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兴海
(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艺术表征特点
许兴海
(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通过对徽州的社会思想文化及传统生活方式的考察,分析了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艺术标榜学人身份、承载徽民情感及体现中庸之道的表征特点。这不仅有利于我们对中堂装饰的文化内涵把握,更有助于我们对其文化传统及精神形态的理解,从而证明中堂装饰艺术及其文化传统是徽州社会的重要资源和文化现代化的重要生态基础。
徽州古民居;中堂;表征特点;精神
中堂装饰作为明代晚期以来巨幅立轴字画在徽州古民居厅堂的主要展示形式,其形成与发展与古徽州独特的地理环境、徽商的商业实践以及宗法思想之间有着密切联系。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体现了古徽州人对正统儒学的传承与发展,同时这个世代相传且具有规范模式的中堂装饰样式又加强了古徽州人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体现出了古徽州人大众心态的变化。
徽商是受过一定正统儒学教育的文化商人,虽因生存问题不得不弃儒从贾、经商谋利,但这并非是古徽州人最高价值追求,古徽州人最初经商只不过是他们解决生活问题的一种手段而已,用经商之厚利促子孙业儒入仕、显亲扬名才是古徽州人的终极追求。所以,在徽州,不论富商大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习惯于在厅堂悬挂中堂作为装饰。一方面,古徽州人在崇儒重教的文化传统的强烈影响下,回故土兴土木、奖文读,形成了古徽州人贾儒相通的独特价值观念。靠经商致富起来的古徽州人,意识到有商业财富未必能取得相应的社会地位,中堂展示样式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让为古徽州人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亦贾亦儒的古徽州人为提升自身地位,摆脱“商人”的世俗之气,也欣然接受了士大夫文人群体的这种巨幅字画的组合展示样式,既能符合徽派建筑对称的装饰结构布局,又能瞒足了古徽州人崇儒尚文的审美心理需求,营造“富贵”气息,在某种程度上是符合古徽州人复杂矛盾的文化心态。另一方面,由于逃避战乱而入徙徽州的中原世家,继承着正统儒学精髓,有着良好的儒教传统,深刻体会到“文”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业儒入仕、显亲扬名才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当然,古徽州人的这种富而思“学”、儒教成风现象的形成也绝非偶然。根据翟屯建《徽州古史二题》的考证,到三国时期,在古徽州栖息的居民来源六个方面。一是土著居民,早在秦以前就生息在这里,禹以前属三苗族,禹以后属左越族;二是秦始皇时期徙入的“大越徙民”;三是秦末吴芮部将所率后滞留徽州的“百粤之兵”,以及汉将陈婴拥兵渐地滞留于徽州的汉兵;四是春秋战国、楚汉相争、中原战乱,举家迁徙徽州的北方居民;五是为逃避赋役陆续流徙而来的中原居民;六是官于此遂家于此,或游历至此而居于此闲官达人。这六个方面的徽州居民,既有本地土著,又有南迁的汉族,北移的闽粤越族;既有功封迁居于此的公侯太守,也有逃亡流落于此的平民百姓。汉越两族相互交融,融为一体。经过三国时期的吴国“贺齐讨黟歙”、诸葛恪“讨平山越”,封建政权治理加强,汉越融合同化更加明显,同时因历次战乱等原因由中原等地大量迁徙徽州的士族官宦百姓,他们不仅给徽州带来了中原地区的先进生产技术、生产工具,而且带来了以儒教文化为核心的中原文化。兴文重教、以众帮众、勤俭持家等,成为古徽州文化的重要特征。至宋代,古徽州更是程朱理学的桑梓之地。休宁茗洲吴氏宗族在其《家典》中,就曾对宗族成员提出明确要求:“我新安为朱子桑梓之邦,则宜独读朱子之书,取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古徽州社会的各个层面,无不被程朱理学深深烙印,古徽州人的日常行为已完全被纳入了儒教礼仪的规范。据方志记载,古徽州人重教始于宋代,到了明清时期,古徽州的馆塾、书院、学馆、书堂、书舍等更是星罗棋布,致有“山间茅屋书声响”,“后渐户育家弦也”之说。据统计,明洪武八年(1357年),徽州六邑有社学462所;到清康熙时,徽州社学发展到562所[1]。文风的昌盛,教育的发达,使古徽州人才辈出。古徽州的这种儒教文化传统、不屈不挠的拼搏进取精神为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文化注入了无限生机与活力,为心态失衡的古徽州“学人”找到了新的价值支撑点。
“一件艺术品就是一个符号”[2]。中堂作为承载“徽民”情感的特殊符号,反映了古徽州人最基本、最持久的生活愿望和信仰,其必然带有古徽州人(民族社会阶层、家庭及个人)敦人伦、崇孝悌、求平安、祈祥瑞等文化特征,而这种文化特征在中堂上的表现上是非匀质的,或多或少,有显有隐,中堂装饰已成为古徽州人展示身份和抒情言志的重要载体。
