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华,李光杰,马 驰
(1.佳木斯大学 人文学院,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2.佳木斯大学 人事处,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论迟子建小说悲情色彩下的缺憾美
李宝华1,李光杰1,马 驰2
(1.佳木斯大学 人文学院,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2.佳木斯大学 人事处,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迟子建是当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温馨与悲情构成了其作品的主导风格。在《亲亲土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额尔古纳河右岸》等代表作中,迟子建以温情化的叙述,使悲伤得以淡化,痛苦得以解脱,在充满缺憾的人生中昭示出主人公与命运的和解以及情感的升华,这就使作品在忧伤的悲剧氛围与缺憾的人生书写中渗透出一种来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力量与美。
温情;命运和解;缺憾;悲悯
东北作家迟子建自20世纪80年代以其富有地域色彩的文学创作走进文坛,以独特的叙事与智慧而真诚的书写征服了读者,赢得了当代文坛的肯定与不可替代的地位。在迟子建的代表性小说中,无论是中短篇抑或是长篇,都洋溢着较为浓重的悲剧氛围,无论是对个体生命状态的描绘,还是对家庭与弱势群体的书写,无不浸润着悲情色彩,部分作品的悲情抒写与社会批判意识甚至强烈考验着读者抵御忧伤的能力。
迟子建的作品并未止步于温情与悲伤的描写,而是在温情化的叙述中使悲伤得以淡化、痛苦得以解脱,在充满缺憾的人生中昭示出主人公与命运的和解以及情感的升华,这就使作品在忧伤的悲剧氛围与缺憾的人生书写中渗透出一种来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力量与美。本文力求以迟子建部分代表作品为例,从其作品创作氛围、主题表达及创作风格入手,解析其创作中对人生缺憾主题与风格的超越。
迟子建小说之所以富有极强的感染力,无疑得益于作者震撼人心的悲剧意识。苦难、死亡与人生无常构成了作家对生活的认识,主人公在无情的命运面前是那么被动与卑微。悲剧命运的描写并非迟子建创作的终极目的,作者在撕碎美好事物的时候,唤醒了人们心中更强大的善的力量,这就使作品充满了极强的浪漫主义精神与温情色彩,进而超越了苦难命运带来的悲痛与哀伤。
短篇小说《亲亲土豆》是迟子建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作品讲述了一个苦难而哀伤的故事:平凡而恩爱的夫妻遭遇了人生不可抗拒的灾难,丈夫秦山得了癌症。然而,绝症并没有使主人公陷入绝望与惶恐,在人生即将走向终点的时候仍以平和的心态一如既往地生活、劳作着,眷恋着自己的爱人,在生命弥留之际留给妻子最后的礼物——一件旗袍。在给秦山送葬的时候,妻子缠绵温馨的情感超越了死亡带来的彻骨悲伤:“土豆一袋袋倒在坟上,只见那些土豆咕噜噜地在坟上旋转,最后众志成城地挤在一起,使秦山的坟豁然丰满充盈起来。雪后疲惫的阳光挣扎着将触角伸向土豆的间隙,使整座坟洋溢着一股温馨的丰收气息,李爱杰欣慰地看着那座坟,想着银河灿烂的时分,秦山在那里会一眼认出他家的土豆地吗?他还会闻到那股土豆花的特殊香气吗?”[1]
迟子建在谈创作的时候曾说过,对苦难心酸生活的温馨表达是她永远都不会放弃的。死亡标志着肉体生命的终结,可是只要有温情在,人的精神生命就会被延续。只要有温情在,生命就会充满希望。因此,她会以无限的温暖和爱意来抚平人们心中无法排遣的忧伤,来实现对人物内心灵魂的救赎。
发表于2006年的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迟子建的一部力作,作品曾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及《小说月报》第十二届百花奖。迟子建的丈夫因为车祸去世,给她带来巨大的伤痛,只能借助写作的力量来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淡化内心的忧伤,所以有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创作。作品中的叙述者“我”明显带有作家的影子。女主人公的丈夫因车祸去世,生前曾是一个魔术师。女主人公站在魔术师丈夫的尸体前,并且对他说:“你能把自己变活吗?”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成为主人公最后的希望。当她想在自己脸上涂满泥巴而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哀伤的时候,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啊!生离死别令人心碎,但毕竟死者已逝,生者仍需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当主人公经过艰难的疗伤与梳理后,最悲痛的情感逐渐被温馨与平和取代,在七月十五的小溪旁,莲花形的河灯带走了主人公最后的情殇。在夜晚的梦里,作者给了我们一个美轮美奂的结局:一只美丽的蓝蝴蝶落在主人公的无名指上,犹如一枚蓝宝石戒指,随着那蝴蝶在她无名指上蹁跹,月亮在夜里升起了,照亮了她的世界[2]。经历了死别的主人公找到了与另外一个世界亲人的沟通方式,无尽的哀痛与思念化作温馨与缠绵,留存于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
