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率操纵国引发贸易战？

寇佳丽

近期，国际网络社会又被美国总统特朗普刷屏了，这一次的热点是他独特的握手姿势。前不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美国会见特朗普时，两人尴尬握手19秒。视频显示，特朗普右手紧握安倍右手，同时拽向自己。英国广为人知的八卦报纸《太阳报》用“永无止境”和“痛不欲生”来形容这次握手。一些国外媒体甚至正儿八经地做了调查，指出特朗普的握手“让人几乎站不稳”，“突然将对方拉向自己，有时拉好几次，再将对方的手上下猛拽，通常还覆上自己另一只手拍几下”。然而，安倍或许应该感激这次握手，毕竟这之后的会谈得以让他于2月15日在日本上议院的讲话中声称，已获得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理解，日本货币政策并非汇率操纵。

兑现“美国第一”的竞选承诺

特朗普是否直接承认日本的货币政策并非汇率操纵，还不得而知，但他对日本货币政策的指责却言犹在耳。就在1月31日，特朗普称日本过去利用货币政策促使日元贬值，以获得对美国的贸易优势：“他们玩转贬值手段，而我们就像一群傻瓜一样坐视不理”。

这一评价在外人看来似乎不足为奇，毕竟特朗普从2016年竞选以来就一直保持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数次发表“惊人”言论。但对日本来说，它已足够严重。日本共同社报道，正是特朗普的这一言论，让以安倍为首的日本政府决定在2月10日举行日美首脑会谈。现在回头看，日本完全不需要如此惊慌，因为同在1月31日，特朗普提名的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彼得·纳瓦罗紧随其后对德国进行了汇率指责，声称欧元被“严重低估”，损害了美国和欧盟其他成员国的利益。

一天之内炮轰两个国家的金融政策，难道特朗普和他的班子成员只图嘴巴痛快？

“特朗普的种种言行实际上都是在贯彻他自从选举以来的口号与目标，就是‘美国第一或者说‘美国优先原则。抛开特朗普对日本和纳瓦罗对德国的指责不说，特朗普一切肆无忌惮的表现只为把美国经济增长放到第一位。”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研究员在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特朗普曾经表示，他一旦当选总统，将会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筑墙，以阻止拉美国家的非法移民抢走原本属于美国人的工作岗位。该观点一经散播，迅速引起美墨两国以及国际社会的关注，但大多数时候，大家仅以调侃为目的。出人意料的是，2017年1月25日，这位美国新总统果真签署了两道行政命令，要求在美墨边境筑墙并在美国境内加大对移民的执法力度。

在白明看来，尽管目前美国还没有着手筑墙，但美墨边境之墙仅代表一个开始，“特朗普墙”今后很可能会在贸易、汇率、移民和就业四大领域中逐渐显现，而此次他对日本和纳瓦罗对德国在汇率上的指责，意味着他要在这一领域动手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经济室副主任罗振兴则告诉《经济》记者，除了与竞选口号保持一致外，特朗普对其他国家汇率政策有所指责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对美国贸易逆差的担忧。

当地时间2月7日美国商务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6年美国贸易赤字创下自2012年以来的最高纪录，其中中美贸易对上述贸易逆差造成的比重最大，其次是日本。此外，2016年美国对欧盟的贸易逆差为1463亿美元，对墨西哥则为632亿美元。数日后，德国联邦统计局也发布数据，显示2016年德国出口贸易额同比增长1.2%，进口贸易额同比增长0.6%，贸易顺差额高达2529亿欧元（1欧元约合1.07美元），创二战以来新高。

因此，特朗普的指责暗含“特朗普式”逻辑，别的国家贸易顺差太高，赚得多，是因为这些国家操纵汇率，让自己的货币贬值造成的，不然美国的贸易数据怎么会这么惨淡。只不过，指责有效果吗？能带来好处吗？

德国官方以及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对指责进行了硬气的反抗。作为回应，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强调美国近10年来一直受益于美元的疲软，而美元汇率近期的上涨是由美国新政府的政治声明带来的。德拉吉也指出，德国的贸易顺差是生产率提高的结果，欧洲央行自2011年以来未曾干预过汇率市场。

日本就不同了。2月中旬，安倍晋三在访问美国的那几天里，与特朗普达成交易，就是日本将向美国提供4500亿美元用于基础设施投资，预计每年新增70万个就业岗位。而特朗普则代表美国重申向日本提供安全保障，运用一切力量保护日本的安全。一个提供真金白银，一个提供口头承诺，谁亏谁赢不言而喻。

操纵汇率谁说了算

美国新年开局就收到了一个“大礼包”，不得不说特朗普的“独特”与“令人摸不着套路”不仅吸引了国际社会的眼球，也的确会带来实际好处。因此，不能不多问一句：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曾十几次指责中国操纵汇率甚至威胁将中国列入汇率黑名单，如今他已经分别对墨西哥、日本、德国提出了具体要求，为什么迟迟未对中国出手呢？

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认为，特朗普是想试探这些国家的应对措施，积累足够多经验后找到对付中国的更好办法，然后再下手。毕竟，墨西哥是紧邻美国的发展中国家，比较容易对付；而日本、德国和美国均互相承认市场经济地位，不存在理念上的根本冲突，贸易交涉只是讨价还价的过程。

