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张爱玲笔下的薇龙和亦舒笔下喜宝有着相同的遭遇,都在求学但又家庭贫困,但细究两位处于都市之中的女子沦落的原因又不尽相同。对物质的渴望、道路的选择、情感的需求、女性的自主意识在两个时代发生着不同的变化。虽相隔两个时空,张爱玲与亦舒通过对两性关系冷静地体察,对女性自身的缺陷毫不讳言,对女性的命运发出深沉的叩问。
关键词:女性 欲望 缺陷
很多人喜欢把张爱玲和亦舒放在一起,并有这样的一个公式:喜欢亦舒的人一定喜欢张爱玲,喜欢张爱玲的一定喜欢《红楼梦》。因为张爱玲说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亦舒说她有三大崇拜:“我崇拜鲁迅,崇拜曹雪芹,崇拜张爱玲……”[1]
两位同样都是都市女作家,一位与香港有紧密联系,一位生长在香港。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都同样有中西方的文化底蕴。都创作女性视角的言情小说,同样的对两性关系有冷静地体察,同样对女性自身的缺陷毫不讳言。亦舒有很多小说与张爱玲的小说题材类似,如叙述恋父情节,张爱玲有《心经》、亦舒有《圆舞》;同样叙述年轻女子的沉沦堕落,张爱玲有《沉香屑──第一炉香》、亦舒有《喜宝》。
薇龙和喜宝有着相同的遭遇,都在求学但又家庭贫困,薇龙为着自己的学费投靠名声不好的姑母梁太太而沦为交际花;喜宝同样也是为了筹措剑桥大学的学费而出卖给大富豪勖存姿。她们一开始刚开始都想保有自己独立的追求,想要保存自己的人格独立,比如薇龙想:“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而喜宝对勖存姿提出的唯一要求也是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可是三个月工夫,薇龙“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了。”喜宝也是如此,在拥有了金钱之后就觉得失去了求学的意义,以前要读书就是因为想赚更多的钱。
一.对物质的欲望:隐秘与坦白
虽然薇龙与喜宝命运相似,但细究两位女子对物质的态度,一位“隐秘”,另一位则非常“坦白”。
薇龙初到姑妈家,一边说:“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2]一边却“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穿着”。虽然态度隐秘,但女性的虚荣与不坚定在这里也一览无余。在姑母的家中,各种聚会、沙龙、攀比,豪奢的生活逐渐蚕食薇龙最开始坚定求学的心。到最后司徒协给他手镯,她渐渐适应了这种以美色兑换物质的生活了。
喜宝一开始的态度就很坦率,她说被自己幼时的贫困生活吓怕了,所以她对金钱的态度很明晰:“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3]“假如有人来问姜喜宝:女人应该争取什么?我会答:‘让我们争取金钱,然后我才告诉你们,女人应当争取什么。”
时代发生变化,虽然对物质的态度虽然从隐秘到坦白,女性的声音从低微到响亮。但在香港这座纸醉金迷的都市中,物质决定一切的环境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女性对物质的依赖、对男权的依赖仍是女性的痼疾,女性传统意识的狭隘仍然导致女性出路的狭窄。两位作家对女性的体察、对社会环境的清醒认识是一脉相承的。
二.道路的选择:陷落与主动
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薇龙和喜宝都做出了出卖自己的选择。但两人对道路的选择从个人意志上来说是有明显区别的。薇龙怀着求学的目的去投奔姑妈,第一次见到姑妈,从姑妈的态度、下人的议论、周边的环境,薇龙就隐隐觉得不妥。但她单纯地认为自己能抗住诱惑,坚定心思读书。后来,薇龙逐渐明白姑妈的目的,就是把自己作为勾引男人的诱饵。可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坚定的意志让自己离开,反而使自己更加深陷其中。她虽然宣称要回去,甚至买好船票,结果身体却生病了。这场病也让她自己意识到也许生病就是给她自己的拖延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她的反抗和挣扎如此虚弱无力,最后变成对姑妈的顺从:“你让我慢慢学呀!”薇龙的单纯和软弱让她逐渐失去自信、丧失人格。
喜宝所在的时代有了巨大的进步,环境一更为开放,所以喜宝的欲望也就更多。由于她从小不堪的社会处境,她的目标很明确,她为自己设计了一条从剑桥读法科再进英伦皇家律师协会再到获得挂牌律师资格,她想“扬眉吐气”“鹤立鸡群”。喜宝相对薇龙来说是主动出击的。首先她就很明确地想利用勖存姿来帮助她完成学业。因为她的精明、世故和对自己地位最清醒的认识,她成为了勖存姿最喜欢的情妇。在勖存姿死后,她又获得了巨额的财产。但小说的最后,喜宝对着满屋子的金钱却没有一丝欢喜,变得更加虚无。