在迟子建的作品中,哀伤固然令人震撼,而温情又何尝不是穿越生死的更大精神力量,它超越了痛苦无奈的人生缺憾,给予人们心灵的慰藉,既是对生命价值的肯定,也包含了作家对未来的无限希冀。
在文学作品中,死亡如同人性、爱情一样是无法回避的主题。对死亡的关注与认知既反映出作者的哲学与文化底蕴,也表现出作者对生之意义的追寻与现实关怀。在迟子建的创作中,悲剧总是与死亡相连,在作者的死亡叙述中读者不难感受到其创作主题之一——人生无常。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所要表达的是人生无常的悲剧主题,一系列小人物的意外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一个骑摩托车的农民意外撞到了在半夜表演归来的“我”的丈夫——魔术师。这个农民喝多了酒,找不到厕所,又着急回家,就骑着他那破烂不堪的摩托车并把路口的红灯当作了自家园子里的烂萝卜,悲剧由此而发生,女主人公陷入深深的黑暗。描写意外与死亡不是迟子建的创作目的,在她的死亡描述中无疑是在寻找一条生存之路。在这种寻找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作者及作品中主人公之与命运和解。
在进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写作的时候,迟子建想借助写作的力量来寻找摆脱伤痛的出口。伤痛的消除一般可借助两种方式:一是时间的淡化;二是使悲剧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上,使悲剧变小。《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采用的是第二种方式。女主人公“我”外出旅行,意外来到了乌塘小镇,亲眼见证了一系列由小人物上演的悲剧。在镇上,蒋百嫂是出了名的奇怪女人,丈夫出了矿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蒋百嫂终日酗酒,成了镇上一个名副其实的荡妇和疯子。却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疯女人的背后隐藏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丈夫在矿难中不幸死亡,却被镇上的领导隐瞒起来,甚至连入土为安这个对死者来说最基本的尊重都无法满足,每个黑暗而寂寞的夜晚对蒋百嫂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当她含泪唱起“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啊……”的时候,这是一种怎样的血淋淋的痛楚啊。“我”离开乌塘镇之后,悲剧仍未结束,在一个风景区结识了云领父子。那个叫云领的孩子的母亲是一个理发师,被顾客的宠物小狗咬伤,舍不得花钱打疫苗,最终患狂犬病死去,而父亲为了两百块钱而为客人放焰火,炸飞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迟子建在创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过程一定是痛苦的,这等于是在揭自己旧日的伤疤。只是作者在看到芸芸众生更大的苦难时会对自己的小的苦难逐渐释然,小说结尾写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变故是那么那么的轻,轻得就像月亮旁丝丝缕缕的浮云”。“我”终于同命运达成和解,从而使“我”获得了精神上的解脱,人生的缺憾由此获得超越。
悲天悯人的叙述风格与表达方式同样贯穿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创作之中。我们从作品中可以深切地感觉到迟子建对芸芸众生始终如一的悲悯情怀,感受到作者对社会底层痛楚最深沉的关注。著名评论家谢冕在宣读迟子建的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奖词时称:“向后退,退到最底层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负悲剧的边缘者;向内转,转向人物最忧伤最脆弱的内心,甚至命运的背后。”然后从那儿出发倾诉并控诉,这大概是迟子建近年来写作的一种新的精神高度[3]。
作品充斥着浓烈的悲剧氛围,贫穷、愚昧、人世间的不公正构成了悲剧的根源,也使作品隐含了现实主义批判色彩。在乌塘这个肮脏且矿难不断的小镇中生活着无数卑微的小人物,矿工丈夫每天出门时看老婆孩子的那一眼,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眼,而每个女人都有可能成为寡妇。在乌塘小镇,“嫁死”成了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风景线,神圣的爱情在贫穷拮据的现实面前已经一文不值,“嫁死”的妇女面对平安回来的丈夫竟然唉声叹气,她们已经冷漠到拿生命来作为自己摆脱贫穷命运的赌注[4]。篇名“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意味每一个夜晚的悲凉与黑暗,留给蒋百嫂的是心中永远不能化解的“冰山”,恍惚的人生使她虽生犹死,只有将哀伤寄托在凄凉的民歌中,反反复复地吟唱着一句“这世上的夜晚啊……”当我们面对蒋百嫂的绵绵无期的爱与哀愁时,更看到了作者超越社会批判的对底层人物的无限同情与悲悯。
