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质量评估对大学变革的影响研究”成果报告

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

由北京师范大学刘水云主持完成的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青年课题“外部质量评估对大学变革的影响研究”（课题批准号：CIA120142），日前通过了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组织的结题鉴定。现将成果报告如下。

一、内容与方法

（一）研究内容

世界各国都有很多关于外部质量评估对大学变革的影响研究，这些研究发现外部质量评估确实带来了大学变革，比如对教学活动的更多关注，学术活动的标准化，决策过程的集权化，内部质量保障的系统化和专业化等。同时，也发现，质量评估的预期和实际影响之间存在很大差距。欧洲质量评估领域的权威专家Harvey和Newton曾说过, “大多数影响研究都强调了一个观点，即质量评估只是关乎问责(Accountability)和顺从(Compliance)，对质量提升(Quality Improvement) 的贡献很小”。为了探究这背后的原因，该课题以中国的本科教学质量评估为例，致力于描述本科教学评估在不同高校带来的影响，探寻它为什么能够或者不能够带来预期的变化；并在实证调查的基础上，构建一个理论模型来阐述外部质量评估与被评估高校相互作用以引发变革的内在机理。

该课题的主要研究内容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明确本科教学评估的预期影响。政策目标包括呈现在政策文本中的显性目标和未呈现在政策文本中的隐性目标。政策文本的阐述和政策出台的背景是探究政策目标的主要途径。对质量评估机制而言，具体的评估指标和对每个指标设定的合格或优秀的标准也显示了评估的关注点以及政策设计者对什么是高质量教学的理解，这些都指引着高校发展的方向，所以也是分析本科教学评估预期影响的一个重要途径。该课题结合中国的本科教学评估出台的背景，政策文本阐述的具体目标和评估指标设计来分析梳理本科教学评估的预期变化。

第二，探究本科教学评估带来的实际结果。该课题假定本科教学评估在不同高校以及高校活动的不同方面产生的影响是不完全一样的。通过多元案例研究来描述本科教学评估给不同高校带来的实际影响，以检验它在各所高校是否达成了预期的目标并产生了哪些附带效应，并探究背后的原因。主要调查内容包括高校如何回应本科教学评估，本科教学评估在各高校带来了哪些方面的变化，以及推动变革产生的动力是什么，以及预期的变革没有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第三，建构理论模型来解析质量评估作为一个外部力量引发高校变革的内在机理。基于实证研究的数据，对比本科教学评估在各个高校和各个方面产生的不同结果（变与不变），在此基础上，探寻外部质量评估与被评估高校相互作用以引发变革的内在机理。主要参考理论是比彻和科根的高等教育体系的运行机制理论以及科根和汉尼提出的大学变革理论。该课题将质量评估视为一种外部力量，在实证调查的基础上，解析质量评估是如何推动大学进行操作上的调整和理念上的变迁（变革的方式），它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与大学的内部力量相互融合，最终引发大学的变革（变革的条件），进而勾勒出质量评估引发大学变革的内在机理。

第四，在实证调研和理论探究的基础上，为中国的高等教育质量评估机制的发展提供一些建议。

（二）研究方法

该课题主要采用个案研究法，数据收集的具体方法包括文本分析和半结构性访谈。

首先，该课题考虑到高校的客观特征对最终的变革的影响，选用了多元案例法来探究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给高校带来的影响。共选取了三所同一类别不同层次不同地域的高校作为案例，分别是BJ师范大学（985高校，东部），XB师范大学（省级重点院校，西部）和LY师范大学（地方普通高校，东部）。

其次，该课题对学校的自评报告和整改报告，以及评估前后学校出台的相关政策和内部资料进行了文本分析。自评报告和整改报告是提交给教育部的两份有关质量评估的重要文件，在自评报告中可以找到高校为准备专家组院校考察阶段进行的变化；在整改报告中则能找到外部评估者考察后所提建议给高校带来的变化。

再次，对高校内部的领导和教师进行半结构性访谈，征询他们对本科评估带来的变革的感知。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被评估高校的预期影响包括五个维度：资源投入、大学认同、教学活动，质量管理、教学与科研之间的平衡。这些变化可能出现在高等教育机构三个结构层面，即院校、院系以及个人层面。因此，变革过程牵涉到的利益相关者包括院校和学院/系级别的领导，老师和学生。该课题在每所高校访谈一位校领导和两位院系领导（文理各一个院系）和六位教师。领导都是负责教学工作，并主管评估工作的，分别是校教务处处长和各院系分管教学的副院长。另外，两个院系各选取三位老师，他们都经历过本科教学评估，选取时职称、性别、教龄等特征都尽量与该院系教师的整体比例保持一致。这样，每所院校访谈了9名领导和教师，共计27个人。