无论是被动陷落还是主动出击,繁华都市,其实就是欲望的沼泽地,女性沉沦其中无法自拔。薇龙和喜宝都走上了同样的命运轨迹,薇龙是在朦胧状态下半迫半就选择的,而喜宝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对生活进行自认为冷静的判断而作出的决定。她的选择是自以为理智的、自觉的。如果说薇龙是半梦着的,喜宝就是半醒着的。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她们都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生命中的亮色。
三.情爱的需求:沉迷与不屑
细究两位女子出卖的原因,她们是各不相同的。薇龙为爱、喜宝为钱。这也就决定了两人对情爱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葛薇龙“明明知道乔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的她那不可理喻的蠻暴的热情”。正是这种热情,薇龙对乔琪这个情场浪子情有独钟。她幻想自己能从乔琪那儿得到爱情,她也幻想能用婚姻换来乔琪的不同对待。但最终,她落到了不是为梁太太“弄人”,就是为乔琪“弄钱”的地步。小说结尾,薇龙与乔琪共度新年,逛新春市场,外面的火树银花,看似热闹,实际不过一场虚无。
亦舒的笔下,喜宝对感情是不屑的。她与宋家明产生了感情,她也内心种种算计:“但宋家明能爱我多久,我又能爱他多久?我是否得每天煮饭?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学?是否要听他重复自老板处得回来的噜苏气?是否得为他养育儿女?”即使她后来爱上了一位德国教授,对敷衍勖存姿感到厌烦,打算做出自己的努力,勖存姿用猎枪射杀了这位年轻的教授并用金钱洗脱了自己的罪责。勖存姿曾问过喜宝是否后悔,喜宝说也能清醒地说出不,虽然她心里有后悔,但“后悔管后悔,过管过”。
薇龙和喜宝的环境不同,对爱情的态度也不同,但女性内心的软弱与虚无在这里都得到了充分体现。最终,薇龙选择的是依赖沉迷,自欺欺人;喜宝选择的是满屋子的金钱和无爱的人生。
四.女性自我意识:自卑菲薄与自我认同
在张爱玲的笔下,薇龙自始至终都是一位软弱的小女子,虽有个人意愿,但始终被环境推着往前走。学业、爱情、婚姻,她都没有明细的打算和坚定的目标。薇龙的自我意识是没有任何觉醒的,在爱情和物质面前,她一步步失去自我,迷失其中,泥足深陷。她虽然有强烈的直觉,但也没有自信可以自我救赎。潜意识的渴望让她选择宁愿在梦中沉醉。
在亦舒的笔下,喜宝始终是理智、清醒的。她明白自身的优势,也有自己明確的追求。与薇龙沉醉在爱情中不同,喜宝是有明确的事业规划。虽然她的规划走错了路,选择用美色去换来资助。从薇龙和喜宝可以看出,随着时代的变化,女性内心的渴望从单纯到复杂,从仅仅想获得爱情婚姻到对事业和社会地位有了追求。从薇龙的自卑菲薄到喜宝的自我认同,女性的自主意识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虽然这种进步并没有给“薇龙”和“喜宝”们带来实质性的变化。
两位作家生长和生活的环境一是上海,一是香港。大都市文化和都市女性的命运是两位作家都极为关注的。张爱玲出生于没落贵族,新旧交替的时代让她洞察出女性命运的悲凉;亦舒曾留学英国,当过记者、酒店侍应总管及公关、编剧、政府新闻官。丰富的经历、敏锐的观察让她总是能从独特的角度对都市女性进行描绘。两位作家以完全的女性视角和绝对的女性主体来叙述女性自身的故事。最可贵的就是两位女作家均对女性自身进行了严格的自省和解剖。
一直以来,男性都是社会的主导,女性是社会的附属。虽然一直也都有为女性呼唤呐喊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大多都是男性作者所发出的。或多或少,这些呐喊和主张都是男性根据他自己的理解来发出的。更有甚者,他们主张的女性独立只是去女性化,成为另一种“男性”。两位女作家为我们揭示了女性痛苦的根源,从古至今,女性的生存、生长、生活长期依附于男性,也就造成了女性不同程度的“依赖”。或是有敏感的自觉,但除了依附看不到别的出路,如薇龙;或是有清醒的认识,但追求地位的道路还是选择依靠男性,如喜宝。
这种对女性自身严格的反省和解剖让我们看到了女性自身的缺陷。除开社会阻力、男性的压迫,女性自身的缺陷也是造成女性悲剧的主要原因。女作家对女性的书写和男性不同,女性形象不再是男性符号系统下的解释和定义。读者在这里直接感受到了女性的心理需求,感受到了时代女性的特色。
张爱玲在冷冷的旁观中为我们道出了诸多女性的一个个故事,亦舒在尖锐犀利的议论中为我们讲述了众多女子的一个个想法。都市文化的投射、物质力量的“神话”、香港的时代变迁都在两个女作家的笔下一览无余。张爱玲是上海滩的一抹传奇,亦舒是香港女子心中的师太。这两个聪慧的女子,创造了一条情爱画廊,以十丈红尘,万般世相,成就了一部部都市女性传奇。
参考文献
[1]罗孚:《香港有亦舒》,天涯社区网转载。
[2]张爱玲《张爱玲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37页。本文《沉香屑──第一炉香》选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3]亦舒:《喜宝》,新世界出版社2007 年版,第56页。本文《喜宝》选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作者介绍:余醴,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