迟子建的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被称为文学生态小说,是一曲民族文化的悲歌与挽歌。生活在中国最北方的少数民族鄂温克族,百年来在生存环境与外族文化的挤压下一次次地迁徙,森林减少了,驯鹿消失了,就连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河——额尔古纳河也不再美丽,他们舍弃了原有的生活习俗,鄂温克文化逐渐走向衰亡。
《额尔古纳河右岸》具有现实主义批判色彩,在悲剧表达方式上与《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有相通之处。作者超越了愤怒与控诉,其深沉的悲悯给作品带来了独特的美学特征。当鄂温克传统习俗终于被所谓的现代文明取代时,鄂温克女画家依莲娜自杀了。当她美丽而宁静地躺在桦皮舟上,随着额尔古纳河水逝去的时候,我们体会到美好事物被撕碎的悲哀与痛楚,更感受到作者的痛心无奈与悲悯之情。
在作品中,迟子建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细腻地描绘出鄂温克人善良美好的人性,感染着每一个读者,彰显出作者作为女性作家的细腻心理与悲悯情怀。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叙述中,无疑充满了魔幻色彩,尤其在对萨满的描写过程中闪耀着灵性与神性的光辉。上天选择一个普通的鄂温克人成为萨满,便赋予了其超自然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利己,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族人,甚至意味着自我牺牲。作为萨满的妮浩,虽然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力,但代价是用自己儿女的生命作为交换,即每当她用神力救活一个人,自己的孩子就会在另一场灾难中死去[5]。作为萨满的妮浩超越了世俗的局限,以其博大豁达的情怀去怜悯、救助被人遗弃的“坏人”。作品中的马粪包曾是个令众人讨厌之人,他无视亲情,嘲笑弱者,毫不顾忌民族的禁忌,结果被骨头卡住了喉咙。当族人打算舍弃他时,妮浩以无法抗拒的慈悲之心救活了他,女儿则在意外中丢了性命。面对一个因饥饿而偷鹿的青年,妮浩也无法放弃,最后使自己还未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永远离去了。在她心力交瘁地给这个婴儿唱起挽歌时,我们再次被这博大的悲悯情怀震撼了。这种悲悯给读者带来的不是悲哀,而是一种力量与美。
邱晓雨专访迟子建后,这样评价过她:“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化解那些苦难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用别人的角度去理解苦难。”博大的情怀使迟子建在创作中并未止步于悲伤、苦难与现实批判,而是使作品在温情叙述、主题升华与豁达悲悯中让读者感受人生,在缺憾的人生与社会现实中感受到力量与美。在经过一段人生颠簸之路后,迟子建获得了更广阔的心灵,读者也在这个深邃的灵魂面前获得了人生的体悟与感召。
[1]刘艳红.浅析迟子建作品中的死亡意识[J].大众文艺,2009(24):105.
[2]戚萌.苦痛的吟唱——浅谈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J].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7):185.
[3]宋毅.迟子建作品死亡主题深层文化探析[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1):25.
[4]周固林.苦痛与温情——《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评析[J].安徽文学(评论研究),2008(6):45.
[5]李枫,刘慧敏.萨满文化与现当代东北文学的文化立场[J].教书育人(高教论坛),2010(9):105.
2016-10-13
黑龙江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新世纪龙江文学——迟子建作品研究”(14E099);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项目“迟子建与张抗抗创作风格比较研究”(2014WM13)。
李宝华(1972-),女,副教授,硕士,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李光杰(1968-),男,教授,博士,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马驰(1978-),男,讲师,硕士,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
A
2095-7602(2017)03-01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