超越时空的想象,畅想东走泰山、西登昆仑、泛南溟、临北荒,所描绘的情景浩荡而不虚无。面对难熬的酷热,欧阳修坦然说道:“万物并生于天地,岂余身之独遭?任寒暑之自然兮,成岁功而不劳。”[4]这种顺其自然的心态,掺和着浪漫奔放的情怀,哪里会让人产生“迟暮”的感觉!写于《秋声赋》后一年的《祭梅圣俞文》,是欧阳修纪念挚友的一篇散文,如果欧阳修真是进入到“暮年”的话,文章应当多有兔死狐悲、伤感流涕之言,但除思痛老友之外,文中并无悲天悯人之意,这表明,欧阳修创作《秋声赋》时期,心情总体还是不错的。这期间,他的仕途也是一路向好,创作《秋声赋》当年,欧阳修充御试进士祥定官;第二年七月所主编的《新唐书》完成,转礼部侍郎;九月兼翰林侍读学士;十一月为枢密使;第三年转户部侍郎,任参知政事,进开国公。因此,切不可主观臆断把这一时期的欧阳修冠以“暮年”“无能为力”,《秋声赋》不应该成为他散文创作阶段划分的分野。
综观欧阳修一生散文创作,真正形成影响、构成散文差异性的,是他“情感”的变化。因此,划分欧阳修散文创作的阶段,应当以他情感变化为主要线索,兼顾其思想、文章风格等因素。
“欧阳最长于言情。”[5]对欧阳修散文的整体认识,关键在于把握住他的情感脉络。欧阳修出身于低层官僚家庭,父亲欧阳观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母亲郑氏的谆谆教导下,他发奋苦读,终于在二十四岁时考中进士,此后便“开始了他几经浮沉的宦海生涯,和他影响巨大的文学创作活动。”[6]从现存史料和欧阳修文献研究可以推定,他一生情感之中曾有过两次重创,所受到的屈辱与不公正,足以使他完全崩溃与绝望。第一次是贬知滁州的诱因“张甥案”,第二次是促使他出知亳州的“长媳案”。这两件事情,都关系到欧阳修士大夫名节和他家庭伦理道德的重大问题,堪比欧阳修生命更为重要。
北宋时期,士大夫偶尔追逐风月,可能会作为谈笑,被上司告诫几句罢了。但对于家庭伦理道德的遵守,还是非常严肃的,至今中国也是如此。作为北宋儒学运动领袖之一的欧阳修,被《宋史》评为“以风节自持”[7],这样一种高大、正义与激情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有悖伦理的事情?北宋的士大夫,为治国安民立于朝堂之上铮铮直谏,或披罪流放,却不失儒家弟子的风节。然而不幸的是,此两“案”中,欧阳修都是被指控与晚辈女性乱伦,属于伤风败俗之类,越过了儒家道德底线,为世人所不齿、不容、不伍,足以让欧阳修陷入生不如死、死之不能的痛苦深渊,给欧阳修精神世界予以彻底毁灭性的打击。也是因为这两“案”的出现,让欧阳修有了人生新的体验与感悟,反映在散文创作上,作品也呈现出较大的变化。
“欧阳修是一位具有坚定儒家思想的人,儒家的积极和淡泊的理念同时铭刻在他思想深处。”[8]他自幼喜爱韩文的深厚雄博、浩然无涯,通过韩愈文集的阅读和当时社会环境的熏陶,使他接受了儒家思想。欧阳修及第之后,在洛阳与尹洙、谢绛等人为朋,相与“古文”写作与儒学探索。欧阳修编撰的《崇文总目叙释》,现存三十篇,其内容几乎涵盖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部,这期间既是他全面接触诸子百家,也是他思想熔炉锻造的过程,对散文创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如写宝元元年(1038)的《游鯈亭记》,畅想“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写于后一年的《送太原秀才序》,文章虽短,却列举孔子、子思、列子之学。庆历三年的《章望之字序》,对奉行儒学的章望之大加赞赏,表明欧阳修经过“百家”的洗礼,仍然保持着以儒家为主的思想。