首先,独特的题材内容是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承载情感的重要体现。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题材内容有着大量的双关、寓意和象征。由于徽民的特殊的欣赏习惯、审美意识及审美心理,决定了大量的中堂装饰犹如一幅幅一组组民族心理密码,这种密码不仅增强了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的主题文化内涵,同时具有了神秘感和神圣感,更重要的是满足了徽民的特殊心理追求和思想崇拜,信仰的慰藉感,增强了他们的生存信心和民族繁衍的凝聚力。如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在题材选择上就十分考究,内容多以正德纳福为本,避免孤兀之物。故常以湖光山色、梅兰竹菊、牡丹荷花、松鹤延年等作为主题,以展示身份,表达志趣、爱好、愿望等。主题的表达技巧对提振精神、营造吉祥氛围极为重要。山发人丁,水聚财,如山水画之作,要观其水势流向,水流入乃进财,水流出为丧财;船形头向屋内,忌向屋外,因向外者损财丁,而向内者招财宝等等,最不宜的是描写秋风萧瑟、惊涛骇浪、夕阳残照等。古徽州人之所以寄予中堂装饰以描物状景,抒发胸情臆念,这与古徽州人亦贾亦儒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古徽州人有着荣与辱、成与败坎坷人生经历,他们在面对这些人生问题时,善于用深刻的思想反省,用敏锐的情思感知,用独特的形式表达。万趣融其神思,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古徽州人将其心中的苦痛和怅失,寄予家乡的山水之间,融于丹青画墨之中。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在客观上美化了徽民生活,而主观上却带有一种纳吉避凶、祈福吉祥及某种巫术崇拜等意识观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实质上是徽民心理信仰、崇拜、意念的载体符号,同时也是徽民心理意识的外化。
其次,以祖先“遗容”替代中堂装饰是承载“徽民”情感、崇宗敬祖的物化方式。悬挂祖先“遗容”为的是“伸孝思焉”,其目的是让族人“入事父兄,出事长上,敦厚亲族,和睦乡邻”[3]。古徽州人拥有良好的祖先“遗容”崇拜传统,“岁时礼俗:正月悬祖容于庭,张灯设饮,至元宵后三日撤,谓之十八朝”①,这已成为一种习俗。在古徽州人看来,对厅堂中之上的祖先“遗容”尊重与否,将直接关系后代的祸福。这是因为古徽州人对祖先既害怕又敬重,所以古徽州人就将祖先作为一种神灵来崇拜和信仰。[4]“重宗义,讲世好,上下六亲之施,村落家构祠宇,岁时俎豆其间”②。古徽州的这种将本族的祖先神化为保护神且悬挂于厅堂的做法,反映出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带有明显宗族地域特性的崇祖敬祖的文化特点。
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文化一方面是古徽州人标榜自己“学人”身份的特殊审美心理需求所致,是“徽民”情感外化体现;另一方面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蕴涵着丰富的中庸和谐思想,已成为古徽州人传承正统儒学的重要载体,它以形象生动的图式及内涵丰富的语言诠释着朱子之学与“中庸”之道。
“中庸”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之一,既是治国之道又是修身之法。“中庸”即永远恪守中正之道之意。“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5]。其中心思想就是儒学中的“中庸”之道,主旨在于修养人性,共创“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太平和合”境界,充分体现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和社会价值的体现的高度统一。中规中矩的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充分反映了古徽州人“中正”的处世哲学观念和道德至上、勤俭节约和精神自慰的文化心态,至诚、至仁、至善、至和等内容在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中也都有潜移默化的体现。对于以商代农、以商促耕的古徽州人来说,其远离家乡、告别故土、告别亲友是何等的艰辛与困难,身在举目无亲的他乡异土,学会适量、守度、得当的做人处世原则对于古徽州人来说又是何等的重要。正如承志堂之堂联所言:“淡泊明志,清白传家”“敦孝悌此乐何极,嚼诗书其味无穷。”类似的楹联警句还有很多,如“气忌躁、言忌浮、才忌露、学忌满,胆欲大、心欲细、智欲圆、行欲方”“能受苦方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等等。这既是古徽州人精神的普遍性通过特殊的图式语言及展示方式呈现其永久价值的外在标尺,又是其生命主体所表现的践履与感知的内在活动体现。智慧的古徽州人通过中堂这一无声胜有声的独特方式把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所饱尝的甜酸苦辣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礼教、修身结合起来,并浓缩成极富中国文化意味和特色的巨幅立轴字画,悬挂于厅堂之正中,以文叙雅、以理说服。可见,崇儒尚德、修身养性已成为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文化的重要特征,更是“中庸”之道在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文化中的集中体现。独特的中堂装饰,没有一处“说”“教”,静静地立在那里,但当你靠近它,就会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内在精神力量影响并感化你。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乃“中庸”之道在人生中,在艺术上的落实。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不仅是一种文化、更彰显一种精神。