文本分析和半结构性访谈形成互补效应：访谈可以发现那些没有呈现现在官方文本上的变化，同时文本分析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访谈对象的主观性。另外，课题负责人之前做过的关于学生对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的影响的看法的研究也作为二手资料，来探析学生的观点。这样有助于探究高校内部不同利益群体的观点。

二、结论与对策

（一）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的预期影响

该课题从三个角度预测了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被评估高校的预期影响，包括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出台的背景，政策文本阐述的具体目标和评估指标设计。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被评估高校的预期影响包括以下五个方面，分别是资源投入、大学认同、质量管理、教与学和教学科研平衡。

第一，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期望推动高校和地方政府增加对本科教学的资源投入，以改善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增加教学经费，来改善高校扩招之后学生数量明显增加但是生均投入下降所引发的质量差距（Quality Gap）；

第二，在中国高校同质化现象越来越明显的背景下，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期望能够引导高校重新思考它们的定位和发展目标，鼓励它们发展自身特色而不是盲目模仿其他高校的发展道路和策略；

第三，在高校扩招背景下学生和教师数量明显，构成也更加多元化，精英教育时代的管理方式已经无法满足现实的需要，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期望推动高校去变革教学管理，同时也鼓励高校能够建立和改善他们的内部质量监控体系；

第四，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期望推动高校进行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方面的改革，回应外界社会对教学质量下降的批评。另外中国学生的实践动手能力和创新能力尤其被诟病，不足以满足社会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所以质量评估特别关注这两点；

第五，在高校普遍重科研、轻教学的背景下，质量评估期待通过对教学评估让高校更重视教学，涉及到学校层面的资源分配和教师个人层面的精力投入，以引导高校在教学和科研之间寻找更好的平衡。

（二）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的实际影响

案例研究发现，第一，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带来了教学设施的明显改善，经费增加，教师数量增加和结构优化。同时高校在教师招聘和任命的标准上也有所调整，高学历和多元化的背景得到更多关注。大致上说，被评估高校认可质量评估关于资源投入的要求，他们认为充分的资源投入有利于教学质量的提高和保障，但是也承认有些要求超越了高校的能力范围，特别是生师比。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得到较好的评估结果，有些高校选择了蒙混过关。例如调查中有些高校利用名义上的兼职教师（实际上并不在高校工作的老师）来充数。

第二，本科教学质量评估促使高校进一步澄清了他们的办学定位、使命和发展目标，发展特色的动力也增强了。但是调查也发现这一方面的变化大部分都停留在纸面上，高校对自己的重新定位或重新设定的发展目标的实际影响并不大。例如调查中很多院校强调说以师范教育为重，定位为教学型大学，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他们向综合化发展的努力和追求科研成就的步伐并没有因为本科教学质量评估而减慢。很多高校也承认他们发展特色的能力和创新力不够高，所以这一方面的实际变化并不明显。

第三，关于质量管理，本科教学质量评估之后，高校设立了更严格的规章制度，对教师和学生的纪律要求更加严格，同时很多学校设立了标准化的教学程序。这种强化的管理和标准化的教学程序，在底层高校基本得到了保留，但是在一流高校，严格的管理和标准化的程序和精英学校的内在管理文化格格不入，所以影响仅仅停留在迎评阶段，评估结束之后又回归原位。此外，高校在一定程度上重新设立或改造了内部质量监控体系，内部质量保障的意识也增强了。

第四，关于教与学，本科教学质量评估之后，多媒体教学技术的使用明显增加，但是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并没有本质的改变。在实践教学方面，包括校内的实验课程、校外的实习，都得到了明显的改进；同时，与实践相关的知识和训练的重要性也得到了认同。另外，大部分学校在迎评期间都启动了对本科毕业论文的严格质量管理，但是这方面的变化也没有持续下去。

第五，关于教学与科研平衡，大部分高校认同本科质量评估关于教学科研平衡的要求，也确实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比如，在财政和人力资源分配上优先考虑教学；对教师进行严格的纪律要求（不准许教师迟到、调课等），保障他们对教学的投入；增加了对教学研究的支持力度，比如精品课程建设、教材建设以及资助参加教学方面的会议等。但是这些举措大部分都流于形式，没有产生什么实际影响。在教师层面，教师承认科研仍然占据着教师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总而言之，研究发现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大学变革但是对不同高校和高校的不同方面的影响是不一样的。整体上来说，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在资源投入和质量管理方面的影响比较显著，而在大学认同、教与学、教学科研平衡等方面带来的变化不明显。质量评估的影响在底层高校比一流高校更显著，可能跟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的要求与高校实际的现状之间的距离有关系。

