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毛关福专访

2017-03-27 07:22采访本刊编辑部
创意设计源 2017年2期
关键词:黄杨海派木雕

采访:本刊编辑部

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毛关福专访

The Interview of Representative Inheritor of Shanghai Boxwood Carving Mao Guanfu

采访:本刊编辑部

毛关福

中国高级工艺美术师、上海工艺美术大师、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雕塑学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理事、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工艺设计分会秘书长

1946年生于上海

1965年毕业于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黄杨木雕专业1986年毕业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油画专业

1965年起,曾先后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和上海工艺美术厂从事木雕创作

现开设有毛关福工作室从事雕塑工作

海派黄杨木雕将西方的素描和雕塑技法同中国传统的民间木雕工艺相结合,形成了刀法圆润明快、线条凝练传神、题材广泛的艺术特点,能够巧妙地将民族元素与现代生活融为一体,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

1946年生于上海的毛关福,系上海工艺美术学校1961级黄杨木雕班学员,1965年毕业后曾先后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和上海工艺美术厂从事木雕工作,期间还曾担任上海工艺美术厂1971级黄杨木雕培训班的班主任。毛关福是海派黄杨木雕鼎盛时期和衰落时期的亲历者,也是海派黄杨木雕教育传承的重要参与者。如今年过七旬的毛关福不仅握有中国高级工艺美术师、上海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还于2009年成为上海第一批非遗项目海派黄杨木雕的代表性传承人,而我们对海派黄杨木雕传承人的系列访谈选择从他开始。

早年学艺经历

1961年,在浦东老家读中学的毛关福面临着毕业后的抉择,后来偶然报纸看到的一则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和上海工艺美术学校联合招生的消息,让这个爱好美术的少年看到出路。至今谈起那场影响他此后漫长人生道路的招生考试,毛关福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招生选拔的细节。

我本来想考浙美附中的,后在家人的劝说下报了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再后来我在招生现场的展览中看到了黄杨木雕,当场就决定报考黄杨木雕班。当时报考上海工艺美术学校的学生有两千多人,但招生名额并不多,黄杨木雕班只有二十个名额,竞争很激烈。

招生选拔以考生的中学毕业文化课成绩和现场绘画考试成绩相结合进行综合考量。

现场绘画考试分两场,素描和创作。第一场测试素描,我在中学时虽然擅长绘画但对素描的学习却不充分,考试时不像别人有整套的素描铅笔,我用仅有的一支6B铅笔从头画到尾,尽管如此,我对自己的造型能力相当自信。第二场测试创作,根据题目“暑假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创作一幅画,我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画了一幅农村三抢(抢播、抢种、抢收)劳作情景的画,画中有人在割稻有人在挑担,是一个很生动的劳动场面。最终,我幸运地被录取了。

上海工艺美术学校1961级黄杨木雕班所选拔的学生中,有不少人曾受到过专业系统的美术训练。自知基础薄弱的少年毛关福,在入学之后十分刻苦努力,在素描、雕塑、木雕专业等方面勤奋磨练,终于获得名列前茅的好成绩,这为他日后在工作岗位上能够脱颖而出、年少成名奠定了基础。

上海工艺美术学校1961级黄杨木雕班的同学,很多人入学前都曾在市区少年宫接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虽然我在中学时的美术成绩很好,但和他们的基础有差距。基础差也不完全是坏事,我能够专心致志地学习专业课,不会把精力分散到油画或者国画上去。我们每个学期期末都有一次黄杨木雕的作业展示,我进校后的第一件黄杨木雕临摹作品《小鹿》,海派黄杨木雕创始人徐宝庆老师给了一个“5+”(满分是5分)的评分,这让我很受鼓舞。

1965年,上海工艺美术学校1961级黄杨木雕班毕业,我的毕业创作《展宏图》(图1)在毕业展上获得好评。

我们班毕业的21位同学中,宋立成、方志强留校任教,个别的或参军或务农,其余的都被分配到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任木雕创作员。参加工作之后,我在黄杨木雕上取得了一些成绩。在1965年12月举办的首届上海工艺美术展览上,我的黄杨木雕作品《王杰》(图2)广受好评。1966年,我和刘巽发、江志学合作的黄杨木雕作品《焦裕禄》,还被送到北京参加上海工艺美术赴京展览,美术评论家、雕塑家刘开渠的在报纸上撰文介绍展览的盛况时还特意褒奖了我们的作品。