欧阳修贬知滁州以后,情感受到伤害的同时,思想也发生着深刻变化。初到滁州之时,多少有点颓废意思。欧阳修离开滁州之后,更加重视实际,关心国计民生和民众疾苦,相对来说,像《与高司谏书》那样锋芒毕露的文章写的很少,写的最多的是墓志铭(墓表)、祭文、序,以及公务所需的应用文。虽然欧阳修未改刚正的秉性,但思想更加成熟,言辞变得老道中庸多了,意气风发、慷慨陈词渐行渐少。即使是濮议之争的治平年间,欧阳修面对政敌的围攻,心中厌恶之极,写下了《憎苍蝇赋》用以泄愤,将政敌比喻为苍蝇,数列出三种罪恶,指责他们“引类呼朋,摇头鼓翼,聚散倏忽,往来络绎……宜乎以尔刺谗人之乱国,诚可嫉而可憎。”虽然还是憎恨,但“火药味”大大减轻了,文章趋于平实自然,儒家的谦让、宽容的处世风格在欧阳修身上是越来越明显了。
欧阳修出知亳州,是在数次请求外任未获批准,濮议风波和“长媳案”之后,为远离喧嚣的朝廷而做出的选择。欧阳修身心已是疲惫不堪,不再追逐名和利,人生进入到圆融的更高境界,思想更加超越。
欧阳修散文理论在贬知滁州前已趋于成熟。欧阳修没有散文理论的专著,明道至康元年间,写下的《答吴允秀才书》(1037)、《答祖择之书》(1037)、《答张秀才书》(1033)、《答李诩书》(1037—1040)等篇,较为集中地对散文写作方法与技巧进行了论述,提出了“道胜文至”的重要理论,以及“道不远人”、道寓世事百工之中等论断。欧阳修的创作,贬知滁州之前的散文是“作者之文”。表现为:其一是文气较盛,渊源是继承韩愈“在孟子倡养‘浩然之气’的基础上提出了‘气盛宜言’说。”[9]其二是跌宕起伏,欧阳修注意文章的起伏开合、波澜曲折,其中形成摇曳多姿的“风神”。其三是痛快淋漓,欧阳修因为涉世尚浅,表达意志只图一己快活,不计后果。这期间,欧阳修的《上范司谏书》(1033)、《与高司谏书》(1036)、《朋党论》(1044)、《论杜衍范促淹罢事状》(1045)等,从文章学角度来看,观点正确、章法严密、论证合理有序。但文章的客观效果却往往事与愿违,当时的欧阳修还不能准确把握读者的想法,主观性较强,对作品给读者带来什么样感受,考虑不够周全。
欧阳修贬知滁州后,散文创作达到新的高峰,写下的散文是“读者之文”,更加注重客观效果。散文风格在保持迂徐委备的风姿同时,却向着平易流畅的方向阔步前行。今天人们从《醉翁亭记》《丰乐亭记》《秋声赋》当中,仍然能够读懂欧阳修的初心。这个时期,欧阳修在思想稳定与成熟之后,与读者之间建立起心灵沟通的桥梁,形成共鸣。
晚年的欧阳修,饱经人间沧桑出知亳州,对生命意义、名利得失全部看破,此后的散文显得通条豁达,应称之为“超我之文”。
“张甥案”“长媳案”给欧阳修情感造成了极大伤害,也是他人生所经受的最大屈辱与磨难,对他散文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将欧阳修贬知滁州、出知亳州作为两个分界点,把欧阳修散文创作分成“三段”。
欧阳修自天圣八年(1030)登科及第之后,满怀兼济天下的鸿鹄之志,积极参与政治、文学变革,为将穷妍极态的“四六文”革新成平易流畅的“古文”不遗余力。
欧阳修在这期间写下了200多篇散文(不含应用公文),以论最多,约58篇;其次是碑铭、祭文和书,约40余篇;记约26篇。这个阶段,他的散文主要呈现出杂、骄、爽的特点。
杂。这个阶段,欧阳修走的路、交的友、读的书、写的文都很杂。十五年里,他历经了流转四方的生活:三年多西京留守推官,二年京城馆阁校勘,一年多夷陵县令,二年乾德做县令,到滑州任判官不到三个月,再回馆阁二年多,再到滑州通判半年,再调回朝廷谏院供职,出使河东,出任河北都转动按察使,权知成德军事,最后从河北镇阳贬到滁州。在这个阶段,他博览群书,亲自删正道家《黄庭经》,谈古论今,写下的散文以杂记最多。交游也较为庞杂:与洛阳文人名流追逐风尚,登太室山听僧人谈禅论道,与馆阁学士切磋经纶,友人圈中既有梅、苏、尹、谢等名士,也有底层官宦、百工艺人等。