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样式在近500年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一直在以其独特的展示样式抒情言志,追求着内容的完美和形式的规范,一方面是因为受正统儒学思想的强烈影响,这种以正德纳福为根本内容的中堂装饰文化实质上反映出古徽州人“中正”的处世之道及“和合”的文化心态;另一方面,正因为有了对中堂装饰展示样式的高标准要求,才有效地保证了徽州古民居中堂样式风格的统一和谐。
传统持久的徽州民间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使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得以健康持续地延续、传承和发展。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根源于徽州社会生活之内,既是古徽州人生活的一面镜子,又是其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的构成要素,它以伦理贯穿始终,并紧密结合中国传统的哲学、艺术、历史、政治、文学、教育等,是古徽州人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的集中体现。首先,古徽州人在厅堂悬挂中堂装饰的习俗,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古徽州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亦贾亦儒的古徽州人懂得睹物感怀、寄情翰墨,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寄寓着古徽州人所思、所想、所盼。当然,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除给人们带来直接的审美“趣灵”之外,它的巨大文化价值还在于其“怡神”。中堂装饰作为古徽州人凝聚群体、祈求纳福、伦理教化特殊载体,已成为古徽州社会思想的物化表征。其次,独特的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内容在某种程度上是也一种和图腾崇拜、“交感”巫术密切关联、合二为一的装饰形式,古徽州人相信只要声相同意投合,就有相互渗透的关联,就能相互发生作用。虽然这种密切关联在社会的嬗变过程中使后人难以直接感受到古徽州人的那种狂醉、混沌风貌,但在所遗存的徽州古民居厅堂装饰中仍可看到中堂装饰与生活同在、与习俗一体的特点,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古徽州人对原始巫术思维的运用。再次,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是在正统儒学思想的影响下形成的一种特殊文化模式惯制。悬挂中堂成为古徽州人一种集体的心理习惯,是古徽州人普遍使用并传承的集体文化生活方式。徽州古民居中堂装饰展示了古徽州人传承正统儒学的独特方式,这种“儒学”的规范不仅促进了徽州地域文化与主流文化的融合,同时还加强了古徽州人这种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对促进古徽州各宗族间的交流,维护社会稳定,增强民族团结,繁荣民族文化等都起到了积极作用。
注释:
①民国《歙县志》卷一《风土》,1937年铅印本。
②道光《休宁县志》卷一《疆域志·风俗》。
[1]汪良发.徽州文化十二讲[M].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 2008:150.
[2]苏珊.朗格.艺术问题[M].滕守尧,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263.
[3]朱熹.朱子全书:第25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卞利.明清徽州社会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204-205.
[5]黎重.中庸全解[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7.
[责任编辑:钱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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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2(2017)01-0113-03
10.13420/j.cnki.jczu.2017.01.0028
2016-07-21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研究成果(AHSKQ2014D121)。
许兴海(1979-),男,安徽芜湖人,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设计艺术及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