图1 《展宏图》黄杨木雕1965年

见证海派黄杨木雕的辉煌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海派黄杨木雕工作者紧紧跟随时代宣传的需要,创作了一批具有“红光亮”特点的黄杨木雕作品,这批奋进题材的作品收获了全国性的影响力,海派黄杨木雕的发展步入了一个辉煌的历史时期。

1965年我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大家的工作热情十分高涨,有时候甚至会“三班倒,连轴转”地从事木雕创作。在当时“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去”“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等文艺思想的影响下,我们创作了一批表现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和人民群众生活变化的黄杨木雕作品,如有表现英雄人物形象的《王杰》、表现劳动模范的《杨富珍》、反映劳动人民忆苦思甜的《童工血泪》等等。这些作品频频出现在展览集会上,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社会反响很好,我们集体被评为1965年度上海市“五好工人职工小组”(图3),林翊老师和我等6位同事还被授予了“五好职工”称号,这是市一级的荣誉,是一件事非常光荣的事情,上海的《支部生活》杂志在1966年刊登报道了这件事情(图4)。

1966年下半年的文革开始后,我们的工作受到了一些干扰,创作陷入了暂时的低谷。1971年,上海工艺美术厂设立黄杨木雕培训班,我由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调到上海工艺美术厂,担任该厂黄杨木雕培训班的班主任和专业老师。

七十年代初,由于国民经济需要大量的外汇进行建设,而工艺美术产品在出口市场上具有很高的附加值,所以包括黄杨木雕在内的工艺美术再度发展。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一件玉器所换的外汇能够抵得上一火车皮水果所换的外汇,可见工艺品的附加值之高。与此同时,黄杨木雕因其高超的艺术性和现实紧密结合的时代性,成为当时上海市政府和一些文化机构对外交流时的重要礼品。

出口换汇、交流赠礼和展览宣传三方面的需求,把海派黄杨木雕在七十年代推向了高峰。上海工艺美术厂的黄杨木雕生产车间受到国家第二轻工业部的关注,二轻部工艺美术司的技术干部经常深入到我们单位进行调研。此外,诸如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苏州工艺美术学校之类的美术院校还曾派学生到我们厂学习黄杨木雕技艺。

图2 《王杰》黄杨木雕 1965年

图3 1966年《新民晚报》刊登

亲历海派黄杨木雕的衰落

海派黄杨木雕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国家的出口换汇产品,还一度成为上海市政府机关对外交流的特色礼品,为国家建设和地方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其命运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急转直下,数年之间迅速衰落,大批优秀的专业人才转做他业,以至于今日人才断代,陷入了传承艰难的窘境。作为海派黄杨木雕由盛转衰过程的亲历者,毛关福不仅讲述了当时衰落的情形,也对其中的变故进行了分析。

图4 《支部生活》 1966年刊登上海工艺美术研究室黄杨木雕小组的事迹

图5 《爱民凯歌》黄杨木雕 1978年毛关福.洪毅.彭小佳.合作

改革开放以后,企业要进行转型改制,黄杨木雕产品要和市场对接,创造经济效益。我们生产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外国人买去的,国内市场受经济限制,很少有人买,黄杨木雕就逐渐走下坡路了,后来外销也不景气,黄杨木雕被迫开始减员,有的人改行做其他艺术,有的人干脆离开了工厂。我自己在辗转了几个工艺车间之后,也离开了工厂,到社会上从事其他雕塑的工作(图5、6)。

在经历过多年的打拼和思考之后,我认为海派黄杨木雕的衰落有这么几点原因:

(一)黄杨木雕自身艺术特点的制约。黄杨木雕,特别是海派黄杨木雕属于高端的艺术品,技艺要求高、制作周期长,无法产业化批量生产,经济效益不显著。

图6 《阿奶秀一把》香樟木雕,1999年

(二)受到社会经济环境变化的影响。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国家逐步进入了市场经济的环境,工艺美术厂更加注重产品的经济效益,但黄杨木雕主要出口国家局势不稳,外贸订单骤减,而内销需求又小,黄杨木雕生产车间比较其他部门的产值差距逐渐显现出来,黄杨木雕一年的产值可能还抵不上植绒车间十天半个月的产值。