骄。这一特点表现在两个方面:形式上尽显曲折盘旋、极富姿态;而内在里,却像是储有巨大能量急需爆发,言辞犀利通达,因此,整个散文呈现出“骄美”的风貌。欧阳修此间写出大量的政论文,对古代儒家经典提出质疑,对汉儒的诠释公开批评,与人论辩不留颜面。《与石推官第一书》直接指出其“自许太高诋时太过”的缺点。
爽。欧阳修“年轻气盛,情切言激,笔锋犀利,棱角分明,爱憎褒贬,不多作蕴蓄。”[10]这一阶段的散文,读后让人心爽气朗。如:《非非堂记》:“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以其静也,闭目澄心,览古照今,思虑无所不至焉。”[4]《游大字院记》,既有背景交待,又有心态关照,还有人物志趣描写,因此清代林景亮评说:“通篇章法全‘游’字,前后布置,层次井然,一丝不乱,一结尤去路悠然。”[11]纵观欧阳修这期间的记、书、论、序等作品,读后让人爽快舒畅。
庆历新政受害最大的是欧阳修,他没有任何慷慨与荣耀,只有悲愤与屈辱。滁州前后,欧阳修情形差异很大,“年轻时候的斗志与意气,在那一拨人里是最盛的。当批评过于尖锐,斗争羼杂意气,趋于白热,反而会偏离了国家利益。这一点,应当是他中年以后的悟道。”[12]欧阳修知滁州之后已是不惑之年,虽然他的社会地位不断上升,但关心国家、民生仍然未变。在上层社会中周旋,对社会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既看不惯,却又习以为常,自身处在入世之中,却时刻心系出世。这个阶段,他写下的散文大多数是碑铭、墓表、祭文等,约100多篇,主要以简、深、懑为其特点。
简。“文简”是欧阳修散文创作毕生的追求目标。明道二年(1033)欧阳修在与《张秀才第二书》中就说:“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庆历八年(1048),欧阳修告慰亡友的《尹师鲁墓志铭》一文问世,却被怒斥过于“简略”,在饱受质疑情况下,使欧阳修不得不对散文繁简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在与尹洙弟子的辩论和探讨中,欧阳修认识到散文创作不仅要有“法”可依,还要更加注重“简”字,既要内容充实,富有表现力、创造力,更要行文的简练。“论简最详备的是欧阳修。”[13]在《论尹师鲁墓志铭》中,他进一步阐述了“简而有法”的重要意义,并将“简而有法”置于“惟《春秋》可当之”的高度。简,在欧阳修看来是散文创作的至关重要的法宝。“欧阳修的一生文章写作,也的确始终在实践‘简而有法’理念。”[14]
深。滁州之后,欧阳修散文中虽然可见“学者”的影子,但相比之前的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来说,此阶段的散文,文简而蕴含深。正如他自己所说:“痛之益至则辞益深”,“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在散文创作实践中,被朱熹认为是“六一文之最佳者”的《丰乐亭记》,开篇叙述因泉建亭,插入“滁于五代干戈之际”,追述宋太祖丰功伟绩,旋即感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文章稍加展开,便自然回收,给人遐思无限,文章意蕴深远悠长,因此陈衍评说“得势有力。”[11]
懑。欧阳修在“张甥案”中蒙受构谄,一生都没有“洗清”,从滁州回到京城,环境更加复杂、艰难,受到诽谤、诟骂司空见惯。欧阳修满心愤懑,渐感力不从心,从嘉祐二年(1057)上《乞洪州札子》,至嘉祐五年(1060)连续七次上奏,要求外任洪州。这个阶段欧阳修辞官的表状札子约二十多个,治平二年、三年(1066)上“乞外任”“乞避位”札子(表)十五个,如此强烈要求离去,表明他内心所承受的屈辱该多么沉重!