（三）理论模型

为了揭示本科教学质量评估能够（或不能）带来预期变革背后的深层次原因，首先，该课题建构了一个理论模型来描述外部质量评估引发大学变革的方式和力量。参考比彻和科根的高等教育体系运行机制理论以及科根和汉尼提出的大学变革理论，把高校的内部活动（Internal Life）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是规范模式，也就是价值，即人们想什么；第二个是操作模式，也就是体系内部的实际任务，即人们做什么。只要规范模式和操作模式二者相互协调，这个体系就可以维持一个动态的平衡，而变化可以被理解为打破这两种模式之间已有的平衡或纠正他们之间已有的不平衡，进而创造和维持一个新的平衡的过程。每一个模式又可以进一步分解为外部和内部两个方面。外部的规范和操作（比如质量评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体系内部的规范和操作。外部质量评估被定义为由外部评估者基于外部的评估标准对高等学校的表现的判断。在评估过程中，外部评估者根据一定的评估标准检验内部的运行模式。这个评估标准代表了对好的高等教育的外部定义。被评估高校为了通过评估，需要调整它们的行为（即操作模式）来满足外部评估标准。在这个过程中，外部的价值和规范被引入高校内部来。所以，质量评估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外部力量，理论上能够推动高校去调整它们的操作，改变内部规范，创造二者之间的新的平衡。

实证研究发现，外部质量评估的影响确实涉及到运行模式（即达到高质量的方式）和规范模式（即对什么是好的高等教育的理解）。从这两个维度来分析，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高校的影响可以分为四组。

第一组：一元变革，即只有操作变化。本科教学质量评估设定的什么是好的高等教育的规范同高校已有的理解是一致的，但是它们的实际操作跟他们的认同的规范并不一致。本科评估促使高校调整它们的操作，来达到本科评估的要求和他们自身的对什么是好的高等教育的理解。现有的规范模式和操作模式之间的不平衡被纠正，而新平衡建立起来了。

第二组：二元变革，即既有操作变化也有规范调整。本科教学质量评估设定的好的高等教育的规范与被评估高校已有的对好的高等教育的理解有所不同。本科评估促使高校去调整它们的操作模式，同时新规范也被高校接受。规范模式和操作模式之间现有的平衡被打破了，新平衡建立起来了。

第三组：象征性回应，即高校认同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好的高等教育的理解，但是没有操作变化，这要么是因为高校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执行操作上的变化亦或是因为执行操作上的变革会触及高校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高校口头上认同本科评估定义的好的高等教育的规范，象征性地回应外部评估的要求。

第四组：短暂依从，即高校既没有调整它们的操作，也没有接受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好的高等教育的定义。评估专家对高校操作模式的直接检查促使大学调整他们的操作，但是在规范上他们没有接受本科评估定义的好的高等教育。操作和规范模式之间的不平衡出现了，但是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外部压力消失之后，这种短暂的依从也就停止了，人们继续做以前在做的事情。

调查研究的结果发现新平衡状态的达成依赖于，一方面高校接受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对好的高等教育的定义（规范），相信外部的要求有利于质量保障和提高。另一方面，外部质量检查推动高校进行操作调整。同时，操作上的调整应该在高校的能力范围之内且不伤害他们的利益。当高校有内部动机和能力去执行某方面的变革的时候，外部压力可以推动这个过程，真正的变革就会出现（第一组和第二组）。而当高校不认可质量评估对好的高等教育的理解，或者他们无力执行预期的变革，又或者执行变革会伤害他们利益的时候，真正的变革就不会发生，这时候外部质量评估只会推动高校做出象征性回应或短暂的依从甚至作假（第三组和第四组）。也就是说，尽管理论上可以将质量评估理解为一项能够影响高校内部生活的外部力量，但是调查发现大学并非完全受制于外部压力，只有外部推动力与高校内部变革的动机和能力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变革才会产生。所以，评估产生的影响是外部力量与被评估高校之间交互作用的结果。

（四）对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提出的建议

第一，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是由政府主导的质量评估机制，政府对高校的控制力和评估结果对资源分配的影响力赋予该评估方案对大学变革强大的推动力。建议评估结果和资源分配之间的联系不应该太紧密；同时应该增强本科教学质量评估的独立性。在这种情况下，外部评估对高校的影响不会过度，目前普遍存在的依从现象会响应减少。

第二，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是在院校层面进行的评估，涵盖了高校质量供给的各个方面。建议从目前的本科教学质量评估方案中将教学的评估分离出来，在学科层面独立进行。由同一学科领域的同行担当评估者，他们能够给出更可靠的评估结果，对于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的建议也对教师更有帮助。

第三，本科教学质量评估基本上采用统一的评估标准评估所有院校，并没有考虑到高校的内部价值规范以及他们执行变革的能力，因此未能激发内部变革的动力。在这一点上可以通过增强高校对评估过程的参与来改善现状。在设计评估标准的过程中应咨询相关高校，充分考虑他们的意见建议，从而将高校内部“好”的高等教育价值规范及其执行变革的能力融入评估指标设计中。此外，应建构多元化的评估标准，以适应不同类型高校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