(三)上海工艺美术厂对于黄杨木雕的定位发生了改变。上海工艺美术厂在改革开放初期把海派黄杨木雕定位在精神标杆和美学传播,不注重经济效益,更看重社会影响力和政治效应,甚至明确提出了“以副养主”的思路,以其它部门的效益弥补黄杨木雕的效益。这种初衷虽好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难以坚持,看着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作品无人问津,黄杨木雕生产人员自身也尴尬,其他部门的工人也有意见。

传承海派黄杨木雕

1982年,上海工艺美术厂的黄杨木雕部门彻底停产,人才转行流失,技艺不传。毛关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独立创作,凭借多年从事海派黄杨木雕打下的基础,他在海派紫砂雕塑领域取得了一席之地,尤以创作的紫砂关公像最传神,人称“毛关公”。近些年,随着国家对文化建设的日益重视,海派黄杨木雕又逐渐回归到人们的视野中来。2008年,海派黄杨木雕成功申报为上海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毛关福作为申报人之一参与了此事。如今,肩负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的重担,他在致力于技艺传承的同时也在对海派黄杨木雕的未来进行积极的思考。

2007年,徐汇区政府为海派黄杨木雕申报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时,我配合徐汇区政府非遗办公室,提供口述和笔录资料,拍摄了黄杨木雕的制作流程。这些年,每当徐汇区举办海派黄杨木雕的展览,我都会提供一些作品。现在,在徐汇区政府的支持下,我们尝试恢复师徒制的传承模式,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把海派黄杨木雕传承下去,目前我正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做徒弟。

当下政府有关部门比较重视海派黄杨木雕的传承和抢救保护,成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来领导统筹保护工作,学校和企业也在做出相应的努力,例如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创办了黄杨木雕大师班、上海聋哑技术学校设立了黄杨木雕的传承基地、徐汇区长桥街道通过社会招生举办黄杨木雕培训班,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目前正对海派黄杨木雕展开学术研究工作。

尽管目前从政府到社会和院校都已经开始关注黄杨木雕的传承和保护,但是这位陪伴了海派黄杨木雕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雨的艺术大师的心情却是喜忧参半,因为他深知一个合格的海派黄杨木雕传承者所要经受的考验与磨砺。

从事黄杨木雕的人,首先要掌握一定的美术和雕塑基础,接受一定的木雕训练;其次,要具备创新意识和变革的观念,不能只停留在对技艺的学习上,要时刻关注生活,从生活中汲取创作养分;第三点,对于从事黄杨木雕的人,不仅仅要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更要有画外功夫,创作者的综合修养决定作品的内在艺术价值。

如果我现在是五十岁,我肯定会再操刀做黄杨木雕,但是现在的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而且也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创作氛围,所以我迫切希望年轻力量加入到海派黄杨木雕的传承中来。

还有现在对于海派黄杨木雕的文献研究,不单单要做收集整理,还要做展示,希望日后做一个海派黄杨木雕的文献展,把经典的黄杨木雕作品连同历代照片和资料做一个集中全面的展示,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海派黄杨木雕的价值。

图7 《小宝贝》黄杨木雕2011年入选2012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双年展

图8 《白毛女》黄杨木雕 2005年

黄杨木雕虽然不是发源于上海,但从徐宝庆开创海派黄杨木雕以来,在一百多年的发展演变中,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面貌,其中西融合技法,具有时代气息的内容题材,能够密切地反映近代上海的百年变迁,它是上海地域文化所滋养出的艺术瑰宝,是海派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毛关福大师对海派黄杨木雕的深切期许和高度肯定中,我们结束了这次访谈。通过这位海派黄杨木雕传承人的个人经历,我们回顾了海派黄杨木雕半个多世纪的兴衰历程,也盘点了目前的传承现状。随着我们政府和社会对民族文化重视,也随着我们对海派黄杨木雕的保护与研究的深入,相信其价值会得到更大程度的彰显,也会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到这门艺术中来,相信毛关福大师的期许会早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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