这一阶段虽然只有五年多一点时间,对欧阳修来说却是一生中重要的,因为他已经进入到了圆融、淡泊的人生境界。欧阳修从早年求学苦读,再以宽简风格襄理天下,晚年“已不像青壮年时代那样血性方刚,而是变得宽容忍事”了[15]。晚年饱经沧桑的欧阳修,许多学者都认为他融释、道于儒,却忽视了曾巩“蓄道德”的观点。“蓄道德而文章”是曾巩对自己老师欧阳修的高度评价,“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存,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16]“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16]曾巩的感叹,固然抱有对老师的景仰之情,也是发自内心的褒扬。然而,“蓄道德”的真谛,年青的欧阳修不能完全参悟,经过二十多年的砥砺,晚年欧阳修内敛的情感、通融的为人、旷达而淡定的处世,使他真正进入到“蓄道德”的境地。
欧阳修此阶段散文主要呈现出淡、豁的特点。
淡。罗宗强曾点评:“如果说韩文如长江大河,滔滔雄辨,沉著痛快;欧文则似澄塘潋滟,轻波荡漾,委婉含蓄。”[17]欧阳修散文真正完全达到这种“淡雅”的美学风格,还是他晚年作品。《思颍诗后序》是欧阳修离京抵达亳州的第一篇散文,从皇祐元年自广陵来到颍州从容叙起,“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以见予拳拳于颍者非一日也。”[4]写于三年后的《续思颍诗序》,开头回忆皇祐二年,与梅圣俞相约“买田于颍上”,而此时好友梅圣俞已作古十年,文中没有悼亡伤感之叹,却如“话家常”一般叙说着“思颍”。“思颍”是欧阳修的一种情结。两篇思颍序,已经不见早期作品中的千回百转、摩崖盘旋了,而是娓娓道来、平易自然,代表着欧阳修晚年散文“淡”的风格。
豁。欧阳修是现实感非常强烈的人,终生从不迷信虚无荒诞。思想上,晚年兼收儒、释、道及诸家精华而“蓄道德”,造就了他豁达、明净的心态。在《仲氏文集序》里,欧阳修对“人之命”问题进行了探讨,“语称君子知命。所谓命,其果可知乎?”指出:人,不能寄于“有命”,而应当务实、开放和乐观。《六一居士传》中讨论了“形”与“神”、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欧阳修借主、客问答形式,重申了自己不逃名、不惧累的世界观,同时也表达出豁达与看破的人生观。《砚山亭记》是他最后一篇“记”,也可以看成是他对名利、得失的一篇论文。羊祜在感慨士人湮灭无闻而悲伤时,却未曾想到“兹山待己而名著也。”杜预为留功名,铭刻二石,虽然知道“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欧阳修提出“宜其览者自得之”的论断,可谓比世人“境高一层”。
欧阳修是兼学者、官僚、文人于一身的士大夫代表,北宋复杂的社会环境和激烈的党派之争,没有使通晓古今的欧阳修走向妥协和沉沦,“更着风与雨”的人生旅程中,伴随着情感中痛苦的体验,凝结着欧阳修深厚的学术素养和崇高人生信仰,在坚强和豁达之中,写下的近五百篇散文,字字珠玑,光辉灿烂。它对中国传统文学的影响是深远和重大的,留给后人的启迪和思索是永远和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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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DIVISION OF OUYANG XIU′S PROSE STAGES
CHEN Xue-jun
(Chuzhou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Chuzhou Anhui 239000)
Ouyang Xiu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reform and innovation of Chinese ancient prose.The division of Ouyang Xiu′s prose stages should take his emotional change as the main clue,meanwhile,considering his thought,and literary style,and artistic achievements.Therefore,it is appropriate to regard his demoting to Chuzhou and being in office of Bozhou as the two turning points of"the Theory of Three Stages".
Ouyang Xiu; prose; stage; division
I264.44
A
1672-2868(2017)05-0075-06
2017-07-15
安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项目编号:SK2017A0772)
陈学军(1964-),男,安徽定远人。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陈 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