長江证券首席分析师王建告诉《经济》记者，上述分析有现实存在的可能，而特朗普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汇率操纵原本就没有国际上统一的界定，不过是美国自己搞出来的一套规则。由于美元的霸主地位，很多国家不得不听从而已。”在他看来，特朗普是希望通过敲打这些国家换取好处，在日本身上他成功了。

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要复杂很多。王建强调，中美分别为世界第二大和第一大经济体，而大国之间的交往和博弈从来都不是经济与政治简单分开就能说清的。对全球经济规则的遵守，“美国绝对称不上榜样，它对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违背比很多国家都严重。”王建指出，以往，中美之间在政治和经济上互相退让，美国若在政治上吃亏，就会在经济上得到甜头。而如今中国政府态度鲜明且坚定，或许特朗普也暂时不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美国财政部一年两次发表主要贸易伙伴汇率政策报告。依据报告，特朗普要判定美國贸易伙伴为汇率操纵国需要同时满足3个条件：一是该国对美双边贸易盈余超过200亿美元，二是其账户盈余超过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三是该国持续、单边的汇市干预在过去12个月期间超过GDP的2%。由于中国的经常账户盈余在2016年第四季度降至GDP的1.9%，特朗普暂时没有充分证据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

如果没有充分证据，特朗普还想要在汇率方面制衡中国，就需要另谋出路，或许为中国量身定制也未尝没有可能，毕竟操纵汇率的定义本来就是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中银香港发展规划部高级经济研究员戴道华2月15日公开指出，尽管中美关系近期有所缓和，但寄望于特朗普政府在对华经贸政策上完全理性务实恐怕是不切实际的。

戴道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有外媒透露，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一个新策略，希望既能避免直接对抗，又能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主要贸易伙伴形成挑战。消息显示，该策略不再将某一国家列为汇率操纵国，而是由美国商务部部长把某一国家的操纵汇率行为定义为不公平补贴，那么美国公司便可以借此就补贴行为向美国机构提出反补贴申诉，该策略正是由纳瓦罗供职的国家贸易委员会负责制订的。

贸易战：没有初一还有十五

什么叫换汤不换药？若上述消息属实，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未来将为我们倾情演绎。原本“汇率操纵”都没有统一标准，美国政府也不过拿它做幌子，如今按照国家贸易委员会的做法，连幌子都不需要了。

尽管操纵汇率被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WTO明确禁止，但它也属于一国主权范畴，况且操纵汇率不只包括恶意打压行为，也包括恶意抬高行为。

若新策略实施，操纵汇率由不公平补贴取代，以特朗普为首的美国政府将获得更多指责其他国家的理由，毕竟“公平”比“汇率操纵”更难界定。而在罗振兴看来，中国很可能首当其冲。“一方面，美国针对中国商品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原本就比较频繁，另一方面，全球经济体中的‘老大总是急于打压‘老二，大概找到方法后会迫不及待地实施。”

从特朗普开始把汇率问题作为责难其他国家的“抓手”时，一些研究机构和观察人士就担心，具有特朗普风格的货币战争怕是要开始了。然而，中国外汇投资研究院院长谭雅玲却告诉《经济》记者：“货币战争并不存在。”

作为非常特殊的货币，美元享有定价权和报价权，在全球货币市场中美元一枝独大。战争代表着敌对，谁是美元的敌对方？谁又有能力做美元的对手呢？因此，“货币战争”这个说法本身值得商榷。谭雅玲认为，不同国家在货币上的举措或者在汇率上的争论，体现的是贸易层面的不满与摩擦。但即便人们常常讨论贸易战争，按照目前情况看，大范围或者全球范围内的贸易战争也不会发生。

“如同没有一种货币是美元的敌人，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在贸易上并不是对立的状态而是互相依存的状态。不得不说，贸易优势掌握在发达国家手中，而发展中国家处于弱势。前者提供高精尖产品，后者提供初级产品，这条主线短期内不会改变，更不会断掉。假如发生贸易战争，发达国家超市里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和饮食从哪里来呢？经济是互补共赢的，而人为制造贸易战争或宣扬它都是不对的。”在谭雅玲看来，“贸易战争”只不过是人们时下的调侃。

对此，罗振兴表示难以赞同。他指出，经贸上的相互依赖并不能抹掉贸易战的可能性。他认为，一个国家在权衡利益的时候，单纯为了贸易而发动贸易战往往不划算，但政治家会从执政角度与党派利益角度分析，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并非不可能，比如上世纪的“尼克松冲击”。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为了让美元贬值，于1971年采取“新经济政策”，放弃金本位，普遍征收10%进口附加税，导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西方国家股价全面下跌。

2017年1月20日上台以来，特朗普不断兑现他当初的竞选承诺，但对中国却相对平静。在贸易方面，外界原本预期美国会对越来越多的中国产品施加惩罚性关税，不料从2016年6月至今，美方只提出过一起针对中国的新的贸易救济调查。“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以特朗普的风格来看，中国以及其他国家都不能排除发生贸易战的可能，毕竟有备才会无患。”罗振兴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